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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簡單粗暴

  鳴雷陣陣,細雨綿綿,春風送暖,翠野啟耕。


  驚蟄之日,北軍駐地的虎賁校場內,近兩千虎賁騎兵騎著戰馬,在微涼的細雨中默然矗立,前方是虎賁和羽林兩校的百餘名將官。


  除了戰馬偶爾仰頭噴鼻,抬蹄踏地,校場內再無旁的聲響。


  校閱台上,太子劉徹緩緩掃視眼前的將士們,胸中感慨萬千。


  去年此時,他在此地目送他們揚鞭出征,遠赴西域;


  今年此時,他在此地迎接他們昂首歸來,回返校營。


  其中不少將士尚未及冠,卻已往返萬裏,征戰經年,用馬刀和戰戟為大漢浴血奮戰,立下赫赫軍功。


  雖然安夷將軍公孫歂對他們頗多看顧,又有八千胡騎倚為支援,但依舊有三百餘名將士馬革裹屍,其中的將官高達四十三人。


  將官團的死亡率超過兩成!

  不是他們太過莽撞,亦不是他們不夠武勇,而是他們在奮勇殺敵之餘,更不時冒險潛入西域腹地,進行實地勘測,以便為日後大軍西征和移民提供行軍線路和可行性建議。


  大多將官皆為此而喪生羌人之手,便連屍身也尋不回來!


  劉徹望著軍陣前的十餘輛蓋著厚厚氈布的車駕,上麵載滿了戰死將士的骨灰壇。


  依著過往的慣例,每場戰役後,交戰雙方都會派人打掃戰場,收斂己方將士的屍骸,部分屍骸會有親屬認領收殮,其餘無人認領收殮的,則由專門的義莊掩埋,以防戰後引發瘟疫。


  唯有戰死的將帥,才會專門將屍身運回原籍安葬。


  劉徹卻特意為虎賁和羽林將士立下的規矩,除非家眷親屬非要親自收斂屍骸,否則無論軍職高低,一律火化,將其骨灰帶回安葬!


  甚麽就地掩埋,入土為安?

  狗屁!


  但凡交給義莊處理的屍骸,大多是采取集體掩埋,挖個大坑便往裏扔。若是遇著有良心的,分別埋葬,卻也定是不會以棺槨下葬,頂多草席一卷,便是埋了,別說墓碑,便連墳頭都找不著!

  絕不能讓將士們埋骨他鄉,生生被丟棄在亂葬崗裏!


  即便是尋不到屍身的,也要將其平日穿戴的衣冠火化,好生帶回安葬!


  隔著薄薄的雨霧,劉徹環視校場,一張張被細雨拂濕的年輕麵龐,已然稚氣盡褪,化作剛毅英武。


  他的眼角莫名有些濕潤,不禁心生自嘲,許是雨水浸入了眼瞼,刺激到了淚腺,否則似自己這般淡漠陰冷的性情,怎的會娘兮兮的流淚?

  身居朝堂時,他能以天下為棋盤,執萬民為棋子,將士的生死亦隻是戰報上那簡單而冰冷的數字。


  但在校場之上,親眼看著這些活生生的少年,還有那十餘車骨灰壇,他的心依舊不禁微微發顫。


  誠然,後世在華夏慘遭倭寇入侵時,為數更多的英烈為了保家衛國,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如今匈奴卻已被遠驅大漠,羌人更是刀俎下的魚肉,那麽,他將這些弱冠少年們匆匆推向沙場,在屍山血海中曆練成長,確有必要麽?


  當真問心無愧麽?

  他本已準備了大段的說辭,足以鼓舞士氣,激勵軍心,但此時卻哽在喉頭,難以說得出口。


  或許,我能成為福澤萬世的君主,卻做不來鐵血剽悍的將帥吧?


  劉徹暗暗自嘲,想著興許是這具身體進了青春期,到了傷春悲秋的年紀,莫名有些娘兮兮的自怨自艾。


  “將士們!”


  劉徹沉默良久,方才高聲問道:“你等可曾畏死?”


  眾將士皆是愣怔,片刻後方才有些默契的照著過往套路,齊齊應道:“死國者,不畏!”


  “蠢!”


  劉徹待得他們安靜下來,便是高聲嗬斥道。


  將士們皆是驚呆了,便連劉徹身後的虎賁校尉馬嶼和羽林校尉公孫賀都是微微張嘴,心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淋了雨,風寒入腦,迷糊了?


  劉徹卻是繼續道:“虎賁和羽林皆是孤王親手創辦,成軍時亦是孤王為你等授旗,在孤王麵前,你等裝甚麽裝?當孤王是傻子,還是以為孤王聽不得真話?”


  “你我皆是血肉之軀,刀斧加身,誰不曉得疼?若有一線生機,誰又甘願赴死?”


  “孤王怕死,怕得厲害,隻想著長命百歲,享盡富貴榮華!”


  “你等卻皆言不曾畏死,豈非是嘲弄孤王麽?”


  劉徹沉著臉,高聲喝問,略帶嘶啞的聲線在靜寂的校場久久回蕩。


  “看看這些車駕,都好生看看!”


  他指著不遠處的那十餘輛大車,語帶哀戚道:“車上盡皆載著你等昔日的袍澤,他們曾替你等擋箭,曾替你等斷後,為你等舍生取義!”


  校場依舊靜默無聲,卻漸漸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悲愴感。


  “孤王會將他們好生安葬,將他們的名籍仔細記下。朝廷將在焉支山北,在那片你們為大漢開拓出的疆土上,建立一座雄城,名為武威!”


