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竹館
楠木椅,琉璃燈,青瓷盞,焚梵香。
清竹館裏每一間屋子的陳設都極盡奢華,又淺淡適宜,讓梟白不由感歎下了不少功夫。
被人引進其中一間屋子中,抿了一口雲片香茶,梟白緊張的心情終於緩解了一些,但手還是緊緊攥住衣角。
這裏是青樓有木有!好孩子敬而遠之的青樓有木有!這是傳說中從小孩子邁向成人的地方有木有!……
方秋揚看著莫名糾結的梟白,就知道她產生了奇怪的誤會,可是該死的是他還不能好好解釋,這對方秋揚的耐心是很大的考驗。
不過還好,梟白要等的人終於來了。
門被輕輕推開,一人款步走來。來人身材高挑,一襲玫紅色的衣,上繡競放牡丹,花影重疊,麵若敷粉,口若含檀,青絲用玉簪高綰,留下一半披散在身後,帶著適宜的笑,道,“不知哪位客人點名找我,真是在下的榮幸。”
隻是認清坐在椅子上等他的人是梟白後,笑容僵住,臉立即冷了下來。
“你來了啊。”說完不客氣的拉了把椅子坐下。
梟白也不在意,“我們不是說好了麽,我早就好奇清竹館長什麽樣了,路過此地,來看一看而已,如此也算是有緣。按照賭約,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走?”
他哼了哼,“你想要見識見識清竹館,用得著非得等整整一個月之後麽?今天可是約定的最後一天了。”
天知道他每日在這裏有多煎熬!
梟白不厚道地笑了笑,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勾起某公子的下巴,“小美人這是等急了?可是我怎麽看到剛剛推門進來的某人可是笑得很高興啊,來,讓爺檢查檢查你的清白是否尚在。”
某公子臉黑,擦,高興你妹!你妹全家都高興!
方秋揚臉黑,擦,那個混蛋教他家小白這樣說話的!
遠在九華山的某狐狸,“阿嚏,誰想我?”
拍開梟白不規矩的手,某公子自顧自的倒了杯茶,“什麽美人美人的,叫我名字!”
一陣詭異的沉默後,某公子抬頭,“你不會,連我叫什麽都不知道吧。”
見梟白很誠懇的搖搖頭,某公子很受傷的扶額,“你究竟是為什麽要贖我的啊……”連名字都不打聽,說是看中他了他才不信。
“因為有趣。”看一個驕傲龜毛的人不得不混跡於魚龍混雜的地方的反應,很有趣。
“……”和她談話一定會暴走,他要淡定,“我叫白亦墨。”
梟白點頭,“梟白。”拉了拉一旁被她裹得嚴嚴實實的方秋揚,“他是方秋揚,和我同路的朋友。”
白亦墨打量著這個包在黑色鬥篷下看不見臉的男子,心裏納悶,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放出壓抑的黑暗氣場,他可不記得惹過這樣的人啊,難道是因為他長得太漂亮了?摸了摸臉頰,這是天生麗質,怪他咯?
不得不說,在清竹館的這些日子,白亦墨學會了臉皮厚。
輕咳一聲,白亦墨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贖我出來啊?我們可是約好的。”
“嗯,你放心,你們老鴇姐姐在哪?我去找她。”
指了方向,望著梟白離去的背影,白亦墨勾了勾唇,居然把賭約拖到現在,不坑你一筆他就不是白亦墨了,嗬嗬噠。
清竹館樓頂盡頭,是一間用竹木裝潢的,正準備敲門的梟白卻聽到裏麵雜亂的響動,響動之後是爭執的聲音。
額……這是什麽情況?她是來贖人的,不是來聽牆角的啊喂。
所以,她是應該先離開待會兒再來,還是繼續站著?
這時門“碰”地一聲開了,迎麵出來的女子撞見梟白準備敲門懸在半空中的手,愣了愣,隨即恢複正常,側頭朝屋內喊道,“薛暮芮,再給你三天時間,你要交接也得交接,不交接也要交接,自己考慮好!”趾高氣昂的走了。
梟白看她仰著腦袋走路,頭上滿是黑線,你這樣走路,真的不會摔跤麽……
出來關門的薛暮芮看到立在門前的梟白時同樣愣了愣,不過很快禮貌的笑笑,道,“姑娘來是有什麽事麽?”
