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蝶戀花壹
關於梟白的一切,方秋揚都清楚的知道。
可以說,從見到梟白第一眼起,除了處理瀚翎閣的事,方秋揚就關注著梟白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拋去梟白失蹤的三年,用瀚翎閣眾人的話說,他們威武的閣主整整做了五年的跟蹤狂……
這讓閣眾們很無語,也很心疼。
無語的是,八年前開始關注梟白的時候,閣主十歲,梟白才八歲,也太早熟了吧;心疼則是,明明隻是十歲的孩子,卻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在他手下工作,並且說,他要快點完善瀚翎閣的一切,這樣就能許給梟白一個安定的未來了,不再有人找她的麻煩,不用再提心吊膽……這般有擔當。
八年前的夏末,京都豪雨將歇,滿地淒落草葉,方秋揚和時常隨他左右的夜隴在一片殘景之中漫步,尋找開新閣的地址,發現人群紛紛往一個地方走去,身為攏絡天下消息的瀚翎閣主,方秋揚一早便知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或者說,將要發生什麽事。
半月前,楸國國師發現天降異像,半空劃過一顆血色災星,星落京都之中,會給皇帝帶來災禍,希望皇帝下令排查城中之人,找出災星是誰,加以處置。調查了半個月,京都中守衛增多,巡街的官兵也增加了一倍,導致滿城人心惶惶,都希望早日找出災星,還給他們一個平靜的生活。
終於,國師測出災星為魏大將軍之女,魏梟白,今日便是將其當眾處以火刑,以安民心的。
想到這,方秋揚稚氣的臉上掛起不太符合他年齡的笑意,對夜隴道,“以天象為機緣,道是災星,可天機從來不是凡人可以準確預測的。不過是借此機會扳倒魏郅源罷了。先是搞的滿城人心惶惶,讓人們對災星充滿恐懼和憤恨,又給予他們一個目標發泄這種情緒,這麽多人聚在一起,魏郅源想不倒也不行。民眾自然不能知道災星是真是假,運用人心,既增加了自己的威望,就說連天降的妖人禍害都能除去,又打擊了深深忌憚的魏郅源。楸國的皇帝,是個會玩弄人心的。”
聞言,夜隴道,“魏大將軍之女今年才七八歲,這皇帝未免太狠心了吧。”
方秋揚不置可否,卻是沉吟道,“新閣選址我已有了想法,既然無事了,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夜隴看方秋揚小小的白色身影慢慢往人群中移去,輕笑了一聲,他們淡定沉穩的閣主也是動了惻隱之心了。
兩根粗壯的木頭被做成了十字狀,立在空地之上,顯得被縛在其上的小孩嬌小非常,藕荷色的衣裙隨風擺動著,下方則被堆滿了幹柴稻草。四周是圍觀的群眾,他們或鄙夷,或畏懼,或不可思議的竊竊私語,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質疑,災星一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妖人,為什麽會是一個不足八歲的孩子。
而小孩並未露出驚慌的神色,從她用堅定的目光,直視著坐在她對麵高台上的人就可看出,她並沒有被嚇傻,反而很冷靜,隻是蒼白的麵容,和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寒冷而發抖的身軀,暴露了她此刻的忐忑,不過畢竟是個八歲的孩子,能如此麵對這種場麵已是很厲害了。方秋揚見此微微一笑,很是欣賞梟白的表現,就算是成年人遇到這種事情,多半也會失去反應,而她眼眸中閃出睿光,說明她有別的想法。
方秋揚暫且就這樣站在一旁觀望。
高台上坐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帝與國師,一月前皇帝就把魏郅源派去別處剿滅山匪,好引開他,中途國師放出災星的消息,皇帝才對魏郅源的女兒下手。
魏郅源被皇帝忌憚,可為人正直,讓皇帝始終找不到他的錯漏,於是想從他的女兒下手,結果他的女兒也是塊硬骨頭,各種威逼利誘也沒有說出一點對魏郅源不利的東西。這才想到這個法子,在把梟白綁在木架上之前,專門給她讀了一段東西,告訴她,隻要將這些東西當眾說出來,便可饒她一命。
隻是說出來就真能放她一條生路麽?梟白冷哼一聲,民如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皇帝製造出她是災星的謠言,就算她靠此活下來,也會被民眾所拋棄,謠言席向將軍府,使得家人寸步難行。更何況他們讓她說的是什麽?是她爹爹叛國的話,就算她這次活下來,她爹爹也定然因此遭到徹查,她是爹爹的女兒,豈能安然無恙?
這時,國師在高台上喊道,“妖女禍國,除之乃天降之大任,今次楸國帝王定會替天行道,完成此大任,還黎民百姓一個安定生活。妖女,你可還有話說?說出來或可饒你不死。”
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又暗中給皇帝增加了威望,當真是很有技巧。可是梟白並沒有被國師唬住,運氣內力,將聲音播散出去,“國師說,除妖人是天降之大任,皇帝定會完成,如今你們都以為我是災星,又說隻要我說出點什麽就能饒我一命,不是太過矛盾了麽?還是說,你們希望我說出點什麽?”
