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劉徹監國
未央宮平虜殿內，景帝裹著厚厚的貂絨大衣，依著樓內圈的圍欄，俯視著天井中的巨大沙盤，不時劇烈的咳嗽幾聲。頂●身後躬身而立的袁盎默然不語，隻是偶爾偷偷望向皇帝略顯蒼白的麵龐，心緒難平。
“朕是不是過於心急了？”景帝淡淡的說道，聲音有些低，似是喃喃自語，又似在向袁盎發問。
袁盎麵色一黯，卻並未出言回應。前些年陛下的頑疾經過醫官的調理本已緩解了不少，少有複發。然而去年持續數月的漢匈及漢羌兩場大戰，陛下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可謂殫精竭慮。今年更是兵不血刃的解決四大諸侯王，威壓中原諸侯，去除了大漢內亂的隱患，著實讓陛下費盡了心思。入冬後，卸下心頭重負的陛下，似乎猛然被抽空了精氣神，不但舊疾複發，更有愈發嚴重的跡象。
“臣罪該萬死！當初若不是臣力阻代陛下監國，陛下便可專心軍務，暫時無需為政務勞煩，今日也不至龍體抱恙！”沉默良久後，袁盎猛地跪倒在地，淒然請罪，臉上寫滿悔恨之色。
“忠君為國何罪之有？卿家年歲已高，日後莫再動不動就跪拜。”
景帝卻是哭笑不得，忙微微俯身，伸手欲扶，複又道：“若你當初不反對監國，豈非顯出朕看錯了人？”
袁盎自不會等著皇帝當真出力來扶，忙順勢起身道：“謝陛下！”
景帝不以為意的擺擺手，複又扭頭望向天井內沙盤的一角，慨歎道：“原以為這西北大道能在春夏之際完工，卻不料多花了大半年啊。”
袁盎猶豫片刻，方才出言：“若依最初的籌劃。隻鋪設從長安途徑天水直通隴西的瀝青大道倒是能提早完工。隻是殿下年初複又增設了長安途徑安定直達西北長城邊塞一線的大道，方才拖到此時。”
西北大道從去年夏季全線動工，動用了近萬的外族奴隸和各大豪門的私奴，至今已經一年半過去才將將完工，比預想中的進著實慢了不少。倒不是承包下各個段的豪門世家消怠工，隻是在總工程量突然加倍的情況下。整體布局出現了大的變動，人力和物力的調配都出現了不少麻煩。
景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道：“入中央官署協從理政已有年餘，如今狀況如何？”
“殿下對於政務頗有見地，行事處置也愈發純熟穩重。不若先前那般急於求成，手段也柔軟不少，不至過於剛硬。”
袁盎絲毫沒有掩飾對劉徹的讚賞，他生性耿直，亦無私心。並不擔心皇帝會因此猜忌於他。
景帝微微頜，雙手將身上的貂絨大衣緊了緊，看著袁盎花白的須發，饒有趣味的問道：“袁卿乃朝元老，朕登基至今十載有餘，卿家亦一直盡心輔佐，未有絲毫懈怠。卿家以為，朕比起先帝如何？”
袁盎有些發懵。帝王心，深似海。天功過豈是臣可以妄加評斷的。他心中惴惴不安，便是在這寒冷空曠的殿宇內，額角也不由冒出不少汗珠。
景帝倒也不想真的為難他，自顧自的繼續問道：“當初進諫增設長安至安定一線的瀝青大道時，卿家及幾位元老重臣都曾力反對，朕卻執意準許營建。卿家心中可有怨懟之情？”
袁盎連忙躬身道：“臣萬萬不敢！陛下著眼天下，為民福祉，築此等富國便民之舉，自是多多益善。臣等當初反對此事，隻因覺得築耗費頗大。西北諸郡有一條主道即可，同時鋪設兩條大道有些虛耗民力罷了，斷不會腹誹陛下聖裁。”
“卿家無須為朕掩飾，朕當初實是存了私心的。隨著大敗匈奴，盡複河朔，朕確是心急了，日思夜想能在有生之年掃滅羌人，更欲坐擁西域。至孝，看出朕的心意，亦知朕已沉屙難愈，方才甘冒好大喜功的惡名，冒然進諫。”
景帝抬手阻止袁盎出言勸慰，徐徐轉身，目光熠熠的盯著沙盤，看著沙盤西北角兩條代表著西北大道的黑線直至關外的河西草原。如今羌人式微，匈奴右部亦遭重創。隻需在關外數裏外築一大城，南依祁連支脈焉支山，北麵方圓數裏的騰格裏大漠，即可切斷匈奴與羌人往來，又可扼守河西通往西域的狹長走廊，此時分散在安定以西千餘裏長城關牆駐守的十數萬邊軍便可削減大半。
良久之後，他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既然時不予朕，朕也不應強求！大漢立國以來，為了與民生息，數代先帝在匈奴威逼下忍辱負重數十載，方有今日昌盛富強。朕如今盡複河朔已是大幸，未競之功便交由後人來做吧。否則朕怕也如秦皇晚年，好大喜功，遺禍社稷啊。”
“陛下……”
