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除夕 【二更】感謝訂閱
「阿桂,還真是你們!」姜淑鷂驚喜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打斷了他們兩人說話。
阿桂回頭一看,姜淑鷂穿著件鵝黃色小襖,正眉眼盈盈地看著他們笑。
姜淑鷂身後,劉定罩著一身暗紅色衫袍,臉色清冷,只朝她微微點頭示意,就算打過招呼。
他素來這樣冷酷疏離,阿桂也不在乎,只拉著姜淑鷂歡歡喜喜說起了話。
姜淑鷂打量著她頭頂插著的縷花,彎眉道:「這縷花真好看,你什麼時候捨得買這樣貴的縷花了?」
「不貴,才一文錢。」阿桂眨了眨眼,將方才撲賣這縷花的事全說了一通。
當然,略過了她和方喻同牽手的事兒。
「喏,你瞧,就在那兒。」阿桂指了指不遠處,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那個小攤。
她和方喻同中了最貴的縷花之後,那小販的生意反倒更好。
大傢伙兒都摩拳擦掌忍不住上去試試運氣。
姜淑鷂羨慕地看著,她也是出來採買年貨的。
可劉定非要跟著,他那小氣勁兒,什麼都要買最實用的,哪裡捨得多花錢。
姜淑鷂壓了壓唇角,小聲朝阿桂埋怨道:「今年我的縷花都只買了幾支,且都不過幾千文錢,就這樣,他彷彿還想說我揮霍無度。」
阿桂瞄了一眼後頭跟著的劉定,見他那臉色冷得和數九寒天的冰稜子無二,就知道他確實是不高興了。
姜淑鷂鬱悶地說道:「我用的是自家銀錢,又不是他的俸祿,真不知他抽哪門子風。」
阿桂捂著姜淑鷂的手背,含糊提醒道:「或許,他覺得你該用他的銀子?」
劉定是心思敏感脆弱的人,出身寒門。
可姜淑鷂雖然細膩溫柔,卻到底是富家小姐,這些銀錢之類的事,她並不大上心。
姜淑鷂嘆道:「他那一點兒薄祿,哪買得起我喜歡的縷花。」
「那這樣罷,明年我給你做。」阿桂應下這事,「你用劉定的俸祿買些綢布來就是,就當我送你的,不要工錢。」
要做繁複玲瓏的縷花,材料並不貴,貴的是工錢,因那手藝講究得很,要很巧的手才能勾勒出那些精細的花樣。
若要收工錢,只怕劉定十天半月的微薄俸祿都得貼給阿桂。
姜淑鷂臉上有了笑容,期待道:「阿桂你的手藝是最好的,只不過你給我做一個就行,別累著你。」
阿桂抿唇笑道:「知道,你從不會虧待我的。」
兩人手挽著手,繼續在街市上逛著,將方喻同和劉定都撇在了身後。
劉定依舊垮著臉,方喻同卻「阿姐長阿姐短」的總是湊上去,給她們倆人遞些好吃好玩的。
姜淑鷂都不由發笑,誇方喻同嘴甜懂事。
然後又是好一頓嫌棄劉定。
阿桂也不知劉定聽到沒有,連忙引開話題。
讓方喻同陪著劉定去說話。
兩人在後頭漸漸有了話題,只是不知在聊什麼。
主要是方喻同說,劉定聽,好像在教學似的。
阿桂偶爾回頭看一眼,無奈得直笑。
等到逛完十字長街,阿桂和方喻同要去成衣坊取衣裳,才和姜淑鷂劉定二人分開。
分別之前還邀了他們來家裡吃年夜飯。
劉定無父無母,他們夫妻二人在家中團年也是冷清,阿桂便想著大家聚在一起更熱鬧。
姜淑鷂自然滿口應下,劉定則不冷不淡地點點頭,好像是被逼無奈按著他頭似的。
又膈應得姜淑鷂臉色一僵。
之後,阿桂好像看到劉定拉著姜淑鷂去撲賣年貨的小攤前,忽然想到方喻同剛才不知偷偷摸摸教了劉定什麼,不由輕聲叮囑道:「他們夫妻二人的事,你少摻和。」
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阿桂又忍不住提醒道:「小同,你還什麼都不懂,別教劉定些胡作非為的事,壞了他們夫妻間的關係。」
方喻同燦然笑開,「阿姐,你才是,什麼都不懂。」
阿桂被他忽如其來的笑容驚艷到,又湊得太近,心跳又不爭氣地快起來。
別開眼,沒再說什麼。
她什麼都不懂么?
