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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醉臥聽雨

  恍恍回神,梟白被背後之人灼熱的氣息突然燙了一下,隻覺脖頸微微瘙癢,後背不由一僵。


  “秋,秋揚?”


  “我在。”


  “我們走吧。”


  “好。”


  梟白扶額道,“那麽你先放開我好麽?”


  方秋揚這才鬆開抱住她的手,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小白還想去哪看看麽?”


  梟白被方秋揚問的一愣,他是怎麽知道,她還要去別處的呢?又見他神色平淡,應該隻是無意的問問罷了,便道,“我確實有地方還要去,咱們走吧。”


  京都的蓓水河,久負盛名,綠柳成蔭,遠有閣宇,近有畫舫,向來是達官貴人,文人墨客喜歡來的地方。


  而附近最有名望的建築大抵就是那處聽雨軒了。


  聽雨軒有三層高,黃綠相間的琉璃屋簷,朱欄殿柱,入口處有匾額楹聯,龍飛鳳舞的行書寫“聽雨軒”三字,每層樓角皆掛有六角銅鈴,風過也,鈴聲回響。


  而樓宇鈴鐺最妙的,則是在雨天,雨滴拍打在銅鈴之上,漾出空靈婉轉之音,恍恍如天樂。


  聽雨軒是三年前因叛國罪而處斬的魏郅源魏大將軍,於先皇時期為其愛妻所建,其妻最愛雨天,所以魏郅源費盡心思尋到了這種奇特的鈴鐺,隻為博其妻子一笑。與妻子舉案齊眉也一度被傳為佳話。


  後將軍府敗落,聽雨軒本是充公的,不知為何被尚書洛琛之子洛輕塵買了下來,平日裏對外開放,唯有雨季時停門謝客。洛輕塵體弱多病,卻每每雨天來聽雨軒小住,似是緬懷故人,再加上,其已弱冠之年卻仍未娶妻,以及曾差點與魏將軍的女兒訂親,眾人立即腦補出這樣的故事:言說,洛輕塵是愛極了魏郅源的女兒,無意中發現魏郅源叛國的證據,他忠於陛下隻能揭發魏郅源,卻因此害得所愛之人家破人亡,他也相思成疾,為了緩解相思之苦,想盡辦法留下所愛之人的一座樓閣,每每小憩於聽雨軒,緬懷亡故者……


  所以,洛輕塵是真的喜歡她的?


  梟白和方秋揚來到蓓水旁就聽有說書者這麽談起,梟白都被氣笑了。她算是知道狴犴聽到他引發了百年傳承的時候是什麽心情了,簡直莫名其妙!

  洛輕塵當初接近魏郅源時,是以學習武功為由,每日去的地方也隻是魏郅源練兵的習武場,能認識梟白,也是因為魏郅源是在習武場訓練梟白的。習武場大多是十幾二十歲的兵,這麽一看,也就隻有洛輕塵和梟白年齡相仿了,一來二去兩人也算熟識了。


  洛輕塵是突然向梟白求親的。倒是嚇了梟白一跳,就算她心智再怎麽成熟,對男女之事還是一竅不通的,隻能去問魏郅源的意見,魏郅源想,他深受帝王顧忌,恐怕以後敢來求娶他女兒的人也不會有了,倒不如抓住這個“準女婿”,而且洛輕塵的父親是尚書大人,在皇帝麵前頗能言,說不定能因此讓魏府少受點罪。雖然女兒現在才十二歲,也不妨先定個親?


  梟白聽爹爹說,和洛輕塵訂親或能使魏將軍府好過一點,當即便同意了。


  可梟白的爽快讓魏郅源更為心酸,自己的女兒太過懂事了啊……不過洛輕塵也算是一表人才,武功又好,應是不會虧待自己女兒的。


  可誰知,洛輕塵向梟白求親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是為了向天下人證明他是魏郅源信任的人,這樣交出魏郅源通敵叛國的“證據”時更有說服力。


  梟白歎口氣,時也,命也,如今她僥幸不死,是時候把欠她的統統還回來了。


  轉身來到聽雨軒,目光冷冷的盯著樓閣之上。方秋揚默默的走到她身旁捉住她的手,果然,好涼,似冰塊一樣。方秋揚一直注視著梟白,自然知道梟白與洛輕塵之間的種種,那段時間,洛輕塵對梟白也是百般示好,就算知道梟白對感情之事很遲鈍,方秋揚還是不敢肯定,梟白是喜歡洛輕塵的麽?聽到這些,她心軟了麽?她,會放棄報仇麽?

