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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七月流火

  身為神君,妻子卻成了幽鬼,怪不得會在兩者間搖擺不定。隻是,這能說是冥帝在實用自釀的苦果麽?


  並不是吧。


  梟白想,若是她處在冥帝的位置,恐怕也不會有意外的結果,她或許可以慶幸還好是冥帝麵臨那種抉擇,而不是她,可造成現在的狀況,她又真的深陷其中。


  沉默一會兒,梟白道,“那麽冥帝是想要站在您妻子那邊了麽?”


  楚翼道,“衝泡茶葉,從第四茬第五茬茶水開始,茶味就不僅是甘醇,而是變為苦澀了,但我隻認準這一種茶葉,即便苦澀到不堪入口,也不想浪費茶水,多苦都會想要喝下去,哪怕是自討苦吃。”


  “不忍丟下已經無味的茶葉,確實是自討苦吃,但是人生並不真的如茶一般。”這隻是一種比喻罷了。


  楚翼笑笑,道,“確實,你的人生還能繼續,並不是可以丟棄的茶葉,但是我們並不是了。”


  梟白心下一驚,又想到這裏是幽冥,自己命原已散的事情,恐怕很容易就能被知道。便問道,“何出此言?”


  “因為,隻要你抓住機會,就還能繼續活下去,而我和花花,早就做了選擇,已經回不去了。”楚翼轉身走在這片曼陀羅花叢之中,指天而道,“萬物皆有秩序,有正便有誤,有對相應便有錯,更有天地分陰陽,有黑白,同樣的,這世上有一種事物,就有另一種事物與之相對。循環不止,一一對應,因此對可以變成錯,錯,換一個立場有會成為對的了。”


  “就像我以我之身提供花花化煉的修為,然後花花沒能死去,於我而言是對,但是我卻創造了幽鬼,這對那些妖精來說,就是錯的了。可是是非對錯間的分界又在哪呢?”


  梟白頓聲,道,“何為正,何為邪,何為清,何為濁?這些事情,怎麽可能分得清明?”


  “是啊,根本分不清明。”楚翼收手回身看向梟白,道,“既如此,我與幽鬼對立也好,幫助幽鬼也好,又有什麽關係呢?你是為了那些無辜被捕獵的妖精打抱不平,這是你的立場,若你們為正,幽鬼們為邪,那麽我便打點好一切與她共赴邪道!”


  梟白歎口氣,道,“您說的打點,是指將幽冥的事情交給兩位師兄麽?”


  “是啊,雖然輪回之所不需要操心就可以有條不紊的進行,妖精也在我的威懾下不敢隨意進出幽冥了,但是凡是總有萬一,我現在可是怕極了這個萬一了。而且維護人間秩序也是‘冥帝’的任務之一,現在幽鬼層出不窮,可不能少了人維持。我既已決定要幫花花,就要先培養出取代我的人,就算是今後的敵人也罷。”楚翼講完,突然詫異的揚了下眉毛,“你,不阻止我?”


  梟白眨眨眼睛,笑道,“我隻是個人,何況你定下這心思已久,早就有了決斷,我拿什麽阻止,又如何阻止?而且就算我阻止又能打消你的念頭麽?我雖不讚同你的做法,也隻是在我自己立場上的不讚同,我並不希望有一個這麽強的敵人,但是你,沒必要在意別人的想法不是?何況還是未來敵人的看法。”


  “不會烏烏泱泱說什麽是正義邪惡的大道理,真是個有趣的人,能和你這樣開明的人為敵,真是一件幸事。”


  梟白很想吐槽,要和你這麽一位神君為敵,她還真是榮幸不起來,但看著冥帝悠遠懷念的目光,還是沒有煞風景的說出來。


  ……


  每至夏曆七月,天氣漸漸轉涼,每當黃昏時分,可以看見大火星,即心宿,由中天位逐漸西降,從西方落下去,時暑熱開始減退,知暑漸退而秋將至,是為七月流火。


  沒有陰雨的天空明麗透亮,梟白撐開油紙傘,將傍晚的流霞擋在傘麵之上,腳步不停的趕回九華山的方向,她不知道離開幽冥之後她為何要如此急迫的想要回去,她隻是想要回去而已,因為那裏,有等著她的人,師父,師兄,假如行程順利的話,秋揚應該也回去了吧?

  這麽想著,梟白不自覺的笑了出來,抬眼,就見剛剛還想著的人正站在自己的去路上,白衣映上了雲霞的顏色,臉色卻並不如天空那般美好。


  隻不過梟白沒想太多,一蹦三跳的來到了方秋揚麵前,道,“秋揚,你回來了?”


  方秋揚悶悶的嗯了一聲,沉聲道,“你這丫頭,不知道你的命原不穩固麽,居然還敢亂跑?”


  梟白吐吐舌頭,手掌輕巧的轉動傘柄,使得紙傘在背後旋轉起來,對方秋揚笑道,“你還敢說我,是誰故意把我迷暈了自己跑去黑岩山的,那裏可比幽冥危險多了!”


  方秋揚眯起眼睛,抬手給了這個不聽話的女子一個爆栗。


  要說這位可是已經連續三天不眠不休,冒著霖漓小雨趕回九華山的,結果發現自己心心念念的妹子跑去了情況不明的幽冥去了,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仙蘿看著自家侄子的低氣壓,弱弱的給他指了幽冥的方向,連勸他休息的話都沒敢說,這長輩當得,當真是沒骨氣的很。


  這不,還沒走到幽冥就遇到了迎麵走來的梟白……


  梟白捂著被敲的腦袋正想抬頭表達不滿,卻見方秋揚眸光悠然,像是在看什麽失而複得的寶物一樣凝睇著她,半晌,驀然歎氣道,“你若不見了,我該怎麽辦?”