國師被梟白說得臉色變了一變,悄聲對皇帝說,“看來她是不會說了。”
皇帝點頭,吐出一字,“燒。”
很快就有人舉著火把來到柴木堆旁,梟白深深的呼吸,以將自己害怕的情緒掩藏起來,抬頭看看天空,對著來點火的人喊道,“我若是妖人,定然有妖力,如此我便詛咒點火之人家人病痛不斷,家產被人搶奪,老無所依,一生孤苦,無人養老送終,最後落得草席裹屍,被人扔到荒郊野嶺,遭豺狼野獸啃食的下場,靈魂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被梟白一通詛咒,拿著火把的人臉色蒼白,站在那裏,點也不是,不點也不是。
梟白又道,“若我不是妖人,僥幸於此禍事中生還,也定不會放過害過我的壞人!”
拿火把的人左右為難,假如梟白是妖女,燒了她詛咒便會應驗,若她不是,豈不是害了一個孩子,何況她再怎麽說也是魏將軍的女兒,魏將軍的報複,他承受不起……
見點火的人遲遲不行動,國師走下高台,奪過火把,“你們聽信妖女蠱惑,快滾開。”然後點燃了草堆。
火焰在腳下跳躍,滾滾濃煙升燃,使得梟白嗆咳起來,讓圍觀的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也沒人在意她的表情。
除了方秋揚。他見梟白雖然神色緊張,但仍強作冷靜,又見她頻繁的望向天空。
唇邊勾起玩味一笑,道,“她倒是聰明。”
夜隴問道,“閣主,此話怎說?”
方秋揚半闔眼眸說道,“你相信詛咒之說麽?”
夜隴搖頭,“那都是唬人的。”
方秋揚接著道,“確實是唬人的,但卻很能唬住人,不是麽?沒瞧見一開始點火的人就被那孩子唬得不敢動彈了麽?其實她的目的不是讓他不點火,而是慢一點點火。”
“如今雖是夏末,可前不久還一陣一陣的下著暴雨,想必也是因此,皇帝才拖到現在才處理災星的事情的。而那女孩應是會看天氣,發覺過會兒變回有陣雨來臨,才拖到現在的。”
“你是說,待會的雨會把火焰澆滅?那女孩就是打著這個主意?”夜隴恍然大悟,他本覺得自家年僅十歲閣主的聰穎是獨一無二,沒想到隻是他見的少,其他孩子也有很聰明的,不過你們都這麽睿智,讓他這個成年人情何以堪?
似想起什麽,夜隴道,“國師不是會觀天象麽,為什麽不察覺這件事?”
方秋揚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塵,道,“這隻能說明他根本不會觀天象,他隻是聽命於皇帝罷了。不過這樣對於那個女孩更有利,連會觀天象的國師都沒能測到有雨,雨卻來了,那定然是神跡,是他們冤枉了她。”頓了頓,又安排夜隴道,“去,待會兒引一道雷去國師的家。”
夜隴,“……”什麽引雷,不就是要他去做出被雷擊中的假象嘛。
果然很快,天色突變,雷聲四起,雨點落地,不多時,梟白腳下的火焰便被澆滅,看著四下躲閃的人群,大聲嘲諷道,“你們說是天之道,要燒死我,我卻見天神降雨,救我於無妄災禍之中,你們還敢說我是災星妖人麽?我看災星另有其人,想要我當他的替死鬼,瞧,現下連天都看不過眼了,還不趕快站出來,省得天神看不過去,直接降罰於你!”
就聽遠處一聲驚雷,雷聲過後,閃電劈在了某處,高台之上的國師看到那個方向心裏一驚。
而圍觀眾人心道,難道說梟白真不是妖女,天神發現後幫她澆滅了火,還降罰於真正的災星?
梟白愣了,喵咪的,還真有天神啊?我是隨便說說的!
假如方秋揚知道梟白心想的話定然付之一笑,沒臉沒皮道,沒錯,我就是你的天神。
挨不住民眾呼聲,皇帝派人去查看雷劈到了何處,查來的結果讓人震驚,那雷去的地方,正是國師府。
難道說國師就是妖人,還想讓一個不足八歲的女孩子頂禍?還好天神降罰,警醒了他們,不然豈不是冤枉了一個無辜的孩子?
梟白趁著人心浮動,乘勝追擊,“原來國師才是真正的災星啊,還好上天給了警示,你說,你蠱惑皇帝陛下和我楸國子民,究竟意欲何為,難道是妖人想要竊國,禍害我楸國百姓?難道你不知我楸國有天神護佑,有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定不會放過你這萬惡之人麽?”
這一段話讓民眾有了新的發泄點,他們隻是被他蠱惑,才會這麽對待一個八歲的孩子的,如今天神都將他們警醒了,自然不能放過真正的妖人。
而皇帝聽到這話隻能在內心吐血,明明是想要根據她是妖女來用輿論攻擊魏郅源的,結果變成了國師才是禍國妖人,又把他誇了一通,讓他不得不處置國師,為了安撫民心,還要好好獎賞她……擦,這小妖精真的是那個一根筋的魏郅源的孩子嘛!
這場雨來去匆匆,很快就又放晴了。
圍繞梟白和魏將軍府的一場危機也就此解除。
被雨水浸濕的發緊緊地貼在梟白蒼白的小臉上,雖然衣服也是濕漉漉的很不舒服,但是梟白笑了,如雨後的陽光般耀眼的,發自內心的笑了,這一次她可是用盡一切力氣去化解這場危機了呢,爹爹回來後會不會誇獎她呢?這麽想著,長時間的緊張和喊話時耗費的內力使得疲倦向梟白襲來,讓梟白一下子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