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吃人的人
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
蘇夢枕、雷純。
情人?仇人?
——英雄、美人。
倘若沒有上一輩的恩怨,或許他們是非常相配的一對。
倘若沒有之間的恩情糾纏,或許他們的交鋒也絕對不會令人歎惋,隻可惜世上之事從來沒有倘若如果的說話。
辰時,辰時已至。
該交手的人就要交手,該死的人就應當去死。
蘇夢枕、雷純。
這一次死的人究竟是誰呢?
寂靜無聲。
人無聲。
冷血、戚少商、楊無邪、狄飛驚、趙師容都已經無聲。
院子中心鮮花盛開,環繞了整個踏雪尋梅閣。
蘇夢枕舉止優雅已走到了院中心,笑意盎然。
他似乎並非在進行一場決定生死勝負甚至於金風細雨樓成亡的決鬥,而是在赴一場心儀已久的酒宴。
而且赴宴的人,似乎也是朝思暮想已久的夢中情人。
雷純落落大方,也已走到院中心。
相對而立。
兩人相對而立。
一切都已寂靜下來了。
五雙眸子都已經盯著相對而立的人,五人都已立在涼亭中。
——趙師容已經開口,無論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攪這場決鬥公平,無論什麽人有影響這場決鬥公平,都隻能去死或離開。
涼亭觀戰,這已是最好的選擇。
沒有人反駁。
當雷純對上蘇夢枕的時候。
即便想插手的戚少商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插手了。
這兩人對峙的時候,已經容不下任何人了。
這一戰也已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了。
清冽的眸子盯著院中兩人,可腦海已浮現了一道身影。
趙師容已暗暗一歎:“柳隨風啊柳隨風,你又在算計什麽呢?”
世上已沒有柳隨風了。
柳隨風離開京師的時候,世上就算有,也隻有陳風了。
他在喝酒,可沒有吃肉。
肉已發出了極其誘人的香味,可他不會吃。
陳風甚至連那口大鍋都沒有瞧一眼,似乎也已經決定這一生一世也都不要去瞧那口大鍋一眼。
鍋中的水已經燒開了,肉也已經熟透了。
香氣四溢。
隻可惜這鍋中的肉,不是豬肉,雞肉,羊肉鴨肉這些肉。
世上大部分的肉,都有人去嚐試,可有一種肉,人是不會去嚐試的,那就是人肉。
這鍋中煮的就是人肉。
關七也沒有吃鍋中的肉。
他百無禁忌,可也沒有吃人肉的習慣。
現在他也不餓,當然不會勉強自己。
不過這些人肉並非沒有人吃。
大快朵頤。
任鬼神已經開口大吃了。
四聖主任鬼神向來是個百無禁忌的人。
倘若任鬼神不是跟著關七,或許已經做出了許多世人難以理會的荒唐之事,可無論任何事情都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溫柔、王小石已經大口嘔吐了。
前麵他們隻是想作嘔,可現在已經忍不住嘔吐出來了。
他們想過有人可能會吃人肉。
可沒有想到親眼瞧見。
朱小腰笑靨如花,而且比世上任何鮮花都要美麗,那雙慵懶而風情的眸子盯著陳風,並未放過一丁點細節。
陳風是個有趣的人。
對於有趣的人,朱小腰一向願意花費一些時間去打量。
溫柔握緊了刀。
紅袖刀。
刀柄丹紅色,如鮮血。
刀鞘如青山。
刀已在手,溫柔的身上已流露出了一種極其鋒銳的殺機,就如同一口長~槍。
咽喉前似乎已出現了一口槍。
任鬼神感覺一陣不舒服,可還是狠狠的啃了一隻手。
手掌沒有什麽肉,但非常有勁道,很快手上的肉就已經隻剩下骨頭了。
骨頭隨隨便便丟在地上。
任鬼神望著溫柔,冷冷一笑。
“你認為我不應該吃?”
“你認為你應該吃?”
“我為什麽不應該吃他,你知不知道他吃過多少人,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中?”