說實話,要真能什麼都不懂,多好。
阿桂悄悄攥緊指尖,撫著袖口,裙角擺動。 ……
轉眼,便到了除夕這日。
阿桂又要忙活一大桌子菜,雞鴨魚肉有葷有素,才到晌午,便是滿院飄香。
除了這些,餺飥和春盤也是年夜飯必須擺上桌的食物。
餺飥是阿桂親手擀出來的,麵皮擀得薄而勁道,放到沸騰的羊肉羹湯里煮熟,再盛出來,餺飥便浸透吸滿了羊肉鮮香濃郁的湯汁。
方喻同和陳爺爺忍不住偷吃了好幾片,阿桂也沒管他們,忙著擺春盤。
春盤是她來了嘉寧城之後才知道的風俗。
除夕祭祖,供桌上必須得放著春盤,裡頭用去皮切絲的蘿蔔和撕成長段的生菜交錯疊在一起。
綠白相間,很是鮮嫩好看。
再插上紙花和綢花點綴在其中,便更有過年的喜慶氣氛。
阿桂才將一桌子年夜飯擺好,姜淑鷂和劉定便提著新年節禮過來了。
陳爺爺笑眯著眼招呼他們坐下。
家裡一塊團年的人越多,他越開心,這才顯得熱鬧。
姜淑鷂笑盈盈地過來要幫阿桂的忙,不過已經沒什麼好忙的了。
只要給大家的酒盞里倒上大半杯屠蘇酒,就能坐下吃團圓飯。
這些屠蘇酒是阿桂臘月初八採購了臘葯釀出來,特意釀得沒那麼烈,這樣方喻同也能喝,就不必讓他可憐兮兮喝那果酒。
方喻同挨著阿桂坐下,望著滿桌子的美味佳肴,敬了阿桂一杯屠蘇酒,「阿姐,你辛苦了。等我以後當了大官,給府上招十個廚子!你什麼都不必做,躺著享清福便是!」
阿桂失笑搖頭,抿一口屠蘇酒,潤得唇瓣水漬透亮,「你如今會試都沒參加,倒是想得遠。」
陳爺爺也笑道:「我瞧著十個廚子也沒用,你能吃得慣旁人做的菜?誰都比不上阿桂的手藝!」
他現在是阿桂廚藝的頭號支持者。
趁他們說話的功夫,姜淑鷂已經偷偷夾了好幾個白蘿蔔水晶卷,貝齒輕咬,喜歡得很。
也附和地說道:「阿桂的手藝,真是沒得說,比我家請過的廚子都要好。」
說罷,她又要去夾,卻被劉定的木箸擋住。
他眉眼冷清地說道:「白蘿蔔性寒,你少吃些。」
姜淑鷂訕訕收回木箸,又和阿桂咬耳朵輕聲埋怨著,「這人真是掃興,早知道不叫他來。」
阿桂勾起唇角,溫聲道:「你如今手腳都還是涼的,是該少吃些性寒的食物,他說得倒也沒錯,至少是在關心你。」
方喻同見狀,忙端起酒杯道:「劉兄,我也要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飛黃騰達!」
劉定沒接話,反倒按著眉心冷聲回道:「我得罪了京中權貴,飛不起來了。」
「.……」
桌上大家都不知該如何接話,表情各異地露出了些許尷尬。
劉定卻沒覺有什麼不對,只是見方喻同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便還是舉起了酒盞,和他輕輕碰了一下,而後一口悶掉。
