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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偶無心

  青紗帳,紫檀香,煙氣氤氳的室內,躺在床上的女子一身白衣,從頭到腳都綁著新鮮的白色的繃帶,隻是上麵仍舊有滲出的血色。這讓梟白倒吸一口氣,甘怡這是砍了多少下才能傷成這樣?


  “一百七十八下。”方秋揚淡淡開口。


  “你是說甘怡她砍了整整一百七十八下?”梟白不由多看了小車幾眼,她怎麽不知道甘怡和小車有這麽大仇啊,僅僅是因為她是易韶年的未婚妻麽?

  方秋揚將白瓷瓶裏的藥遞給小車,小車四肢僵硬的起身接過,將裏麵的藥丸吞下後慢騰騰地解開繃帶,邊解邊道,“是不算頭部,共有一百七十八下。這一百多下劍招淩厲幹脆,毫不拖泥帶水,可見主人暗自訓練了很久。”


  從繃帶下裸露傷痕內裏呈木質狀,接著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將木質結構重新包裹在白皙的皮膚下。


  站在一旁的狴犴見狀,道,“原來是木頭人,多年不見,人間果然是什麽都有了。”


  方秋揚沒理他,見梟白驚訝地張大嘴巴,好笑的搖搖頭,解釋道,“小車不是人。你可曾聽說過,鳳凰棲梧木?小車就是由難得的,鳳凰棲息過的梧桐的一截木頭製成的人偶。小車的主人便是甘怡。”


  閉上嘴巴,梟白覺得自己好歹也是有見識的人,這種表現太丟人了。小臉爬上一絲紅暈,梟白問道,“既然是甘怡的人偶,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成為易韶年的未婚妻,還被甘怡砍成這樣。


  無視狴犴,方秋揚拉了兩把椅子,示意梟白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聽小車娓娓道來。


  “鳳凰棲梧桐,梧木吸天地之靈,得鳳凰之習性,鳳凰涅磐重生,木則朽爛複蘇。主人親手將我砍開,也算是涅磐複蘇的一種。一百七十八下,再次將我生生刻畫出一個真正人的模樣,如今的我,已是重生。”


  “我知道你們的疑問,聽我慢慢解釋給你們聽。”


  “你們知道櫻桃是怎麽發芽的嗎?將成熟的,完好的櫻桃種子埋入土裏,種子會在土壤裏慢慢的腐朽。假如在入土之前種子就裂開了是無法長成大樹的,它需要一顆完整的心,人也是一樣,心若早已破碎不堪,還怎麽營養它物,生根發芽呢?主人便是,為了祭獻出最完整的心才創造的我,或者說是由於我的出現,她才不得不完整的祭獻。”


  “我本是梧木,將我刻畫成和主人的樣子的人是主人是父親,甘承。一切使於五年前,或許更早,早在甘承打算打破這裏的血櫻傳承的時候,不過都無所謂了……”


  五年前的一天,甘承告訴本該是聖女的人他的計劃,那女人一聽她會死嚇得連夜和她喜歡的人私奔了,無法,聖女被換成了當時年僅十五歲的甘怡。不過甘承並沒有因為甘怡是自己的女兒而放心,他擔心甘怡也會和別人一樣私奔去,畢竟甘怡有個青梅竹馬易韶年,甘怡喜歡易韶年並不是什麽秘密的事,而易韶年對這個小丫頭也頗為寵溺,他們之間,可是連易家家主都默認的關係。那段梧木,甘承本打算隻是取代曆屆聖女之用,木頭本身有了靈氣,不老不死,簡直是最佳人選,但在此之前還有別的用處。


  甘承打聽到了使人記憶產生混亂的方法,並在易韶年的身上運用,他將木頭做成與甘怡的模樣,取代甘怡在易韶年記憶裏的位置。由於是被更改了記憶,從那時起便是一直昏睡,而甘承則趁著易韶年昏睡的時間,找到了易家家主,將他的目的告訴他。


  易家家主本是不同意,可看著孫子一直昏睡的樣子,不得不鬆口,“你不是已經實行計劃了麽,還用得著問我同不同意?”語氣很冷,卻滿是無奈。一個做爹的都如此狠心,他這個鄰家的爺爺有什麽資格心疼?

  將她會成為聖女的消息告訴甘怡時,她並不知道對於易韶年來說,她已經隻是一個鄰家熟悉的妹妹了,還在每日憂心忡忡的跑去看易韶年。知道成為聖女會死後,甘怡先是驚了一驚,隨即便想開了,至少不是馬上死不是,就算五年後鞏固封印也還可以再活兩三年,運氣好了還能過了三十歲呢?甘怡這麽想著,便想去易韶年那尋找安慰,畢竟還是十五歲的小孩子不是,需要對她重要的人的支持。


  可惜她最重要的人與她已形同陌路。


  已經醒來的易韶年卻將小車領來,告訴甘怡他已經被改變的記憶裏的東西:外出行商遇上流匪,是小車救了他,他要娶小車,成為他最重要的人。


  她見他用溫柔的目光看著那個與她相像的人,呆了,傻了,癡了。以前她和易韶年在外人眼裏也是這樣吧,那時她還不覺得什麽,甚至很是歡喜,如今看來,是如此的礙眼。


  她問,她和她分明長得一樣,為什麽選她不選她。


  他答,他始終對她沒有感情,他看中的不是長相而是心。


  失魂落魄的離開,甘怡覺得,再不離開她會在韶年哥哥麵前哭出來的,她意識到,就算她在他麵前哭泣,他也不會再安慰她了。而她害怕,他真的這麽做。


  離開冷靜一下,說不定韶年哥哥隻是逗她玩呢?


