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玉壺 【多更兩千字】阿姐真好看……
回到家中,蘆葉和汀州兩個丫頭都在翹首盼她。
待扶著阿桂坐下,蘆葉細細打量了一會兒,才鬆口氣道:「太好了,姑娘眼睛沒腫。」
阿桂一怔,才知道她們都以為她去看完她爹會哭成淚人兒,眼睛也會腫成核桃。
望著汀州捧著的熱雞蛋,阿桂抿唇笑了笑,伸手溫聲道:「還是給我敷敷吧。」
今日在大牢中她確實哭得很狠,雖後來去酒樓坐了很久,現下瞧起來像沒事人的樣子,但也不確定明兒會不會腫。
汀州輕「嗯」一聲,連忙拿著雞蛋動作小心翼翼地給阿桂敷眼睛。
「對了姑娘,你走後不久,門頭便送來一封信,似乎是從嘉寧城送來的。」蘆葉一邊給阿桂按著胳膊,一邊說道。
阿桂眸子一亮,迫不及待道:「快拿來給我瞧瞧?」
蘆葉連忙將那燙著紅漆的信封拿過來,歪著腦袋好奇道:「姑娘,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呀?」
蘆葉不識字,也不稀得學。
倒是汀州會一些,她忍不住戳了戳蘆葉的腦袋,「叫你平日多努力些,多識幾個字,以後也能幫姑娘看看賬本什麼的。」
蘆葉吐吐舌頭,不在意道:「汀州你會看就行了呀!我幫姑娘推拿,你幫姑娘解憂,多好!」
汀州搖頭,「等咱們姑娘以後嫁人了,那家大業大的,賬本得多少呀,我和姑娘兩個人肯定看不完的,你還是要學些。」
蘆葉縮縮脖子,頭越發搖得似撥浪鼓,「你知道我一學就頭暈的.……」
兩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從認字算賬說到阿桂要嫁人的事情上,又不知怎的扯起了方喻同的名字。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
他的名字就像是一個個小鉤子,在心尖撩出一道道波浪痕迹。
阿桂聽得臉上發燙,讓她們都退下了,這才拆開信封,認真看起來。
信封上蘆葉不認識的字只寫了「嘉寧城寄」,看到裡頭的內容,阿桂才知道這信是姜淑鷂寫好寄過來的。
信的開頭便說,當阿桂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也意味著她們快要見面了。
因為姜淑鷂寄出這封信不久,便要出發來京城。
原是要帶著陳爺爺一塊來的,可陳爺爺卻寧願待在嘉寧城,不想來京城享福,說是嘉寧城好山好水,氣候宜居,又有許多好鄰居作伴,他早就習慣了那裡。
若是來了京城,在這兒水土不服,他一大把子年紀,也折騰不起。
他既暫且不願意來,待在嘉寧城身心愉悅,阿桂和方喻同也都不會強逼他來。
不過劉定卻是因調任到京城,還是升任的殿中侍御史,所以姜淑鷂也就跟著他來了京城。
看到姜淑鷂要來的消息,阿桂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姜淑鷂是她在嘉寧城最好的姐妹,若在這暗潮洶湧的京城裡能有個可以說說掏心窩子話的姐妹,能時常聚在一塊解解悶,倒是一件她值得期待的事。
至於劉定怎的突然升任這事,阿桂並沒有放在心上。
……
翌日,連下了許多日的細細春雨總算停了。
不過阿桂仍然悶在院子里,不願意出去走動。
主要是,不想面對方喻同。
他不記得那日醉酒的事,可她卻記得清清楚楚,連那天晚上風從哪個方向吹過來,打在臉龐是怎樣的溫度都還記得分毫不差。
這分明,是對她的一種折磨。
尤其是面對他的時候。
但是這日,阿桂雖然沒有出門,倒是有人來尋她。
晏芷怡眉眼彎彎,給她帶了一份請柬過來。
「阿桂姐姐,過幾日去那玉壺山賞花,咱們可要一塊去呀。這可是皇後娘娘親自寫的請柬。」
這是京城裡在皇后心裡排上的名號的官員家眷們才會收到的請柬。
去城郊的玉壺山賞花踏春。
如今正是春色爛漫之時,尤以那玉壺山的春色最為撩.人。
奼紫嫣紅開遍,從山腳到山頂,都是美不勝收的景緻。
起初那玉壺山是御地,是聖人忙裡偷閒帶著後宮去踏春的地兒。
