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遊街 鮮衣怒馬少年時
京城四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風和日麗,萬物復甦,十字長街遊人如織,春風滿面。
今日要數新科狀元的打馬遊街,讓老百姓們最為期待。
都知今年那新科狀元是一位翩翩少年郎,都迫不及待地湧上長街,想一睹其風采。
就連街道旁兩邊商鋪的二樓,也都擠滿了腦袋。
阿桂咬著唇瓣,梳著烏黑的髮髻,眸色動人,站在人群之間亦是一道惹人注目的風景線。
可她琥珀色的雙瞳里,浮浮沉沉滿是糾結。
她期盼著看見他打馬長街的榮光閃耀,又怕自個兒在那不該有的心思里,越發沉淪下去。
心裡一遍遍告誡著自個兒,快些回去,在這兒沒什麼好看的。
可雙腳卻彷彿黏在了那青石板上,不肯走,捨不得走。
隨著遠處傳來的鑼鼓齊天,隱隱震動,越發多想要看熱鬧的百姓都擠了過來。
長街兩側都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阿桂就是想走也沒了退路。
她反倒輕輕鬆了一口氣,這樣好像更能心安理得地站在原地。
等著看他。
沒過一會兒,就看到了遠處編隊走過來舉著旗幟飄飄拿著鑼鼓開道的官兵,都身著最高規制的禮服。
禮樂齊鳴,端的是無上的排場與榮耀。
每走一段距離,遊街的隊伍便會停下來唱道——
「永和九年新科狀元——嘉寧方喻同!」
阿桂遠遠瞧著,見她親眼看著一日日長大的少年一襲紅衣,英姿勃發,鮮衣怒馬而來。
人群迎著他的方向,高聲呼和著。
那個少年,她一手養大,終是長成了驚艷絕倫的模樣。
有些欣慰,又有些陌生。
他身後是空曠悠遠的藍天白雲,有金燦燦的光束透過雲層落在他的髮絲和長靴上,彷彿為他鍍上了一層柔和而璀璨的金邊。
那紅衣上的鶴像是快要掙開翅膀飛起來,光澤流轉,鮮艷奪目。
光是這樣看著,就不知長街兩側有多少小姑娘紅了臉,動了心。
好久都沒見過這樣俊朗好看的狀元郎。
膽子大一些的,從備好的花籃里捧起一簇簇奼紫嫣紅的鮮花砸在他的馬前。
見他這樣受追捧,阿桂悄悄攥緊指尖,直到他從她前邊經過,背影漸漸遠去,她仍暗自失神。
……
等到新科狀元郎遊街的隊伍走遠,這條長街上圍觀著的百姓們也就散了。
有些還沒看過癮的,又趕腳追著往下一條街去了。
原本還熱鬧著擠得水泄不通的長街,頓時冷清許多。
阿桂沒有再追,頗有些失魂落魄的街上遊盪著。
心裡頭彷彿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有隻小人說,他和她又沒有血緣關係,她便是喜歡他,又如何?
又有隻小人說,她是他的阿姐,不是親姐,勝似親姐,她怎能對他有這樣齟齬齷齪的心思,說出去,都難見天日。
兩隻小人東一句,西一句,扯得她腦子裡亂糟糟的,頭疼欲裂。
阿桂走了很遠,從城東逛到城西,又回到晏府。
腦子裡還是沒有決斷,反倒吵得更凶,頭疼得更厲害了。
剛進小院,阿桂就看到晏芷怡腳步匆匆朝她走來,「阿桂姐姐,不是去看小同哥哥遊街了么?怎的這麼晚才回來?他遊街都結束好些時候了。」
「我沒有去看他遊街。」阿桂喉嚨發緊,下意識否認著,「我、我是去尋我一位好友說說話,玩了大半日。」
「原是這樣。」晏芷怡彎眸笑笑,「回來就好,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出什麼事了呢。」
「我都這麼大了,京城早就已經熟悉,不會有事的。」阿桂嗓音輕軟,安撫兩句,只是推門走進屋子裡時,卻愣住了。
屋子裡空得像是沒有住過人,她的東西,不知何時都已消失不見。
明明今早她出門時,一切都還是好端端的。
「阿桂姐姐,你在找什麼?」晏芷怡跟了過來,歪著腦袋,好奇地問。
「我的東西呢?」阿桂輕蹙起眉尖,愣愣地看著。
「阿桂姐姐,你屋子裡所有東西都已經收拾去新宅子了呀,聖人多看重小同哥哥呀,給他賜了那麼大一個宅子。」晏芷怡找了把椅子坐下,有些羨慕地說道,「你走後沒多久,小同哥哥就遣人過來把你的東西全搬了,說提前把那邊給你收拾好,到時候阿桂姐姐只要過去便能住,真是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帖,不需要阿桂姐姐操一點兒心呢。」
