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將鳴(6)
“你今日殺了我倒也好,當我是去陪主子了。我還苟活,無非是因為小主子還在。主子生前的心願,便是護好小主子。鳶主子,恕我直言一句,你們苦苦相逼,便認為主子一定要背負這血仇,可曾想過,當年王上王後去的時候對主子說,他們已經原諒舊主了,可曾想過,當年舊主瀕死之時跪下求主子,說隻願主子一生平安如意,不要涉及在這渾水裏了。主子性子軟,那般溫言細語的一個人,你們怎麽忍心逼的她一次次崩潰?主子好不容易決定別離開前塵舊事,出嫁之後,哪怕再委屈,主子可跟你們訴過一次苦說過一次屈兒?”
“你們如何想不明白,隻是不願意放棄罷了。那是你們的事情,早在主子從寧府出嫁的時候,主子便不是敕如意,是寧如意了,她是一個全新的人,不是敕氏一族的公主,不是一身血仇的人,主子最想的就是一直陪伴著小主子長大,淡然安寧的度過餘生,不再摻和那些,你們非要將主子逼死,心裏才舒服?”
寧聆鳶聞此言,手上的匕首鬆了鬆,咬緊牙關,半晌才吐出來一句話:“我們如何想不明白?早便想明白了!若不然我來玉京是為了什麽?隻是我想不到,來玉京聽見的第一個消息就是主子去了!我怒火攻心準備在春獵上直接屠了他皇家的根,卻沒想到這玉京中比起平靜更多的是波雲詭譎,早在我動手之前就有人動手了,全盤亂了我的計劃,又聽聞小主子受傷休養的時候,暗中在培養一股勢力,我便帶著幾個人進去了,這幾日已經要收工了,我才來找你。”
寧聆鳶長歎了一口氣,手中的匕首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格外清晰。
“敕蘿姐姐,我想不明白的是,當初舊主那麽溫柔的人,如何在一夕之間變得形同潑婦,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何一夕之間,我好不容易得來的疼愛,瞬間崩塌,我自小孤苦,唯舊主看我可憐收養我後,我才覺到一絲溫暖,可偏偏在我才五歲沒有任何能力的時候,眼睜睜的看著一夜之間鮮血浮屠。”寧聆鳶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麵具,兩行清淚無聲滑落下來。
“我恨,我恨我自己沒有能力,我恨為何要傷害舊主那般溫婉明媚的人,我恨為何主子這般不爭氣,甘願放棄報仇的機會,她是如何舍得,她是如何舍得的啊!午夜夢回之時,難道她就不會愧疚嗎?!”寧聆鳶哽咽道,“可是後來,寧長老勸我,我便漸漸的想明白了,於主子來說,何嚐不是煎熬,日日在無邊地獄裏掙紮,主子幾近崩潰,性子又不適合做這些複仇的鮮血淋漓的事,與其活活折磨逼瘋敕氏王族最後一縷血脈,何不放她走?”
寧聆鳶聲音有些沙啞,訥訥小聲道:“畢竟,活著的人,才更重要一些,不是嗎?”
沉默了良久,屋內落針可聞。綠蘿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寧如意是不是太自私了?於寧長老和敕氏的舊部像是寧聆鳶這樣的人,無疑是自私的。這個問題不是一時半會能想清楚的,隻有用時間慢慢咂摸,才能明白,這樣或許也是最好的抉擇,便是那般逼迫寧如意去複仇去背負起血海深仇,寧如意恐怕死的會更早。性格是一方麵,那年才十四歲的寧如意的心裏,父王母後慘死之前和長姐瀕死跪著求她的場景,怕是一生的夢魘。
綠蘿沉沉道:“若是長老早都想明白了…”
寧聆鳶打斷了綠蘿的話:“隻不過在等著主子主動回來罷了,若是主子真的一字不吭,長老又怎麽忍心讓她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那些信箋,恐怕也是主子讓你燒毀的吧。”
綠蘿沉默了半晌,緩緩點頭。
寧聆鳶苦笑道:“看也未看一眼?”
綠蘿再次點頭。
寧聆鳶苦澀的咽下了一口口水,艱難道:“終究是錯過了。”
又是一陣沉默,良久寧聆鳶才又緩緩開口道:“主子無故去了,定是那狗皇帝察覺到了什麽,想要斬草除根。”
綠蘿道:“小主子要與太子殿下成婚了,應是最近,難不成你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小主子知道這些事情嗎?”
綠蘿搖搖頭:“我唯一希望你答應我的…不,也是主子希望你們唯一答應的,就是不要將小主子牽扯進來,主子唯一的心願是小主子一生平安,守著小主子過一輩子。主子…福薄,我會護好小主子,絕不會讓小主子受傷或是因這些事情…”綠蘿越說越艱難。
寧聆鳶自然也知道,沉默半晌道:“你能護得住小主子?那為何主子會去了?”
綠蘿啞口,又聽寧聆鳶道:“我不會告訴小主子這些事情的。長老的命令是保護好小主子,別讓小主子出什麽事情,不告訴小主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而我心,亦是如此。”
綠蘿驚訝的看著寧聆鳶,寧聆鳶一臉認真不像是隨口說說的樣子。
綠蘿好久才道:“若是主子聽見了這話,恐怕便沒有遺憾和憂慮了。”
又是沉默,屋內兩個人相對無言,卻都能從對方眼裏看見濃重的悲傷。
——
郊外的一片林子裏。
丹雲隱斜依在榻上,手中翻閱著一本花名冊,上麵都十分清晰的記載了這些人的出身,表現。大多數都是幹淨清白的底子,大多數都無親無故,唯有那麽兩三個父母健在的,丹雲隱執著一支朱筆,玩味的笑著,劃掉了幾個父母健在的人的名字。
別人隻見丹雲隱霎是正式的翻閱批改著一本書,卻不知道是在做什麽,一個個低眉垂首,也不敢看。丹雲隱朱筆在寧聆鳶三個字上頓了一頓,道:“誰是寧聆鳶?”
寧聆鳶出列,恭恭敬敬道:“屬下寧聆鳶。”
丹雲隱閑閑散散的打量了寧聆鳶幾眼,沒什麽特殊的表示,反而笑道:“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