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4章 世間之事不過自身
上次和木道人見麵的那間茶肆。
陳風再一次和武當山的人喝茶。
這次不是木道人,而是木道人的師侄柳不弱。
平生不敗柳不弱已徹底銷聲匿跡於江湖之上了。
當年洛陽一戰,幾乎所有人都為柳不弱可惜。
柳不弱敗了,因此也就從江湖上徹底銷聲匿跡了。
江湖上提起柳不弱的時候,也都掩飾不住的歎惋之色。
可柳不弱自己瞧上去似乎不是這樣。
他已不是平生無敗柳不弱了,他甚至隻不過這間小小茶肆的老板而已,瞧上去實在沒有任何值得誇耀的地方。
隻是如今的柳不弱,已是今非昔比了。
昔日的柳不弱鋒芒畢露,就如同一口時時刻刻準備揮出去的劍,可如今的柳不弱已樸實無華了。
他還是一口露出來的劍,可他的劍道卻在道中。
道法自然,他的劍也自然之極,絕沒有半點勉強之處。
陳風才感覺柳不弱有種謝王孫的感覺。
一種與世隔絕,偏偏又出入於世的感覺。
茶是柳不弱親自燒的。
他燒茶的動作、手法都非常熟稔,雖然絕對算不上什麽名家手法,可這其中卻隻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在其中。
這種韻味如道,雖然處處皆在,可卻也瞧不見摸不著,隻能感覺得出。
茶並不算好,不過帶著一種淡淡的清香。
陳風喝了一口,隨意瞧了一眼在他印象之中並沒有留下多少印象的茶肆,最終落在了一身土灰長衫,甚至有點不修邊幅的柳不弱身上。
“你現在是這間茶肆的老板?”
柳不弱點了點頭。
“師伯認為我的劍法還需要曆練,抵達一種心如止水的境界,可若要達到這境界,那就必須先入世,否則不可能算出世。”
此時此刻柳不弱回答陳風問題的時候,卻也不忘記和他打招呼的人,點頭示好。
他看上去也真如尋常不過的市井百姓而已。
不但樣子看上去是,神態看上去也是。
柳不弱收回視線的時候,眼中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其實我一直都想見你一麵,不過你實在太忙了,而沒有機會。”
“你為什麽要見我?”
“當然是多謝你。”柳不弱:“我雖然被白小樓斬斷了一隻手,但我自身的戾氣與好鬥也反而因為那隻手的斷掉消弭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非常清楚的劍道理解,如今我總算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劍了。”
陳風神情忽然肅穆起來,微微拱手:“請指教。”
柳不弱卻也不客氣,慢慢道:“少時我的父母還健在的時候,父親曾為我做過一把木劍,因為土匪橫行,父母最終帶著我東奔西走,輾轉之下來到了武當山腳之下,最終病倒與世長辭,在我的記憶之中,我父親母親留給我的印象並不多,最深刻的印象也不過是父親為我做木劍時候的場景。”
“這就是你習劍的原因?”
“不錯。”柳不弱:“我習劍或許根本不算是習劍,我隻不過是想抓住過去的一切,即便明明知道抓不住,可我也想留下這一段記憶,不要忘卻。”
——無論什麽人做什麽事情,都是有一個理由的。
即便這個理由奇葩至極,可這也畢竟是那個人做這件事情的理由,這種事情可以欺騙得了別人,也可以欺騙自己。
因為當欺騙自己的時候,自己的心早已經被歲月榮耀財富等等時間的一切塵封了,根本瞧不見自己的心,才可以欺騙自己的心。
陳風望著神情自若的柳不弱,沉默了一下,忽然開口道:“如今你已明白了這一切,難道不失望?”
“實在有些失望。”柳不弱:“失望也好,不失望也罷,至少不用糊裏糊塗堅持一件一直以來堅持下去的事情。”
“你現在還習劍?”
“當然。”柳不弱:“除非我想忘記過去,但事實上過去的一切,我一點也都不想忘記,也不能忘記。”
陳風深深瞧了柳不弱一眼,搖了搖頭。
“你不像道士,一點也不像。”
柳不弱微微一笑,端著茶水抿了一口。
“其實我也認為自己不像道士,不過師伯卻言,所謂道士不過隨心所欲,隨心而行而已,即便娶妻生子也未嚐不可以,武當的門規本就不合時宜,更不符合天理。”
陳風笑了起來。
笑得也和柳不弱一樣愉快。
“這種話,整個武當山也隻有木道人可以說得出。”
柳不弱歎了口氣。
“是的。”柳不弱:“或許也正是因為師伯有這樣的想法,昔年師祖傳承武當掌門衣缽的時候,才沒有傳木道人,而是傳給了梅真人,武當一門一派,實在太限製住師伯的心胸道海了。”
陳風回過頭,搖了搖頭道:“我不懂道,也不知道你當年的師祖,不過我知道木道人的確算得上一代奇才,不管是劍道上,還是其他方麵。”
門口響起了一聲柳不弱非常熟悉的腳步聲。
柳不弱立刻站起身。
可木道人揮了揮手,示意柳不弱坐下。
木道人來了。
木道人悠閑的走進了茶肆,望著再一次相見的木道人,輕聲歎道:“這個道理我一直以來都不太明白,或許早已經明白,但裝作不明白,如今我總算已不能再繼續裝糊塗了。”
柳不弱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終止住了。
陳風隨意平靜。
“不管如何你總算已經明白了,明白一件事情,從來沒有什麽早晚,因為事實本就是這樣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木道人坐在一把木凳上,依靠著門柱,輕歎道:“隻可惜我浪費了太多太的時間了,不但我的人,我的劍也已經耽誤了。”
陳風笑了笑。
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領會,其他人是傳授不了的。
世上有許多人許多事,有些人即便是聰明絕頂,但也看不穿。
他們看不穿的不是其他,而是自己。
他們自己不想看不穿自己,因此才有了種種之事。
木道人當然可以看得穿自己,可不願意看穿,現在卻已被人指出來了。
他終於承認了。
陳風問了問自己:“自己是不是有些事情已經看穿,當裝作看不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