不過後來有一回,聖人忙得走不開,皇后便邀著許多女眷們去那兒賞花踏春,還與獻王妃相談甚歡,甚至各自回去后吹吹耳邊風,平息了聖人和獻王之間的一場誤會,一時傳為佳話。
聖人龍顏大悅,誇讚了皇后辦的這事。
於是這玉壺山賞花踏春也就成了一年一度的佳事。
京城裡的夫人小姐們,平日里都悶在深宅大院里,很少出門。
而能被皇後娘娘邀去玉壺山踏春,自然成了她們都非常嚮往並且引以為傲的事情,甚至有些提前好幾個月就開始準備穿著。
所以玉壺山每年賞春,除了那些開得正嬌艷鮮嫩的花兒草兒,還有那些打扮得爭奇鬥豔的夫人小姐們,也是一道值得欣賞的風景線。
晏芷怡自打去了嘉寧城,也沒有再去過那玉壺山踏春。
「阿桂姐姐,我還記得小時候去玉壺山,可好玩了!這回既你也有請柬,咱們可得一塊兒去!」
阿桂揉著眉心,只覺得那大紅請柬似燙手一般,只想扔掉了事。
皇后那日看她的眼神似針扎一般,她想不記得都難。
可這請柬是皇后寫的,扔不得,也逃不得。
「阿桂姐姐,左右悶在家中也是無事,不如就去郊外玩玩唄?」晏芷怡抱著阿桂的胳膊晃悠,她不知道其他事,只看出來,阿桂似乎不太想去。
蘆葉倒是有些好奇,嚮往道:「我在京城這麼多年,聽說那玉壺山漂亮得不得了,可無論何時都不準咱們尋常百姓進去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漂亮,真想去玩玩呀!」
汀州白了她一眼,低聲警告道:「你光想著玩兒!咱們姑娘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那麼多女眷去了,她都不認識,多不自在!」
阿桂抿著唇瓣,望著手邊火光搖曳的燈盞沉思。
晏芷怡眨了眨眼,「阿桂姐姐,沒關係的,你有我呀!我和京城裡其他女眷也不熟!到時候咱們倆結伴好了!若有我認識的,也可以為你打打圓場。」
阿桂失笑,無奈地點了點頭。
原本是還想問問方喻同,她到底要不要去的。
可思來想去,還是少見他為好。
更何況,她也能猜到他的回答,和她問不問都沒什麼區別。
……
轉眼,就到了要去玉壺山踏春這日。
阿桂只穿了身低調輕便的對襟窄袖藕色長衫,綉著精緻淺白的山茶折紋,頭髮鬆散挽起,插了一支綠竹簪子,並未著嬌艷的打扮,只是淡掃蛾眉面敷薄粉,卻更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溫婉嬌美。
剛出門,就碰見了方喻同也正打算乘馬車進宮。
他笑容明亮奪目地倚在她要坐的馬車車架旁,想裝沒看見也難。
阿桂撩起耳邊的一縷長發,努力剋制著心中的不平靜,淡聲喚道:「小同?」
方喻同輕扯著嘴角,明晃晃地誇道:「阿姐今日真好看。」
他的眼瞳漆黑乾淨,欣賞著阿桂美貌的時候,不含一絲欲.念妄想,十分純粹。
被他這樣看著,阿桂面上燒得慌,只覺得他的目光灼灼,能在她的裙裳上燙出一個洞來。
更為自個兒藏起來的心思不恥。
他們只是姐弟,不該有旁的。
阿桂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動,壓低聲音道:「我要去城外玉壺山,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方喻同歪著頭,「阿姐收到了皇後娘娘的請柬?怎不早些和我說?」
當然想躲著你。
不過這樣的理由自然不好直接說出來。
阿桂抿緊唇角,思忖著該怎樣委婉的解釋,可方喻同好像只是隨口一問,也不在意她的答案。
他很快便站直了身子,抬起胳膊想要扶她上馬車,還順口說道:「阿姐,你只管在玉壺山好好玩,等我從宮裡出來,就去接你回家。」
阿桂心尖微顫,望著他俊朗含笑的面龐,檀口微張,卻終究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有馬車接送,也不一定非要他去。
可一想到他接她,她心裡就悄悄冒出些隱秘的歡喜。
只是那些歡喜很快又被搗成碎沫,在心底浮浮沉沉,提醒著她還是離他越遠越好,免得越陷越深,實在不該。