“額,那個,”梟白用手揉揉自己的後腦勺,訕笑道,“老鴇姐姐不記得我了麽?其實也不打緊,我是來找老鴇姐姐贖人的。”
“原來是小姑娘你啊,你還真來我清竹館了。”爽朗一笑,薛暮芮一掌拍在梟白肩膀上,惹得梟白一陣咳嗽,“你想贖誰?走,咱們進來說。”
進屋之後,梟白才發現,整個房間裏都是竹子的氣息。毛竹筆筒,湘竹椅子,靚竹盆栽……
見梟白呆住,薛暮芮道,“這是我的房間,我喜歡竹子,便弄出這些來,倒是讓你見笑了。”
喜歡竹子?梟白眨眨眼睛道,“那清竹館這個名字也是因為老鴇姐姐喜歡竹子才這麽取的麽?”
“你也別老鴇姐姐的叫了,我叫薛暮芮,你便叫我暮姐姐好了。”
“我叫梟白,暮姐姐好。”
“清竹館,確實是因為我的喜好取的,但也不僅如此。你可看到這裏的裝潢,是否和別的青樓不一樣?”
梟白點頭,“我雖是第一次涉足青樓,但是這裏和我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樣。”
“這是當然,要知道,喜好男風的人之所以不敢公諸於眾,是因為大部分人還不能接受他們的感情,而伶人館則是為他們應運而生的,外人不接受他們喜好男風的感情,我們便創造一個接受他們的地方。而清竹館和其他伶人館不同的地方在於,我們不僅接受他們的感情,還營造出對等的氣氛,讓他們不僅可以宣泄自己的感情,還讓他們覺得喜好男風是件正常的事情。清竹館的宗旨是‘談情為主,說愛為輔’,假如兩情相悅,做些其它親密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薛暮芮說得頗為驕傲,言間還不乏曖昧,聽得梟白一怔一怔的。見此,薛暮芮繼續挪揄道,“嗯,梟白還小,還不能懂啊。”
額,什麽叫還小不能懂啊……不過,這麽看來,白亦墨在這保留清白不是什麽難事啊,不好玩了,真是失策。
梟白暗自腹誹,問道,“這麽說清竹館是暮姐姐一手建立起來的嘍?那剛才那個人說什麽交接……”見薛暮芮眸色一沉,連忙道,“我隻是好奇,沒別的意思!”原來是屬於商業機密啊。
薛暮芮搖頭道,“也不是什麽秘密,我以為都知道呢,原來梟白不知道啊,真是小孩子。”
最近,她好像總是被說成小孩子,她其實有長大好不好,默默低頭,無論是身高還是什麽地方。
“青樓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也是競爭很厲害的行業,若是沒有很好的靠山,不僅容易被搶生意,還可能落個家破人亡的後果。清竹樓雖是我一手創建,可若沒有背後人的支持,是無法取得現在的地位的。”
“而那位大人,打算把我換下來,將清竹樓交給喻小環。”
喻小環就是剛才那個鼻孔朝天的女人。
薛暮芮又接著道,“那個喻小環嫌我把這裏改得像茶館一樣清湯寡水的,這的小倌伶人也不夠明豔多姿。”
冷笑一聲,“那個女人怎麽能懂,我為了把這間伶人館改造成這樣花費了多少心思,竟然想讓我改回去,做夢!”
梟白皺眉,“這麽說暮姐姐是不打算交接了?那背後的那位大人怎麽交代?會不會給姐姐造成什麽麻煩啊,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麽?”
看著梟白認真的表情,薛暮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孩子,還是別摻合這麽多啦!”
“可我是認真的,我是見暮姐姐人好有趣,才親切的叫你一聲暮姐姐的,所以有什麽能幫忙的一定要說!”
“……嗯,我知道了……”
清竹館是她多年的心血,她是不會輕易交予別人的……
雲片香茶喝了幾杯,再好的茶葉味道也淡了。
白亦墨白美人終於坐不住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緊張的自言自語道,“該死,不會是沒談妥吧,還是說她沒錢?”