溫柔當然知道。
這人是該死的人,或許已根本不算是人了。
她瞧見這個人,也會毫不留情施展紅袖刀法要掉這個人的命。
可她的聲音更冷了。
“我知道,可不管如何他畢竟是人,你也畢竟是人,人本不應當吃人。”
任鬼神笑了。
他很少笑,笑起來的時候,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
“你吃過雞鴨鵝沒有?”
“吃過。”
“你吃過豬肉沒有?”
“吃過。”
“你吃過羊牛蛇沒有?”
“吃過。”
“我們為什麽可以吃他們?”任鬼神:“是不是因為我們比他們更可怕,因此我們才可以吃他們,才可以主宰他們的命運?亦或者你認為它們生下來就是應當被我們吃的。”
殺意已散。
溫柔無語。
她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沒有法子回答。
“既然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去吃他們,為什麽不可以吃一些本就罪該萬死的人呢?”任鬼神冷笑:“是不是因為我們人天生就是極其虛偽的動物呢?還是因為人害怕有一天這個世上也會出現人吃人的常態呢?”
溫柔無語、王小石震驚。
朱小腰、關七大笑。
他們是一丁點也不奇怪的。
可有些詫異。
他們驚訝的不是溫柔、王小石以及雙翅一殺三鳳凰的反應,而是陳風。
陳風居然沒有一點變化,似乎什麽都沒有聽見。
可陳風當然聽見了。
隻要陳風想聽見,世上又有什麽事是他聽不見的呢?
任鬼神用大瓢盛出一顆心髒。
詫異盯著陳風。
“陳風先生認為如何?”
稀稀落落掌聲響起。
“很好。”
“很好?”任鬼神:“很好是什麽意思?”
“很好的意思是你說得非常有道理。”陳風:“人既然可以吃萬物,那人為什麽不可以吃人?”
任鬼神眼中已閃過了光。
一股滔天壓力湧現而出。
冷冽聲音也已經響起。
“你也認為人可以吃人?”
“我不知道。”陳風:“倘若人要吃人,也並非奇怪的事情!世上許多人都在吃人,隻不過他們吃的不是人的身體,或許是他們的靈魂,他們的精氣神。”
任鬼神沉默。
眼中閃過了佩服之色。
“先生說得不錯。”
溫柔已經開始憤怒了。
她緊握住刀柄要揮出。
溫柔不是要砍任鬼神的腦袋,而是陳風的腦袋。
她實在不喜歡這樣的陳風,甚至厭惡。
陳風似乎根本沒有瞧見,淡淡道:“隻可惜我不是。”
“你不是?”
“我不是的意思是我不會吃人,也不願意吃人。”陳風:“或許因為我天生就比較虛偽而已。”
言語落地,已是無聲了。
朱小腰、關七已不笑了。
任鬼神也已經流露出了佩服之色。
——一個人可以承認自己的不足,這實在是非常困難的事情,特別是本事越大的人,越困難。
他說得居然風輕雲淡,似乎隻不過說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得事情而已。
沉寂死寂,隨即大笑。
任鬼神已不停再吐,吐出了不止多少人肉了。
眼淚也已掉了下來。
鋼筋鐵骨的任鬼神也已倒在了地上,指著陳風,邊流淚邊大笑道:“陳風先生啊陳風先生,我實在開始有些佩服你了,除開關七以外,你是唯一一位讓我佩服的人。”
陳風望著任鬼神。
他不太明白,又已望向關七。
關七慢慢喝了一口酒。
心緒複雜。
——他又如何能告訴陳風,在任鬼神年紀極小的時候,曾發生了一場饑荒,當年發生了‘易子相食’的慘劇。
而任鬼神當年殺死了自己的父親,燒起了一把大火,才逃了出來。
那一天起任鬼神已不將自己當作人。
他寧願將自己當鬼當神當魔。
他不認為自己是人。
不配是人。
可陳風一席話,他發現自己是人。
似乎除開他關七以外,還有人將他當作人。
他如果不哭,如何不大笑,如何不佩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