  粉碎這弱小希翼的是小車的到來,以及甘承的坦白。


  那一天夜裏,在甘怡熟悉的院子裏,聽著站在她麵前的兩人講的話語……


  接著,是沉默。一個朝夕相處的父親,一個有著她長相的人偶,都在等待她的反應。


  寂寂蟬鳴,嫋嫋暗香,少女盈盈淺立,星光一點一點的亮起來,少女的眼眸卻一寸一寸的黯淡,直至,熄滅。


  突然間,她笑起來,像是開到荼蘼的繁花,像是燃盡人間的滔天業火,焚燒一切罪惡……


  真的是很可笑,她的父親為了她能將心思完全放在聖女這個身份上,將她的牽絆,包括他帶來的親情親手毀掉。


  而她喜歡的人,喜歡上了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人偶,還說是看中她的心。


  想起易韶年說的話,看中的是小車的心……


  哈哈,他若知道他看中的隻是個人偶,而人偶是沒有心的,會怎麽樣呢?


  甘承本是希望她能哭出來的。


  哭泣是脆弱的,脆弱便會有人安慰,那麽安慰她的人心裏的負罪感會減輕。


  怎麽會讓他們的負罪感減輕呢?就算那人是她的父親也一樣。


  所以,甘怡選擇堅強,大笑的堅強。


  所以甘承沒等來她的哭泣,卻等來了她大笑著轉身離去。


  小車問,不害怕她逃走麽?

  甘承答,她已經無處可去了。


  人,因何而活著?因為內心的希望,還有想做的事,想改的東西。


  家,何為家?不是一間房子,不僅僅是能避風遮雨的地方,心之所依才是家。


  已經粉碎的希望,已經失去了依靠,她還會跑麽?當然不會,因為無論去了何處,也喚不回希望了。


  了解女兒的還是是父親,甘怡果然沒有逃走,她隻是跑去百年櫻樹下大罵一通,又找來了一條稱手的銀鞭將易家在小鎮上,以及周邊村子的統計六十三家店鋪統統砸了一遍。


  這是發泄,發泄她的崩潰,發泄對現狀的無力。


  易家家主對甘怡是放任和視而不見,因為他改變不了什麽。


  族長甘承知道,甘怡不會行為很過份,因此也縱容著。


  這份放任和縱容,並不是甘怡想要的,或者,她已經不需要了。


  再就是易韶年。


  他趕到被毀壞的商鋪前時,正值正午,陽光直射而下,他隻是大概估量了下損失,看著甘怡,淡淡道,“你高興了?”


  她原一直以為她的父親親手粉碎她的所以希望是最痛的傷了,現在才知道,有些傷,不經意間,便可蝕骨焚心。


  灼熱的陽光沒有給她帶來一絲暖意,笑聲愈來愈響,愈來愈燦爛,似是用笑聲填滿幹涸的情緒,她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真的是笑哭了,一地陽光,一地寂寥。


  甘怡揚起嘴角,對易韶年道,“恩,我高興了。”


  後來,甘怡愛上了‘大笑’這種表情,用笑容填補空虛,比解釋她為何心傷要簡單的多。


  人人都道她任性衝動,誰又知她心思沉重。


  其實愛笑的人,擔負的更多。


  講完這些,小車又補充道,“我隻是這一切的經曆者,是由人製造的人偶,隻是一個工具罷了。縱主人傷的刻骨蝕心,縱易韶年對我溫柔寵溺,我都無從所覺。人偶是沒有心的,更不知世事對錯,但是梟白,你能理解主人麽?”


  心無所依,無家可歸,了無生望。


  她和甘怡一樣,每天算著日子,等待著死亡的來到。


  這是一種不可言說的煎熬。


  梟白常想,有一天阿朱實在支撐不住她的話,她便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甘怡則是每天起來看著大街上的人,提醒著自己將要到來的死亡。


  甘怡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對梟白說,她會明白她的。


  沒有人能比真正死過一次的人更理解失去一切的心情。所以梟白對甘怡,當是理解的。


  隻是梟白對甘怡或許存在著羨慕。因為甘怡知道要為什麽而死,而她甚至不清楚,她是為何而活。


  可是甘怡,現在分明不用去死的!

  “沒用了。”小車看著梟白乍然點亮的雙眸平靜道,“其實無論有沒有轉機,主人的都不會改變想法了。可以說,從她的所有希望都被粉碎之後,她便放下了所有生的可能。”


  “其實即便族長不這麽做,主人也是會老老實實履行聖女的職責的,畢竟主人是族長的女兒,主人也同樣很為鎮子著想。可是族長並不信任主人。”


  “你可知道我的全名是什麽?車厘,車厘子,是櫻桃的別名。是主人為我起的。假如櫻桃是福澤的產物,我便是櫻桃的化身,希望我能生生世世給鎮子帶來幸福。”


  車厘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輕顫,“而且,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主人那,已經結束了吧……”


  梟白看著微微有些起伏的車厘,心裏突然平靜下來。


  既然是甘怡自己的選擇,作為朋友,是應該成全了。


  而且車厘,已經開始有了情緒起伏,不止隻是個人偶了,不是麽?


  那便,順其自然吧……


  梟白倏地,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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