  方秋揚努力溫暖梟白的手掌,他在等,在等梟白的決定,就算他心思惶惶,他擔心害怕,他明明才走進她的世界,她便徹底從人間失去了蹤影,他恨不得將她囚禁起來,讓她接受他的好,可他明白,那不是她想要的,他也尊重她的選擇。


  感覺到掌心一點一點傳來的溫度,梟白轉頭,發現方秋揚兩隻手包裹著自己的手掌,將其放在他的唇邊,低垂著雙眸,那樣虔誠,似是在捧著什麽珍寶一樣。梟白愣了愣,想要抽手,卻被緊緊攥住。


  方秋揚認真的看著她,道,“涼,我幫你暖暖。”


  忽地,方秋揚鬆開梟白的手,梟白立刻將手蜷起來放在背後,卻聽他道,“來,給我另一隻。”


  梟白低下頭,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秋揚,你,不用對我這麽好。”


  方秋揚無聲笑笑,主動捉起她的另一隻手,道,“我隻是想對你好罷了。”


  蝶翼般的睫毛眨了眨,梟白又道,“可是,我是個壞人啊,而且正打算幹壞事呢。”


  “哦?那麽小白想幹什麽壞事,需要我幫忙麽?”


  梟白臉色紅了起來,悄悄瞟了方秋揚一眼,發現他臉上毫無戲謔之色,一如既往的認真真誠,囔囔道,“我想把這聽雨軒毀了,還不想被人發現。”


  方秋揚挑了挑眉毛,這麽說,小白不是在考慮原諒洛輕塵的事,而是考慮怎麽不動聲色做壞事啊。道,“我能知道理由麽?”


  梟白深吸一口氣,“這聽雨軒是我爹爹建給我娘親聽雨用的,如今我爹爹娘親都不在了,又不用來聽雨聲,名不副實的東西,我想要毀掉。”


  因為是名不副實的東西,還是因為舊跡雖在,人已難尋,還被仇人霸占著,不想看著徒增傷心呢?


  不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梟白想要毀掉它。


  方秋揚點點頭,對梟白道,“你站遠一點,小心別傷著你了。等著。”


  白色的影子一閃便不見了蹤影,等梟白回過神來,麵前的聽雨軒已經碎了大半。很快,方秋揚便回來了,對梟白道,“我們走吧,不多時,就會有人來看這裏發生什麽了。”


  卻見梟白一點也不緊張,反而一下蹦了起來,衝到方秋揚麵前,亮著眼睛道,“秋揚,秋揚,你是怎麽做到的?好厲害,誰教你的武功啊。”


  “是我父親教的。”方秋揚有些無奈的看著她,“你家的東西,你不心疼?”


  梟白粲然一笑,“可是我讓你毀了它的,既然我決定毀掉它,就不會為它心疼。我所決定的事,也從來不會動搖。”


  “那我是不是做了多餘的事了?”看著這般堅定的梟白,方秋揚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六角銅鈴,“你若是決定不要了的話,就由我收藏好了。”


  “這是,樓角上的銅鈴?”說著,便要去抓,卻被方秋揚一下子收了起來,淡淡道,“你不是決定拋棄,不心疼的麽?”


  梟白鼓著臉嘟起嘴巴,“那是……那是……”


  方秋揚喜歡她,又怎麽受得了她委屈的表情呢?何況委屈的時候也這麽可愛,別開臉掩飾自己的失態,一邊將鈴鐺遞給梟白,“給,本就是打算送你的。”


  整理好表情,將拿著鈴鐺一臉欣喜的梟白橫抱起來,運起輕功,“有人來了,我們先走。”


  先是九門提督,又是京都府尹,圍著聽雨軒的殘垣四處勘察,除了作為基石的柱子碎成粉末外,並沒有別的什麽異常。可是誰能將這麽多的石柱一下子打碎成粉末呢?眾人陷入思索。這時有人看到遠處有一身著淺衣身量單薄的人影,京都府尹立即朝那人喊道,“洛公子。”


  洛輕塵朝他點點頭,問,“這是怎麽回事?”


  “聽雨軒突然坍塌了,我們發現作為基石的石柱碎成粉末,似是被人用內勁一下子打碎的。”


  洛輕塵心突然一緊,“被人一下子打碎?”可是石柱有六根之多啊,這人內力是有多遒勁,或是說,這人有多拚命……


  淒淒一笑,“可是沒有傷亡?”