  劉徹頓了頓,複又道:“武威城中,會立起一方通天之碑,為此城而亡的所有英烈,其名籍都將銘刻碑上。碑成之日,孤王必當親臨武威,在碑前奉以三牲,祭拜英靈!”


  將士們紛紛抬眸,本是哀戚的眼神中蘊起絲絲微光,太子殿下若真能以儲君之尊,祭祀之禮前去祭拜,當能告慰為國捐軀的袍澤。


  劉徹感受到他們漸漸灼熱的目光,卻是不喜反怒,沉聲喝問道:“怎麽?覺得這樣便知足了?便能讓你等熱血澎湃,日後繼續奮勇捐軀?”


  “蠢驢!一群蠢驢!”


  劉徹真真出離的憤怒了,怒罵道:“他們之所以甘願赴死,是想讓你等能活著班師回朝,是想讓我大漢百姓不再受外族欺辱淩虐,是想讓我大漢社稷永保安寧!”


  “你等都用腦子想想,今後如何好生活著,才能不辜負了他們!”


  劉徹見得將士們皆是垂首不語,便是指著將官團中的一位少年道:“你,上校閱台來,近前答話。”


  少年不敢怠慢,忙是翻身下馬,邁著大步登上校閱台,向劉徹單膝跪地道:“末將羽林屯長趙立,見過太子殿下!”


  劉徹卻並未讓他起身,頹自問道:“你為何從軍!”


  “回殿下,末將的爹爹曾是雁門邊卒,喪於匈奴之手,隻得與兄長相依為命,兄長卻又因為我找尋吃食,凍死在深山之中!”


  趙立絲毫不加掩飾的恨聲道:“末將想報仇,想殺光覬覦我大漢的所有蠻夷!”


  劉徹微微頜首,再度抬手,指著將官團中的另一位少年,“你也上前答話!”


  他認得這少年,秦立,驍騎將軍秦勇的嫡長孫,雖掛著個太子庶子的名頭,卻被他丟給李當戶,塞進虎賁曆練,此番更是隨軍遠赴西域征戰。


  秦立亦是疾步登台,單膝跪地道:“末將虎賁屯長秦立,見過太子殿下!”


  劉徹複又問道:“你又為何從軍!”


  秦立猶豫片刻,硬著頭皮道:“末將出身……武勳世家,為永繼家風,故而……”


  “夠了!”


  劉徹擺手止住他話頭,複又扭臉看著趙立,問道:“趙立,你以為秦立此人如何?可為將帥否?”


  趙立毫不客氣的坦言道:“忠義果敢有餘,卻過於寬仁,狠不下心腸,可為帳下將官,卻不足為主帥!”


  劉徹揚眉,又是問道:“秦立,那你以為趙立如何?”


  秦立語帶苦澀道:“勇武剽悍,心思機敏,我遠不及他。”


  劉徹嗬斥道:“大點聲,教將士們都能聽到!”


  秦立麵露掙紮之色,卻也隻得高聲複述了一遍。


  本是靜寂的校場登時發出陣陣悉悉索索的聲響,畢竟在場的將士們絕大多數都是虎賁衛,如今見得虎賁屯長當著太子殿下的麵自認不如羽林屯長,自是頗為不悅。


  “你等是否心懷不忿?是否心有不甘?覺得秦立憑著家世才做了屯長,丟了你們虎賁衛的顏麵?”


  劉徹冷冷環視校場,厲聲嗬斥道:“你等過往立下的軍功,軍吏都盡數報於孤王知曉,秦立殺敵五百餘,生擒羌酋九人,這屯長做不做得?”


  先前低聲議論的將士皆是默然,滿臉羞愧之色。


  他們雖是不喜隨軍賺取軍功,積累資曆的權貴子弟,卻甚是欽佩身先士卒的世家子,否則鐵血秦氏也不會受到眾多關中男兒的敬仰。


  “孤王不願多說甚麽大義凜然的話,隻想告訴你等,每位浴血奮戰的將士都不會被朝廷遺忘,更不會被孤王遺忘!”


  劉徹再度提高聲調,繼續道:“死傷者,朝廷會好生撫恤其親眷,撫其老,使之安養天年;養其幼,使之茁壯成長!歸來者,朝廷亦有重賞,爵位,貲財,皆依軍功賜下!”


  他頓了頓,複又道:“你等日後加官進爵,得成勳貴,蔭妻庇子,那你等後人豈非也是世家子弟?與秦立有何不同?”


  “孤王麾下的將士,家世出身不論,諂媚討好無用,想要榮華富貴,想要高官厚祿,便用軍功來換!”


  “入伍從軍,端是刀頭舔血的行當,性命都能豁出去,何必故做矯情,簡單粗暴便好!”


  劉徹緩步走到身側的數十個巨大的木箱前,在眾目睽睽下,將之盡數掀開。


  金錠!


  所有的箱子裏都是金錠,沒有甚麽旁的珠玉寶物,獨獨就是金錠。


  真真如他所言,簡單,直接,粗暴!

  “將這些金錠給將士們盡數分了!”


  劉徹向馬嶼和公孫賀吩咐一句,複又高聲道:“既已離京一年,孤王便讓你等休沐十日。家中有親眷的,早些回去報個平安,若是孤身一人的,拿著金子,出營玩個痛快!”


  “記著!十日後,都給孤王老老實實滾回來,日後還有更多爵位和貲財讓你等用命來換!”


  “諾!”


  將士們登時盡掃陰霾,歡聲應諾道。


  跟著殿下,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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