他記得上次有個男人找老鴇贖他,老鴇說的價錢是八百萬兩,雖然他也是不同意被那個男人贖的,可聽到這價錢還是心驚了一下,原來他值這麽多錢?隨後又苦笑,原來他隻值這麽多錢。
本來那個小丫頭說要贖他,他還幸災樂禍,現在完全是忐忑不已,那丫頭要是沒錢不就沒法贖他,放他自由了嘛!
忽地,響起一道清潤的聲音,“你道誰該死?”
白亦墨停下腳步,環顧四周,沒別人啊,那麽……
聲音的來源隻能是那個裹的嚴嚴實實的男人了。輕蔑的瞥了他一眼,“你是叫方秋揚吧,我說誰該死和你有關係?”
方秋揚沒生氣,隻是悠悠哉哉的接道,“你說旁人,自然是與我無關,可是你若說的是小白,那關係可就大了。”
一派輕鬆的樣子,可是放出的氣勢可讓白亦墨一點也輕鬆不起來,壓迫而來的氣場讓他呼吸困難。
突然間,方秋揚其實一收,能夠輕鬆獲得空氣的白亦墨一下子趴在桌上大口喘氣,好不容易調整好氣息,想要質問方秋揚,剛吐出一個“你”字,就被梟白興衝衝的開門聲打斷。
“嘿,秋揚,咱們收拾收拾,準備找地方過夜了~”疑惑地看了看白亦墨,問道,“他怎麽了?”
“小白應是知道的,如今是春季,溫度越來越高了,是哮喘的高發季節,他這是哮症發了。”
“哦,”梟白恍然大悟道,“這可是頑疾,要時刻注意了,平時別用什麽絨毛製品,也別熏什麽香了,對了,待會燉個雪梨潤潤氣管,加些蜂蜜可以緩解一些。”
“……”可惡,他這是哮症嘛!可是當著方秋揚的麵,還是絕了反駁的心思,長長地呼吸了幾下後,轉而道,“你有沒有和老鴇談妥啊。”他還是比較關心自己的人身自由的問題。
“談什麽?”雙眼迷茫的望著白亦墨,倏地想起來,道,“我忘了……”
白亦墨吐血,“那你去這麽久都談了什麽?”
“嗬嗬,你別急,暮姐姐還沒走,我再去問問。”說完就逃了,不給白亦墨反應的時間。
不過暮姐姐?怎麽一下子混這麽熟了?
這次,梟白倒是沒讓白亦墨等太久,很快跑來,道“你可以走了。”
白亦墨再三確認是真的後,驚喜道,“這次搞定了?沒看出來你這麽有錢。”
“額……”梟白扶額,“其實我沒給錢,暮姐姐說,既然我們有緣,就把你送給我好了。”
“啥?”
梟白重重點頭,隻不過她沒說的是,暮姐姐告訴她,她買白亦墨的人販子被她找到證據交給了官府,花出去的錢又係數拿了回來,上次有人要贖白亦墨是看他本人沒同意才出這麽高價的,現在既然是白亦墨要梟白來贖他的,就這麽送出去好了,也算是賣給梟白一個人情。
一直以為自己很貴的白亦墨受打擊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想被梟白贖出去,又不希望這麽容易被贖出去的心情是什麽鬼……
當然,受打擊的不止是白亦墨一人,方秋揚聽到是把白亦墨“送給”梟白的時候,周身的氣息又陰暗了一分。
隻是因為省下銀子而心情很好的梟白沒在意,對白亦墨道,“你的賣身契已經被我毀了,今晚收拾收拾,明天我來接你!”
言罷拉著方秋揚的手笑嘻嘻的離開了。
對掌中突然出現的溫熱,方秋揚非但沒有反感,黑化也立即解除了。
雖然不知道梟白非要來贖白亦墨的原因,但是以他家小白的這種遲鈍,應該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
握住那隻小手的力度又緊了一分,方秋揚低笑,至少,在誰都沒有住進她心裏的時候,她身邊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