袁盎不知如何勸慰，渾濁的老眼有些微紅，他自是看出皇帝陛下已不複前些日的意氣風發。剛入不惑之年的一代賢君，近來被頑疾日日折磨，竟生出遲暮之氣。
景帝豁然轉身，直勾勾的盯著袁盎，沉聲道：“朕已交代過，從明日起，朕便在後宮專心靜養，由再監國，此番卿家及諸位元老當盡心輔佐，勿再非議。朝堂上的跳梁小醜若有異動，卿等也無需去管，任由他們鬧騰便是。”
“朕意已決，卿家無需多言！”
袁盎聞言駭然，正待勸阻，卻被景帝揮手打斷。
“近日大病一場，倒是讓朕及時醒悟過來。如今尚且年幼，朕卻已沉屙難愈。此時最緊要之事不是開疆拓土，朕要為留下一個穩固的朝堂。”
袁盎從景帝平淡的語氣中卻感受到了凜冽的殺機，猶豫片刻，最終放棄了繼續勸說的打算。他輔佐景帝十餘載，深悉景帝表麵親和溫潤，內心卻是為陰戾，剛愎自用，一旦動了殺機算計，無論誰來勸說都是徒勞。
稍晚時候，丞相袁盎親自登門拜訪了幾位保皇派的元老重臣，他們雖不如袁盎位高權重，但皆是出自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倒也算不得袁盎折節。長安城本就沒有隱秘之事，風聲很快就傳遍了北闕甲第，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關注和猜測，甚至派人隱晦的打探消息。隻是袁盎雖未掩飾行蹤，和諸位老臣卻盡是閉門商談。諸位老臣也是默契的保持沉默，未漏出絲毫有用的信息。
翌日早朝，劉徹端坐主席之上，饒有趣味的打量著滿朝武，細細揣摩這些神色各異的麵孔下隱藏著的心思算計。
預先得到消息的幾位元老重臣自是老神在在，正襟危坐，望著手中的朝笏發呆。而老宗正劉通則是眯著眼睛，呼吸均勻，一副尚未完全睡醒，正在補覺的做派。缺了幾顆牙的老嘴微張，不是噴出呼呼的氣息，把唇邊的胡須弄得一顫一顫的。
出乎劉徹的預料，武官並未過於震驚和慌亂，隻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開始按部就班的啟奏一些需要裁決的政務。去年劉徹也曾短暫監國，當時袁盎為的諸多老臣以勸誡皇帝荒廢政務為由冒死求見，結果發現皇帝還真是在處理緊急軍務，其後更是運籌千裏，大敗匈奴，盡複河朔。今日再監國，眼見諸位元老重臣皆是波瀾不驚的神色，官員們也隻能將滿腹疑惑壓下不表，免得再鬧出烏龍來。畢竟他們的地位可不比袁盎等人，上次皇帝並未降罪，但此番若換了他人就未必了。
劉徹早已在中央官署協同理政一年有餘，今日要朝議的大多政務也都熟稔異常，幾乎都在官署經過他的審閱，不少奏章上麵還有他附加的注記諫言。很快他便將丞相府所屬諸位大臣的奏議裁示完畢，諸位大臣也未有絲毫異議。丞相袁盎曆經朝，所經手的政務俱是處理妥帖，若不是甚為棘手之事，平日丞相府的奏事基本上就是走走流程。
“諸位大臣尚有何事上奏？”
劉徹眼見大殿比往日早朝冷清不少，完全沒有他料想中的暴風驟雨，原先準備的諸多手段竟毫無用武之地，隻覺得重重一拳砸在棉花上，頓感人間寂寞，當即環顧四周道：“若是當真無事啟奏，那孤王可就退朝了？！”
“殿下！”
大行令竇浚連忙起身離席，來到大殿中央，躬身道：“臣鬥膽，敢問陛下何日可再臨朝？”
“大膽！”一直默然侍立在劉徹玉階側畔的掌印監孫全眉頭一皺，便是嗬斥出聲。
劉徹抬手製止了還欲斥責的孫全，麵無表情的看著殿上的竇浚，語帶不悅道：“適才大行令莫非沒有聽清聖旨？父皇如今龍體抱恙，尚需靜養些時日。待得父皇龍體大好，自會再臨朝。”
竇浚顯然並不滿意劉徹的答複，一揖到地，追問道：“臣再鬥膽，敢問陛下龍體何日方可大愈？”
劉徹劍眉一揚，皇帝老爹入冬來舊疾複發，多日來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且日漸嚴重，竇浚作為竇後的幼弟，在宮中有不少耳目，多少能收到些風聲。想來是懷疑皇帝已然纏綿病榻，不能臨朝視政了。
“為人臣者，妄論天，該當何罪？！”
劉徹尚未出言，卻聽堂上一聲大喝，禦史大夫劉舍身後的席列霍的站起一人，大聲嗬斥竇浚道。(未完待續。。)
ps：這兩章固然有點乏味，主旨是要合理的讓劉徹這一代大漢精英開始站上朝堂，景帝朝的故事鋪墊得長了，以後該寫寫武帝治下的煌煌大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