還是陳爺爺輕咳一聲,給方喻同掰了一隻滷雞腿,放到他碗里,「咱們小同年後就要去京城趕考了,多吃些雞腿,到時候一路走得順暢!」
阿桂也給他夾了塊魚腹上最軟的肉,剔去魚刺才放到他碗里,溫聲道:「也要多吃些魚,補補腦子,到時候魚躍龍門。」
姜淑鷂也意思了一下,將那肥嫩嫩的蹄髈往方喻同面前推了推,「小同,蹄髈也要吃些,到時候金榜題名。」
桌上幾人都給方喻同說了吉祥話,只差劉定。
這會兒大家都看向他。
他放下木箸,清冷的眉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是不是在腦子裡作詩作詞。
良久,他才道:「京城的渾水深得很,就算你金榜題名,也要萬分小心,別卷進漩渦中心。」
等待了半晌的大家:.……
姜淑鷂睨他一眼,又伏到阿桂耳邊,輕聲埋怨道:「你瞧瞧他,最是掃興,抱歉啊阿桂。」
「沒什麼的,劉大人也是說得實話,小心些總沒錯。」阿桂彎唇笑笑,給姜淑鷂夾了些蜜漬梅花,「你愛吃這個,多吃些,梅花可只有冬日裡才有,我特意去城外給你摘的。」
「還是阿桂最好。」姜淑鷂親昵地和她說笑著,也給阿桂夾了一塊獨黃酥,「你嘗嘗這個,我前不久託人從京城買回來的糕點,應當對你胃口。」
這是姜淑鷂剛剛帶過來擺上桌的,阿桂還一口都未嘗。
見這糕點這般玲瓏雪白,倒是想不出會有什麼味道,只是有些捨不得吃,覺得太過漂亮,賞心悅目。
不過既然姜淑鷂夾到了她碗里,那就卻之不恭了。
阿桂用竹箸夾起,剛放進嘴裡,就聽到方才一直悶聲不吭的劉定陡然開始吟詩。
他已放下木箸,坐得筆直端正,抑揚頓挫地念著,「雪翻夜缽截成玉,春化寒酥剪作金①。」
從這獨黃酥被姜淑鷂買回來擺在家中就開始思索起,直到方才,終於靈機一動想出這句好詩,頓覺渾身舒泰,並且偷偷瞄了姜淑鷂一眼,又飛快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方喻同一邊嘆著「劉兄好文采」一邊也夾了一塊獨黃酥嘗味道。
姜淑鷂則:?
阿桂更是:.……
一塊獨黃酥卡在喉嚨里,差點兒沒噎氣。 ……
一頓團年飯過後,收拾完桌椅板凳,阿桂和方喻同又打算一塊去橋舟夜市看煙火。
因為阿桂喜歡看,所以這成了每年除夕夜的必備節目。
姜淑鷂以前都在姜府守歲團年,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從未見過阿桂口中那般絢爛璀璨的煙火,聽著也是有些心動,便也忍不住去看。
至於劉定,仍臉色沉沉地在後頭綴著。
心裡還覺得奇怪,他剛剛做的詩難道不好嗎?
不應該啊,連方喻同這新科解元都誇他。
那為何她沒說一個好字,反而還奇奇怪怪看了他一眼呢?