  府尹大人道,“確實沒有傷亡。”


  “那便好。”果然是她的作風。


  洛輕塵又道,“眾位大人辛苦了,這畢竟是我家的私人財產,也算是我與別人的私人恩怨,還是請諸位大人當成聽雨軒年久失修,造成的意外才好。”


  府尹大人呆了呆,私人恩怨?洛公子為人和善,又體弱多病,什麽時候和這麽恐怖的人有了恩怨?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官的道理還是要明了的,既然人家都不想讓他管了,他又何必多事呢?便道,“那公子自己小心,我們先告辭。”


  “大人慢走。”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洛輕塵獨自走向廢墟之中,對隨侍的小廝道,“去,買壇酒來。”


  小廝慌忙道,“公子,您的身體不適合飲酒啊。”


  洛輕塵冷冷一瞥,“究竟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也敢來質疑我的話,快去。”


  “是……”


  洛輕塵就這麽站在那裏,直到暮色降臨,直到遠處人家亮起燈火,炊煙直上。洛輕塵撫著心口,喃喃道,“梟白,是你麽?你回來了啊……”


  是的,聽到聽雨軒被毀,洛輕塵第一個反應就是梟白回來了,畢竟魏郅源一脈除了梟白都被抄斬,魏氏一族皆被流放,會在意聽雨軒的人,也唯有梟白了。雖然他也聽說,梟白已經被派去暗殺的人殺死了,可他還是覺得梟白並沒有死,或是說,他私心裏不想她死。


  麵前閃過她的模樣,十二歲的少女,本該是妝扮妍妍,圍著長輩撒嬌的時候,她卻隨著魏郅源在習武場承受烈日炎炎,做著成年人負荷的訓練。


  本來他隻是聽父親的話,拜魏郅源之下習武,接近魏梟白,可不知不覺竟真的被她吸引。


  雖然總是受傷骨折,動輒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卻從不喊痛,每次在習武場打招呼時都是笑著的。


  後來父親要求他向梟白提親,他雖然不明就裏,卻也沒有一點不情願。因為相處久了便知道,梟白與別的女子不同,和她在一起,他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再到後來……


  父親突然在朝堂上說,他無意間找到了魏將軍通敵叛國的證據,雖然魏將軍是未來的嶽丈,但他忠於楸國王室,選擇大義滅親。他完全呆住了,這時他的父親洛琛才對他說,他本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皇帝忌憚魏郅源已久,幫其除此禍患,才能得到重用。


  所以,那些所謂的證據是假的也無妨。


  所以,讓洛輕塵去接近魏梟白就是為了增加可信度。


  可是最後,他並沒有反對父親的做法,沒有站出來為梟白講一句話……


  假如之前可以說他不知情,後來,他便徹底成了幫凶,因為在梟白與自己父親之間,他選擇了親人。


  卻將她的至親至愛送上了斷頭台。


  一切都隻是做戲,他卻在最後才知道自己是戲子。假如一切都能重來的話,或許他依舊是父親的幫凶,但他定不會任由自己的心沉淪。


  那一天,他看著被梟白火燒的京都,閉上眼睛,希望她能就此消氣,就此燃盡所有他壓在心頭的罪孽。


  可直到大火熄滅,直到沒有了魏氏一族的京都再次迎來黎明,洛輕塵才知道,火焰或許可以燃盡一切罪惡,卻終不能給自己帶來救贖。


  每每入夜,他總能聽到那個從不喊痛的女子對他淚涕,為何要置她於死地。之後,他便一病不起,連內力也在病痛中散盡。而他的父親,卻得到皇帝重用,每天笑嗬嗬,連皺紋都少了點。


  猶記得求親之後的一天,兩人如常切磋武藝,梟白難得的被他打敗,一臉憤憤不平。


  他笑著對她道,“你希望未來的夫君比你弱?”


  想都不想,梟白反駁道,“當然不是!”


  “那你跟我較什麽勁啊,難道,你另有心儀的人?”


  隻見梟白咬唇,“心儀的人是沒有……你是,真的喜歡我麽?”


  他道,“當然。”


  卻聽她言,“好吧,我試試……”


  後麵的話,洛輕塵沒聽清,卻能想象的到,她想表達的是,我也心儀你看看。


  他知道她還沒喜歡上他,所以他努力想要她喜歡。


  可是現在,他倒希望她沒有喜歡上他,這麽的話她就能少恨自己一點了吧……


  去買酒的小廝終於把酒拿了過來,洛輕塵一把接過,仰頭狂灌。


  雨恰此時來臨,淅瀝瀝的擊打著破碎的基石,有些滴落在六角銅鈴上,發出空靈的回響。


  他曾多次在此留宿,希望能夠減輕壓在自己心頭的負罪感。


  如今,這應是他最後一次在此,醉臥聽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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