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少年 【一更】感謝訂閱
新年一過,轉眼就開了春。
方喻同穿著阿桂親手給他做的新衣裳鞋襪,背著阿桂一竹一篾親手給他做的新書筐,去了嘉寧書院。
阿桂閑下來,瞧著天兒冷,想到一門生計。
從前,她爹所在的田莊是享譽京城的酒庄。
尤其她爹,釀得一手好酒,她從小耳濡目染,也學會不少。
嘉寧城的酒,加的都是些花兒果兒,味太淡,不夠濃烈。
她想著,趁如今氣候還未回溫,真適合釀酒。
過了個年,採辦年貨、給大家添新衣這些都沒少花銀子。
賣豆腐賺得少,如今阿桂手裡頭只剩了二兩銀子。
她全拿去買了釀酒的材料。
酒麴買的是現成的。
她盤算著,等城外野菊花開了,買些嫩玉米粒回來,自個兒再做些酒麴。
阿桂有自信,她親手做的酒麴比如今嘉寧城能買到的酒麴都要好。
可如今,只能將就著用。
酒麴買回來后,要放在取來的水裡泡上三日。
幸好如今天兒冷,取來的水可以直接泡酒麴。
若是暖和之後,要將取來的水燒開再晾涼才能泡,麻煩許多。
三日後,用絹紙將酒麴泡出來的汁兒過濾一番,捏成酒麴磚,就便可以開始發酵了。
浸曲和發酵都很有講究,尤其是這時辰把控,既分季節,也看水溫。
幸好阿桂她爹教過她這些,不然自個兒慢慢試,不知要做出多少難喝的酒來。
有了整個酒庄的經驗,她輕輕鬆鬆便一步到位。
發酵是個力氣活兒。
要將曬好的麥秸在地上鋪開厚厚的一層,再把酒麴磚放到麥秸上頭。
一層麥秸,一層酒麴磚地堆起來。
摞得高高的。
陳爺爺也幫著阿桂一塊弄。
過了幾日,酒麴發酵好了,院子里便有了很濃的酒香味。
陳爺爺年輕時是個好酒之人,笑說他聞著都有些饞了。
阿桂笑著說等酒釀好了,讓他喝第一口。
不過,也只能喝一小口。
他如今年邁,若是喝酒,身子遭不住。
又過了幾日。
院子里的酒香味又變淡了。
陳爺爺嚇了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麼岔子。
阿桂卻告訴他,這是酒麴已經發酵好了。
全取出來,便能和米糠一塊攪拌。
只是這攪拌過程特別重要。
出酒的多少,酒的好壞,都在這一步里。
阿桂將酒料團全部拍散,將米糠拌進去。
剛取出來的酒料又黏又濕,很是費力。
她認真仔細地拌了小半日,手酸麻得抬不起來,才作罷。
她爹曾告訴她,這一步攪得越均勻,到時候出的酒就能越多越好。
所以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全部拌好后,再將酒料全倒到酒蒸里。
酒蒸擺在灶上,在上頭再擺著個草圈。
草圈上放著口天鍋。
這便是阿桂用來蒸酒的傢伙什。
天鍋里放著涼水,當酒蒸里的熱氣冒上去,遇著天鍋的冷鍋底,便會凝成酒液,滲進草圈裡。
等草圈吸滿了酒液,那草圈冒出來的草繩頭便開始滴酒了。
這也是個費時費力的活兒。
因那天鍋里的涼水要不停的換,若是熱了,蒸出來的酒便全成了酒氣散掉。
灶上的火也不能太旺,只能中火慢慢燒著。
所以需要時刻盯著。
忙活了大半月的阿桂將一個個酒罈都裝滿,蓋上紅布。
這酒,總算是釀了出來。
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
漸漸,她釀的酒在嘉寧城和諸多酒坊相比,也有了一席之地。
供不應求。
不適合釀酒的時候,或是釀酒閑下來時,阿桂也沒松泛。
她早上出去賣豆腐,旁的時辰里,又做起了林母給她介紹的一些在家縫補修剪的活兒。
她的綉工好,精緻又熨帖,樣式別出心裁。
有人請她裁製過衣裳被褥后,就再不能忘。
每回都請她。
於是她縫補綉剪的活兒也日漸多了起來。
釀酒、豆腐、縫補。
阿桂忙得不可開交,雖累得夠嗆,但她不怕累。
日子眼見著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方喻同在書院也過得不錯,但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給假,能見他回來。
書院伙食不錯,每回再見他,都驚覺他的身高肉眼可見的往上竄了一大截兒。
轉眼,過了四年。
他的身形日漸修長挺拔,超過了阿桂大半個頭。
她站他跟前,才到他肩膀。
再也不能肆意地揉他腦袋。
除這一點阿桂有些可惜之外,其他都十分欣慰且滿意。
這日。
春風拂柳,嘉寧城的一片綠意復甦,從沉鈍濕冷的冬天裡醒來。
阿桂又在南角樓外街巷口賣豆腐。
她剛過了十七歲的時辰,如今也算大姑娘了。
如今她臉蛋兒都已長開,從含苞待放到了怒放枝頭的時節。
細眉軟眼,娉婷裊娜。
