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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貴女登門

  隨著近年長安城周邊的作坊大量落成,數以萬計的新移民不斷從周邊郡縣湧入京畿三輔之地,尤是長安城,不算駐守的大漢將士,光是居民已接近三十萬。


  長安城東北闕的閭裏早已人滿為患,如今莫說買宅邸,外地人即便想花錢暫時租住,都難尋到閑置的空宅。


  在重農抑商的大漢朝,尤是在天子腳下的長安城,再豪富的商賈若無旁的背景,也斷斷住不到北闕甲第去,還得老老實實的跟著尋常百姓擠在東北闕的閭裏。


  故而這閭裏也有高低之分的,有道是“城中的閭,城郊的裏”,城裏住不下,便在城外住,挨著城牆是越近越好啊。


  總歸長安城很快便要擴建,以後這外城牆也就成了內城牆,中尉府也懶得管,現如今匈奴人連長城邊塞都攻不破,更別說打倒這長安城外了。


  至於平民會造反作亂?


  不存在的!


  自打張湯那條蝰蛇入主中尉府,偌大的長安城便徹底沒了老鼠,不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總之是鮮少遇見偷雞摸狗的小賊了。


  城裏的百餘條閭巷之中,以西四巷三十二閭為上等宅邸,堪稱寸土寸金,原因無他,就是靠近未央宮的西牆。


  每日紫氣東來時,能沾不少真龍之氣,端是令閭巷裏的居民神清氣爽,精神百倍,恁是美得很!

  王嬸亦是深以為然。


  她去年本盤算著花個六七萬錢,在原本住著的東四巷附近買個三進的大宅院,也好就近孝敬剛隨著大哥搬來長安居住的爹娘。


  可後來狗蛋在田氏私學聽聞同窗的家中有套西四巷的宅子要賣,回到家中與王嬸一說,她當時險些沒樂瘋了。


  不就區區十萬錢麽?


  買!

  隔日便匆匆付了錢,拿著房契到府衙登了冊籍。


  二進的小宅邸,比原本住著的那套宅院還小,且少了個大院落,可這好歹是在西四巷啊!

  跟大漢天子比鄰而居,可了得麽?

  且大哥到長安城尋差事,又帶著爹娘,嫂子和侄兒侄女,沒個落腳的地方可不成,索性就在那套宅院暫且住著便是。


  如今夫婦二人的月例加起來能有個五六千錢,到得年末還有那甚麽年終獎,哪還能跟自家兄嫂計較,何況還有爹娘呢。


  雖住到這西四巷,王嬸好歹是苦出身,精細人,沒像隔壁鄰裏般買個丫鬟打掃宅院,依舊是自個收拾。


  所幸田氏商團有個好東家,說甚麽要人性化管理,讓手下的掌事和管事們似官家那般休沐,每月可有五個沐日。


  今日恰好趕上她休沐,早早送了王老實父子出門,隨即掄起袖子,想著要將屋裏屋外打掃幹淨。


  便在這時,忽聽得門外陣陣馬蹄踏地聲,且愈來愈近,卻又漸漸沒了聲響。


  王嬸抬頭望向半掩著的院門,隻見得數名腰懸長劍的侍衛推門而入。


  她驚駭莫名,顫著雙唇正待發話,卻又見那些侍衛隻是目光清冷的環視院落,仿似壓根沒看到她般,便是站到門邊,微微躬身,顯是在迎候。


  王嬸愈發愕然,心道莫不是有哪位貴人瞧上咱這院落不成?

  她倒不覺自家會犯甚麽天大的罪過,值得這些輕甲覆襖的侍衛前來拿人。好歹也在田氏商團做了年餘的管事,尋常的兵卒可沒這般架勢。


  果不其然,隻見一位身著大紅獵裝的嬌俏少女邁入門來,不待王嬸看清她的長相,便是衝著門外催促道:“不是早就想來瞧瞧麽,今日帶你來了,卻又怎的磨磨蹭蹭的?”


  半晌,無人應答。


  “阿嬌,給本宮將她踹進來!”


  獵裝少女顯是惱了,咬牙道:“本宮既是賽馬輸了你,必得言而有信,今日你是想見得見,不想見也得見!”


  本宮?


  王嬸聽到這兩個字,隻覺耳邊驚雷乍起,轟隆作響。


  瞧著少女的年歲,定非宮裏的娘娘,那敢自稱本宮的,可不得是公主麽?

  她真真是懵了,猶豫著是否該上前見禮,卻又不曉得該怎麽行禮,要行跪地叩拜的大禮麽?

  便在此時,又見兩個少女推搡著進得院門,顯是那叫阿嬌的少女沒按著公主的吩咐,真將人踹進門來,而是半推半拽的把人弄了進門。


  “呶,是她麽?”


  公主衝愣在院裏的王嬸揚了揚腦袋,問那被拽進來的少女。


  那少女不再推拒,垂著腦袋瞄了王嬸一眼,便是臻首輕點。


  “那便好,給你半刻時辰,敘完舊再隨本宮去趟獵苑,比比箭術!”


  公主沒好氣的說著,頹自拉著那阿嬌便要邁出院門,複又對侍衛道:“給本宮好生看著,若她想跑,便打斷她的雙腿!”