阿桂心裡的兩個小人兒又在打架。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馬車,挑起帘子,看到方喻同頎長挺拔的身姿跨在馬上,一張清雋好看的臉龐,惹得街邊不少路過的小姑娘都悄悄看他。
他卻渾然不覺,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彷彿還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寵溺。
「誰要是讓阿姐不開心了,記下她的名字告訴我。」
胡說些什麼。
阿桂心慌意亂地放下帘子,隔絕開他的視線。
直到馬車走了好遠,僵直的身子才漸漸放鬆下來。
……
玉壺山雖然在城外,但是馬車出城之後,疾馳小半個時辰便能到,也不算太遠。
今兒還有個賞花宴,是在晌午之後。
阿桂一清早就出門,所以時間還算充裕。
玉壺山的山腳下一道垂拱門,大多數馬車都在這兒停下來,不得再往上走。
只有皇后、誥命夫人那等地位尊貴的,才能改換乘轎子往山頂去。
可阿桂卻只能自個兒走上去了。
不過她倒不覺得有什麼,權當是爬山賞景,也別有一番滋味。
「阿桂姐姐!」還沒走兩步,就聽到了晏芷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阿桂回眸,看到晏芷怡笑眼盈盈地小跑過來,還揮著手,身後跟著的丫鬟小聲提醒著她注意大家閨秀的儀態。
不過顯然,晏芷怡是聽不見進去的。
她三步並成兩步,跳到阿桂面前,眉眼彎彎地笑道:「我還以為阿桂今兒不會來呢!」
說罷,她又瞄了瞄阿桂身後,蘆葉手裡提著的食盒,眼睛悄悄亮了許多,「阿桂姐姐帶的點心是自個兒做的嗎?」
難怪這麼高興,原來是在饞她做的點心。
阿桂失笑,用指尖替她捋了捋額邊碎發,「點心自然有,待會便給你吃,這山路雖然寬敞,但到底是要上山的,你莫要再跑了,仔細摔著。」
晏芷怡胡亂點點頭,一顆心全飛到了蘆葉提著的食盒上,跟著蘆葉手臂搖擺的弧度,輕輕晃悠著。
兩人並肩一塊爬山。
這玉壺山並不高,只是一片山丘,約莫著爬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山頂。
若不是這樣的話,叫這些京城的貴夫人貴小姐真去爬那高山,只怕誰都爬不動。
隨著一路拾級而上,漫山遍野的奇花異草,還有撲鼻的清香著實叫人心中開懷。
這兒的花都是皇宮裡的工匠過來照顧打理的,所以從山腳到山頂,一片片開的花兒都不同,山藥、月季、桃杏、牡丹.……顏色不同的花草成片連在一塊,像是成了一條鋪在山丘上的彩虹。
阿桂和晏芷怡一時顧不上說話,都瞧得移不開眼。
晏芷怡小時候來過,只記得好看,卻忘了到底是怎樣的景緻。
如今重新見著,不住驚嘆出聲。
她讀書少,想不出多少美麗的詩句來合意地描述此刻的美景。
就只會四個字——真好看呀!
「晏芷怡,早就和你說了,少和小地方來的人待在一塊,如今你這小家子的模樣,說不去可沒人會信你是晏大人的女兒。」一道聲音好聽卻明顯沒夾雜好意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
回頭一看,是邴丹和沈青筠手挽著手走了過來。
剛剛那句略顯刻薄的話,就是邴丹鼻孔朝天說的。
晏芷怡撇撇嘴,沒當回事,小聲在阿桂耳邊說道:「我已經好久都不和她們玩了!沒意思!」
阿桂抿唇笑笑,輕聲道:「我們走吧。」
「等等。」邴丹走過來,攔住她們倆,「你們是沒看見我們么?連個招呼都不打?晏芷怡,以前你可不像現在這般目中無人的,小小年紀,別學壞了樣。」
阿桂輕蹙起眉尖,卻又看見沈青筠拉了拉邴丹的衣袖,小聲與她說了幾句什麼。
大概是勸她。
因為邴丹聽完,鼻子輕哼了一口氣,扭頭就走了。
沈青筠留在原地輕聲說了一句,「抱歉,邴丹她有些衝動,我去說說她。」
說罷,她也轉身快步走了。
阿桂能猜出來,沈青筠也知道了她的身世,所以看她的眼神里,好像還多了幾分.……對她受了這麼多苦的憐憫?