站在那兒便像是一幅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的畫兒。
只哭笑不得的是,她年歲漸長,力氣卻仍和十二歲的時候沒差。
每日只能擔六合出來,不走街轉巷,就在巷口賣。
陳爺爺做的豆腐細嫩爽口,附近的街巷鄰居都知。
若想買的,便會來這兒巷口等著。
不過,來這兒買豆腐的少年郎居多。
心思到底是在豆腐上,還是在什麼旁的地方。
明眼人都知。
快到清明。
方喻同得了假,迫不及待地下了山。
林常先回了家,他卻輕車熟路地來了南角樓街巷口。
想接阿桂一塊回去。
遠遠就看到阿桂站在那兒與人說著話。
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似含著水霧,藏著風光,美得驚心動魄。
眼波流轉間,更顯清絕而脫俗的美感。
即使她站在鬧市熙攘的巷口,也不消減半分。
路過的少年郎,目光總是似有若無的從她臉上、身上劃過。
頗有些肆無忌憚,又有些臉紅耳熱。
方喻同目光微沉,漆黑瞳眸里閃過一絲陰霾。
快步走過去。
離得近了,才看清站在阿桂跟前買豆腐的,是一位身著華服的少年郎,十里八街很有名的紈絝。
他的視線火辣,在阿桂臉上來回逡巡。
方喻同聽到他調笑著問她,「小娘子,你這豆腐是怎麼做的?好嫩啊!」
阿桂眉心微皺,對他沒什麼好臉色。
那少年郎又打著扇子問道:「只是不知道這豆腐有沒有你的臉蛋兒嫩?若你肯讓我摸一把,比較比較,你這幾合豆腐我全要了!」
「哦,不不不,不止這些,今後你的豆腐,我也全都買了,你直接送去我府上就是!」他微微一笑,扇子一搖,自以為風流倜儻。
這樣的事,阿桂經歷過不止一回。
她緊緊攥著指尖,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
正要發作,眼前卻投下一片陰影。
熟悉的身影擋在她身前,將那紈絝少年郎推了一把,冷聲道:「我方家的豆腐,你不配買!」
「嘿!你這小子!」那少年郎踉蹌一下,瞪眼看過來。
方喻同卻已經彎腰提起盛豆腐的竹合,另一隻手攥著阿桂細白的手腕離開。
阿桂望著他沉默的後腦勺,似乎能想象到他冷冷的眸光,還要他馬上要說的話。
果然,轉過一條街巷。
四周安靜下來。
方喻同忽然回頭,淡淡的眼風掃過來,扣著她的手腕質問道:「阿姐,你明明答應過我,以後不再出來賣豆腐的。」
阿桂嘴唇微抿,無奈道:「我若不出來,陳爺爺就要出來,你捨得他一個腿腳不便的老人家在這兒叫賣?」
方喻同悶聲道:「那叫陳爺爺也不要出來就是。」
「做的豆腐怎麼辦?」
「不做了。」
「……」阿桂踮起腳,揉揉他的腦袋,「你這小孩,都十四了,怎的還是這般天真?」
「我不是小孩了。」方喻同手一撥,輕輕鬆鬆把阿桂摁下來,「我說真的,陳爺爺年紀大了,叫他別再日日點豆腐了,多辛苦。」
阿桂輕嘆一口氣,「我自然也心疼他,可他.……你知道的,若不讓他做點兒什麼,就胡思亂想,擔心給我們添麻煩……我是勸不動他了,要不你待會兒試試?」
「嗯。」方喻同輕聲應了,從懷裡掏出一個月白色綉銀線的錢袋子,放到阿桂手心裡。
「這是什麼?」阿桂垂眸打量,疑惑道。
「養家。」方喻同勾起唇角,總算有了笑意。
阿桂還沒來得及細看,手腕又被方喻同攥住,被他拉著跑起來。
「你慢點兒!」阿桂不知他又耍什麼瘋,卻掙不脫他,只好提著裙擺和他一塊跑。
兩人腳步輕快翩躚,穿梭在這一片長長短短的巷子里。
很快就回了小院。
陳爺爺聽到動靜,拄著拐杖走出來,臉上的褶子全笑得疊起來。
「小同回來了啊!這是放的清明假?」
「是啊,陳爺爺,我們剛大考完,我又拿了優等,得了五兩銀子。」方喻同倒了杯溫水,潤了潤嗓子,輕描淡寫地說道。
陳爺爺笑容更深,稱讚道:「好!好啊!我們家小同可真有出息!」
阿桂彎腰蹲在旁邊清理著豆腐竹合,也翹起唇角誇道:「小同著實聰明,入了嘉寧書院后,這優等的賞銀可沒少拿。」
方喻同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郎,眉眼俊秀,笑起來更顯清逸,「這麼多賞銀,不拿白不拿。」
阿桂想了想,問道:「過了清明,是否就要舉辦院試了?」
院試是各省學政舉辦的,三年內只有兩次,各地童生都能參加,中者即成了秀才。
方喻同在書院整整學了三年,便學完了旁的學生從六歲到十三歲學完的諸科,考上了童生。
但十三歲的童生,在嘉寧書院一抓一大把,並不引人矚目。
不過,他若能以十四歲的年紀中了秀才,那便能在嘉寧書院冒尖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