方喻同有了新宅子,阿桂自然要跟著搬過去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晏芷怡一點兒都沒覺得奇怪,只是有些遺憾,「可惜以後不能每日都見到阿桂姐姐,也不能吃到阿桂姐姐做的飯菜了……」
阿桂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咬著唇瓣說道:「那,我要不還是住在這兒,每日給你做好吃的吧?」
晏芷怡一愣,旋即擺擺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用不用,阿桂姐姐還是搬去新宅子吧!」
「……不是說不歡迎阿桂姐姐住在我家啊!我、我只是覺得小同哥哥更需要你照顧!」晏芷怡連忙又解釋,說完一長串話,才舒口氣,隨後小心翼翼又期待地看著阿桂。
兩人正說話時,小院門口忽然傳來了方喻同的喊聲。
「阿姐,新宅子已經收拾熨帖,我來接你回家了。」
光是聽到他清冽如泉水的聲音,阿桂就有些僵直了脊背,不知該作何反應。
還是晏芷怡拉著她跑了出來,隨後將她往方喻同那邊推了一下,「小同哥哥,以後我不能日日見到阿桂姐姐了,你要照顧好她呀。」
「還用你說?」方喻同輕笑一聲,尾音融進夕陽照得細碎的風裡,含著明顯的笑意。
他大概是真的很高興。
有了新宅子,不必再寄人籬下。
阿桂不忍掃他的興,再則一直寄住在晏府也確實不妥。
無論她如今的心思有多不該,至少,她還是方喻同的阿姐,住在他的宅子里也算不得什麼。
只要她不說,不顯露,那她在他眼中,就永遠是他的好阿姐。
和晏芷怡道別後,阿桂坐上了方喻同來接她的馬車。
他端正地坐在她對面,漆黑深邃的瞳眸里含著笑,一直望著她。
這樣單純而簡單的他,心思永遠遮掩不住的他,讓阿桂越發想逃。
他怎麼會知道,他尊重愛護的阿姐,居然會對他……
阿桂不敢想下去。
害怕讓他失望,害怕被他拋下。
阿桂緊緊掐著掌心,垂著眼,胸口像火燒一般,慌張忐忑。
方喻同坐著也比她高出一大截,視線往下也只能看到她烏亮發黑的髮髻,還有嬌俏瓊麗的鼻尖。
他彎起唇,眸光深邃,「今日阿姐沒去看我騎馬遊行?」
阿桂下頜微收,低低應了一聲,「嗯。」
「聽說,阿姐去尋好友了?」方喻同要笑不笑地繼續問著,好像漫不經心,可卻又將一個個字咬得十分清晰,彷彿是敲在阿桂的心尖上。
在她聽來,是他的質問——
「阿姐在京城有好友么?我怎的不知道?」
阿桂沒想到,晏芷怡什麼都同他說。
她壓著聲線,無奈解釋道:「是新認識的好友,你不知道。」
「嗯?」方喻同微微抿起嘴唇,神色晦暗不明地說道,「看來,是我這些時日對阿姐的關心不夠。」
他的聲音輕淡,存在感卻極強。
像是拿著一支羽毛在撓她的耳廓,叫人很不自在。
阿桂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不好應聲,也不好解釋。
顏色漂亮的唇瓣被咬出了淡淡的白印子,她才輕聲說道:「我乏了,等到了再叫我吧……」
說罷,她闔上眼,彷彿找到了逃避的理由之後,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不少。
方喻同還是那個聽話的阿弟,她說乏了之後,果真就沒有再開口。
只是阿桂明明閉著眼,卻仍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似的,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淺淺的墨香,心跳也不爭氣地漸漸加速起來。
共處在這逼仄的馬車車廂里。
阿桂免不了胡思亂想許多,也不敢動彈。
等到馬車晃晃悠悠停下來,她只覺渾身都酸痛不已。
迫不及待睜開眼,只見方喻同已經跳下車去,朝她伸出皙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掌,「阿姐,我扶你。」
「不必了。」阿桂哪敢碰他的手,別開眼,從馬車的另一邊跳下去,佯裝鎮定地往裡走。
可卻因為天已經黑了,又不熟悉這新宅子,所以沒看見腳下那一塊石階。
再加上她本就心裡慌張,猝不及防被絆倒,低低驚呼一聲。
隨即,一個清瘦而有力的懷抱,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