  “……”


  出人意料的,那些侍衛沒有應諾,全當著沒聽到似的。


  “哼!”


  公主倒也沒為難他們,冷哼一聲,她曉得這些郎衛眼裏隻有自家的太子弟弟,哪會聽她的吩咐?

  所幸太子隻讓郎衛保護好這卑禾侯府的小姐,倒是沒刻意拘著楋跋子,否則堂堂的南宮公主今日還真要失信於人了。


  “記得,隻等你半刻時辰!”


  南宮公主複又衝楋跋子甩了臉子,便頹自拉著阿嬌出去。


  “嬸子。”


  楋跋子垂著腦袋,慢慢挪到王嬸跟前,低聲喚道。


  “你是……楋跋子?”


  王嬸端是又驚又喜,去年她在家過完年節,開春再去養殖場上工時,便是不見了楋跋子的身影,她曾特意詢問過總掌事,但總掌事卻諱莫如深,吩咐她莫再過問。


  王嬸雖頗有些不甘,卻也不敢深究,能讓總掌事都不敢提及的貴人,那斷斷不是她能開罪得起的,甚至會禍及家人。


  她雖對楋跋子有幾分憐惜,但與家人相比,孰輕孰重,她還拎得清。


  故而王嬸也隻是暗自傷心些時日,終是徹底放下,不再惦記著那乖巧的羌人女娃。


  豈料今日竟能再次見到,且還是被那位公主領來的。


  雖說那公主的言行有些嬌縱,對楋跋子的語氣更顯蠻橫,但王嬸卻是慣會看人的,瞧那公主的作態,其實心地算不得壞的,就是嘴上不饒人罷了。


  “嬸子過得可好?”


  楋跋子依舊垂著頭,小手抓著王嬸的袖口,哽咽道。


  “好……好著呢。”


  王嬸聽到這帶著輕泣的鼻音,隻覺又回到了那日領著她到東市喝豆漿的時候,正要抬手如過往那般摸摸她的小腦袋,卻是隨即愣怔,懸著的手再也放不下去。


  如今那小腦袋上,再不是自己替她梳的總角,而是貴女多梳的垂掛髻,後垂的分髾上,戴著描金紋銀的碧玉簪,再摸不得了。


  王嬸心中暗暗微歎,當初她便瞧出楋跋子不似尋常羌人女奴,果不其然,竟是識得大漢公主的,還能與之賽馬射箭,可見當初這女娃娃心底著實藏著不少事。


  她笑著勸道:“可莫要哭,女娃的淚珠子便是金豆子,掉地上可撿不回來。這般金貴的東西若不好生留著,日後可沒人敢娶你。”


  “嬸子又來笑話我。”


  楋跋子顯已被王嬸這般調笑過多次,不由抬起頭,破涕為笑,梨花帶雨的小臉滿是不依道。


  王嬸從懷裏掏出一方尚帶著餘溫的錦帕,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盈著的淚水,好奇道:“楋跋子,你怎會識得公……這等貴女的?”


  “我見到阿爸……阿父了,如今阿父是大漢的卑禾侯。”


  楋跋子毫不隱瞞的坦言道,確實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太子殿下雖派宮中郎衛跟著她,卻隻為護她周全,並未管束過她的言行,任由她住在北闕甲第的卑禾侯府,且尋了不少丫鬟仆役好生伺候著,金銀珠玉,綾羅綢緞,美味佳肴,樣樣不缺。


  “隻要不離長安,不與旁的羌人接觸即可。”


  太子殿下曾對她如是說。


  “那你豈不是成了侯府小姐?”


  王嬸不由愕然,複又笑著打趣道:“那嬸子見了你,可不得行個大禮?”


  “嬸子……”


  楋跋子拽著她的袖口,跺了跺腳,嬌嗔道:“嬸子若再笑話我,我便……”


  兩人正自說著,便聽得院門外傳來滿是不耐的嚷嚷聲:“楋跋子,時辰到了,快給本宮滾出來!”


  “嬸子,我先走了,待我贏了她,再來看你!”


  楋跋子隻得向王嬸告辭,隨即撅起小嘴,鼓著腮幫子,便要離去。


  “楋跋子……”


  王嬸忙拉著她,猶豫著低聲囑咐道:“那貴女的脾氣……你可得讓著些才好。”


  楋跋子自能體會王嬸言語中的關心和維護,頓覺心中暖暖的,當初在養殖場時,王嬸便是唯一真心待她好的。


  她摸摸微酸的鼻尖,盡力用笑容掩住心緒:“嘻嘻,嬸子可就想岔了,我若是讓著她,她才真真會惱了。”


  楋跋子頓了頓,複又狡黠的眨了眨眼道:“她雖是要強,但內裏卻是個軟的。”


  王嬸倒是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少小時亦有數個玩得要好的小姐妹,看著打打鬧鬧,不時還會大吵一架,但感情實是深的,雖已多年未見,卻依舊會時常憶起她們。


  “那便快去吧,莫讓貴女等急了。”


  王嬸笑著將楋跋子送出院門,看她輕巧利落的翻身上馬,領著一眾侍衛,與兩位貴女縱馬而去。


  王嬸目送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由輕輕歎了口氣,莫名有些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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