  梟白微微一怔,半斂眉目後,深吸一口氣,對上方秋揚的視線,道,“你想什麽呢,我這條命還寶貝著呢。”


  這下輪到方秋揚怔住了,雖然他一直擔心梟白自己沒有生得意誌,可是她這一下子想通了,方秋揚有些摸不著頭腦,“你怎麽會這麽想了?”


  梟白笑了笑,率先朝九華山的方向走去,將旋轉的傘麵對著方秋揚,隻聽少女清甜的嗓音越過紙傘傳來。


  “因為我想把握住當下啊。”


  幸福和喜歡,生存或死亡,正義與邪惡,一千個人會有一千個想法和定義,梟白不會,也沒有能力評析這些定義的對錯,或者說對錯都無妨,因為能完全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無疑是最快樂的。


  冥帝選擇了有他所愛之人的世界,就算這樣與世間所定義的正義相悖。站在妖精的位置上你可以痛斥冥帝的邪惡血腥,但你不能否認他對曼陀羅花妖的感情。他情願被萬夫所指所追求的,不就是能再次與自己妻子在一起麽?


  幸福就是這樣,無論對錯,無論正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九華山下,夜隴正躺在他和賀仁老人借宿的屋子的屋頂上朝西方眺望,暮色西沉,像是燃燒的流火,賀仁老人則靠在屋簷下的牆上抽了口旱煙,結果一口罷了,被嗆得咳嗽起來。


  夜隴看著從屋簷邊冒起的青煙,無奈道,“老爺子,不行就別抽了,對身體不好。”


  結果賀仁老人哼了一聲,道,“你是不是也嘲笑我不會抽煙?”


  夜隴無奈,勸慰道,“當然不是,當然是因為您老的身體重要,不能抽的!”


  夜隴真的很無奈,賀仁老人雖然年紀不小,但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後來兒子兒媳過世,獨自帶著孫女,日子也沒蕭條過,至少,賀仁老人沒種過地,這些年因為瀚翎閣拓展,雖然也走過不少地方,但大多時候都是遊玩,順便考察當地特色的點心茶葉,像這樣在九華山下借住民宿,和附近的農民村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種莊稼,可是頭一遭,這不,前些日子和人家一起插秧,見別人抽了兩口旱煙,賀仁老人也想嚐試一下,於是……


  最後結果就是,賀仁老人這個倔老頭繼續與旱煙死磕,咳得肝肺都顫也不聽勸。


  夜隴搖搖頭,繼續觀天,心道怪不得說老小孩老小孩,這脾氣,可不是和小孩一樣?正鬱悶呢,突然一道銀白色的亮光閃過,直擊他的右眼。夜隴嘴一抽,微微偏偏腦袋,就躲了過去,屁股都沒挪一下,便道,“縛流姑娘,您這都要一天都要突襲我五六七八次了,還沒鬧夠啊。”


  隻聽風聲輕過,縛流像是一團煙綠色的雲霧一般,飛身翩然落在了夜隴身邊,抽出被她射入屋頂瓦礫之上的軟劍,瞪著夜隴道,“虎梅山莊莊主,也就是我爺爺傳令江湖說,隻要有人能打斷虎梅山莊子孫的兵器利劍,子孫必將以身相許,但是你並不娶我。”縛流看夜隴悶聲不吭,又道,“你不娶我,我便隻能殺了你,這樣你打斷我劍的事情就能一筆勾銷了。”


  這話說得叫一個正氣淩然,一副為民除害的模樣。


  夜隴,“……事情是應該這樣一筆勾銷的嘛!”


  縛流哼了一聲,道,“這件事閣主大人也同意了,所以,接招吧!”


  言罷,軟劍一閃,又衝夜隴刺去,這一劍比剛才那一擊淩厲多了,夜隴也不得不挪起屁股跳起來躲避。閃身後看到他原來坐的地方漏了一個大洞,整張臉都皺成一團了。


  所以這姑娘是來真的啊,真是要他的命!

  眼見著縛流又攻了過來,夜隴不得不邊躲邊勸,“姑娘,這是我們租的屋子,你看你都戳了幾個洞了,要不咱先停戰?你看,賀仁老人也還在,誤傷了閣主的爺爺也不好不是?”


  縛流聽言,也停下了動作,似乎是在考慮。夜隴鬆了一口氣,嗯,都停下了,說明還有緩和的餘地!

  這時卻聽屋簷底下乘涼的賀仁老人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給他們倆中誰在說,道,“還是秋揚小子貼心啊,知道他爺爺喜歡獨門獨院,專門把這間房子買了下來,說是以後有空翻修一下,供我養老長住。嗯,我看我一直抽不好這旱煙可能是這煙杆不透氣,我出門再買一杆去。”


  說完,人已經到了門口,投給夜隴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關門,離開。


  這一刻夜隴的內心是崩潰的,什麽叫以後翻修一下,不就是說現在弄壞成什麽樣都無所謂嘛!你還專門出門,這不就是給縛流騰地方嘛!

  果不其然,這位剛剛因為夜隴的話猶豫了的姑娘已經沒了顧忌,再次束起了劍刃。


  夜隴直想哭。


  霧擦,這老頑童是誰,能不能不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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