橋舟夜市。
還是如往年一般熱鬧,燈火通明,煙火四放。
如今日子雖比以前好過,可阿桂是窮慣了的,仍捨不得買煙火來放。
隻眼巴巴看著別人放的,笑得眸色溫柔動人,映著那些璀璨煙火,也顯得滿足。
但姜淑鷂花錢慣是大手大腳的,見著這些熱鬧煙火,她也忍不住想要放。
直接掏了十兩銀子包下了一個小舟上的所有煙火,還叫那小販將小舟開到遠一些的水面上去,好敞開些賞玩。
阿桂也沾了姜淑鷂的光,可以親手試試放煙火的滋味兒。
方喻同和劉定則是賣苦力的。
那幾個大一些的煙火,是放在小船木板上往夜空中飛的,燃芯短,她們兩個都不敢去放,便叫他們去點。
至於有些可以拿在手中甩著玩兒的,或是舉著往斜前方頭頂放的,阿桂都拿著愛不釋手。
姜淑鷂也是,兩人肩並肩挨著,背影窈窕娉婷,將夜空照得如同白晝的煙火也一剎那映亮了她們溫軟動人的眉眼。
一個賽一個的嫻靜嬌美。
煙火像是劃破長空,化成璀璨星辰,再落進她們的眸子里。
又放了一會兒,劉定不知要和姜淑鷂說什麼,將她拉去了小舟的另一端。
方喻同眉眼溫潤噙著笑意,替阿桂將那些煙火長筒點燃,再遞到阿桂手中。
「阿姐,以後每年,我都陪你來放煙火。」方喻同笑著許諾,「到時候我買一艘大船的煙火,放上一整夜都不停。」
阿桂失笑,「你呀,總是八字沒一撇就開始做白日夢了。」
「阿姐,以後我可是要當大官的。」
「就算當了大官也不許這樣揮霍。」
「哦。」
阿桂見他很聽話乖巧的垂下眼,便往他手裡也塞了根煙火長筒,對著天上放的,像是在烏沉的夜空里種上了一朵朵璀璨絢爛的花兒。
她最喜歡放的便是這個。
方喻同也舉起來,陪她一塊放。
唇角不自覺勾起來。
這熟悉的橋舟夜市,漫天煙火,他是見慣了的,只是不知道明年除夕又會在何處。
但願,年年歲歲人相似。
阿桂放了好幾支長筒煙火,手有些泛酸。
便倚在小舟欄杆旁歇著。
正巧不遠處有艘小舟靠了過來,上頭也有人在放煙火。
那身影,還隱約有些眼熟。
直到靠近了,她才發現,是姜淑鷂的阿弟,姜鴻斌。
姜鴻斌見著阿桂,也興奮地朝她招手,身後一大堆煙火併放,晃得四周通明。
可就是因為他過於激動高興,不小心絆倒了一個正燃著的金盞銀台兒。
原本是迸到低空中的金光銀火正對著阿桂她們的小舟,直衝過來。
姜鴻斌嚇得驚慌失措,阿桂也有些發懵。
「阿姐小心!」還是方喻同反應最快,直接伸手將阿桂拉過來,雙臂攏著,護在懷中。
肆虐的煙火星子擦過木板,在他身後灼出一股子焦味。
阿桂被他身上鋪天蓋地的桂花香包圍,沁透鼻尖,腦子也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一瞬間,天地好像安靜下來。
只能聽到自個兒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直到消散在風裡。
他的臂膀堅實有力,將她護得嚴嚴實實。
夜色朦朧,煙火四射,他為她遮擋了所有的危險。
她被他擁在懷裡,貼著他的胸膛,聽到他同樣撲通的心跳聲。
終於明白自個兒之前那些奇奇怪怪的心跳臉紅從何而來。
因為小同都長大了,已是可以遮風擋雨的男子漢。
他身上這灼熱的男子氣息,實在難以叫人忽視。
而她,就連和左曄春說話時,也是保持著幾丈遠的距離。
卻獨獨和他,過分親昵。
阿桂咬著唇,自嘆不該。
她和他即便情同手足,可到底不是血緣上的親生姐弟,合該保持肢體上的距離。
否則,難免心慌。 ——
①出自《山家清供》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