阿桂掀唇一笑,拋在腦後。
她並不需要誰的憐憫,以前的日子雖苦,但也有許多彌足珍貴的回憶和幸福,是旁人體會不到的。
晏芷怡嘟囔著邴丹怎的像點了炮仗似的,對她們敵意這麼大?
很快,就知道了為什麼。
因為很快,她們就遇到了姜芊。
姜芊對她們的敵意更如滔滔江水,毫不掩飾地涌過來。
所以剛剛邴丹的那小打小鬧似的嘲諷,大概是因為姐妹之間的同仇敵愾。
玉壺山的山頂有個長亭,綿延數十座,端的是金碧輝煌,精緻磅礴,每年皇后都在這兒宴請京城中的女眷。
可卻不是人人都能拿到請柬,畢竟這長亭數十座,也只能容納六七十人,所以女眷們都以能拿到皇後娘娘的請柬為榮。
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
阿桂和晏芷怡剛到山頂,就被侍女領著到了一座靠後的一座涼亭內,恰巧就看到沈青筠、邴丹和姜芊圍坐在品茶。
兩人腳步皆是一滯,對視一眼,晏芷怡壓低了聲音問道:「侍女姐姐,我們可以換個地方么?」
侍女為難地望了望長龍一般綿延的最高那處長亭,遙遙只能瞧見皇後娘娘明黃色的身影端坐在那兒,卻模糊得看不清面容。
其實晏芷怡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她知道這座位是皇後娘娘親自安排的,若是隨意更換,怕是要惹皇後娘娘不高興。
所以只好硬著頭皮坐了過去,長亭像是分成涇渭分明的兩邊,一邊是阿桂和晏芷怡,悶頭吃點心品茶不說話,另一邊是姜芊她們三個。
沈青筠也默默喝著茶,可姜芊卻是不甘寂寞的,對著阿桂就是一陣冷嘲熱諷,從言語之間還能聽出那麼些無法遮掩的酸氣。
前後連著的兩座長亭也都各坐了六七位貴女,因為年長些的夫人都是坐在前頭涼亭的,靠後的都是小輩,所以大家聊天說笑起來也更放肆一些。
一邊是新晉狀元郎的阿姐,一邊是姜尚書的寶貝女兒,誰都知道該討好誰,不能得罪誰。
更何況,有許多和姜芊也算熟識,比起阿桂,她們之間更加熟悉得多。
除了一些不願意惹事的或是身份比姜芊高得多的貴女之外,其他人當即便跟著開始捧高踩低。
「這小地方來的人果真就是什麼都不會,連品茶該如何品都不知道,就只知道端著喝罷了。」
「瞧那小家子氣的模樣,臉蛋長得好又如何?一股子媚俗。」
「就是,賞花是要和花兒比嬌艷的,她穿這一身素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哭喪呢。」
「噓——可別說了,人家年紀都快二十了,還沒嫁出去,可不是只能哭喪么?」
「誒,都快二十了?那真是難嫁出去了吧?還是咱們姜芊妹妹命好,生在富貴家,又覓得了那樣好的如意郎君。」
「是呀,像左郎君那樣的,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這姻緣真叫人羨慕。」
一堆溢於言表的馬屁誇獎讓姜芊的嘴角完全止不住地往上翹,甚至還炫耀似的目光不住地朝阿桂那兒瞟去。
我比你家世好、人緣好,就連左曄春,他也要我不要你。
即便你生得再美又如何?這世道又不是靠臉吃飯的。
這樣莫名的優越感,讓姜芊的內心有些膨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個兒總是不自覺地想要和阿桂做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