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個好郎君

  第1章 嫁個好郎君 

  三月春寒料峭,高山積雪尚未消融,建康城裡熱愛飲宴交際的貴族已經走動起來。 

  蕭府里隱隱傳出雅樂聲,屬於世家高門的賞花宴正在進行中。 

  「……我家雖然是大戶人家,但我阿娘說了,她對新婦絕不苛刻,只有簡簡單單三個要求: 

  「第一,必須兩年之內生齣兒子,給我家傳宗接代。第二,我父親亡故,我家暫時沒有銀錢,你得拿出嫁妝支持我遊學讀書。第三,你要孝順我阿娘,正所謂長嫂如母,你還要主動承擔起照顧我幼妹、幼弟的責任。」 

  花園涼亭。 

  褒衣博帶的年輕郎君席地而坐,眉飛色舞地向對面少女講述自己對未來新婦的要求。 

  講完了,他笑道:「我對裴娘子非常滿意,只要裴娘子做到以上三點,就能嫁給我。裴娘子對在下可還滿意?」 

  少女跪坐在紫竹席上。 

  她的鴉青髮髻宛如堆雲,小臉灼灼若芙蕖,膚白勝雪粉腮朱唇,水青色寬袖三重衣勾勒出窈窕的單薄線條,大紅石榴織花交窬裙鋪陳滿地,細腰上的流蘇絲絛招搖翻飛,恰似佛寺壁畫上的龍女。 

  春風攜著落花瓣過境穿亭,少女沒有佩戴金釵步搖,只在鬢角簪一朵照殿紅山茶,可那富貴艷麗的花朵壓不下她分毫美貌,只襯得她芙蓉粉面百媚千嬌。 

  她垂著長睫,遮掩了瞳眸里的暗潮湧動。 

  祖上也曾四世三公鐘鳴鼎食,只是到她父親這一輩卻是敗落了,雖然名義上仍然是世家高門,可幾代積累的財富早就被好賭成性的父親全部敗光。 

  阿翁活著時,曾為她訂下一門顯赫親事,可惜後來對方嫌棄她家族敗落,毫不留情地退了婚。 

  如今她已是說親的年紀,久不來往的姑母突然熱心地為她介紹了一位青年才俊,說是怎麼怎麼有前途、嫁過去怎麼怎麼能享福,簡直堪比頂級名門。 

  父親聽得眼熱不已,催著她來參加蕭府的賞花宴,說那青年才俊也會赴宴,到時候借著人多的機會好好相看一番。 

  裴道珠抬眸。 

  這所謂的青年才俊,生得圓頭大耳賊眉鼠眼,氣度猥瑣而不自知。 

  容貌舉止風度,只堪為下九品。 

  穿戴十分尋常,想來家族也只是不入流的小世家。 

  察覺到她的窺視,這青年才俊放下茶碗,齜牙一笑—— 

  牙很黃。 

  裴道珠笑臉盈盈地避開視線,似是嬌羞。 

  心裡卻道,難為她的親親姑母,不知道從哪裡搜羅來的歪瓜裂棗,也好意思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巴巴兒地要給她湊成雙。 

  那麼好,她怎麼不介紹給她自己的閨女? 

  那青年才俊追問:「裴娘子覺得我怎麼樣?不是我吹,我上街的時候,有很多大閨女小婦人,熱情地朝我投擲鮮花和香帕呢!但凡有點眼力見的娘子,都該看出我的好!」 

  裴道珠鳳眼瀲灧,笑容更羞。 

  朝他投擲鮮花和香帕? 

  怕不是他眼瞎,人家扔的是石頭和爛菜葉吧! 

  她朱唇輕啟,姿態猶如嬌花照月端莊嫻雅,委婉道:「張郎是個好人,我很愛慕你。只是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道珠不敢輕易許諾……」 

  張才茂很高興:「那我明日,就去拜訪令尊和令堂。」 

  裴道珠溫聲細語:「明日阿父阿娘要外出祭祖,不合適。」 

  「那後日呢?」 

  「後日也要去祭祖。」 

  「怎麼每天都要祭祖?」 

  「明天祭的是阿翁,後天祭的是阿婆。阿翁阿婆生前感情不睦,因此要分開祭拜。張郎雅量非常,想來是能理解的。」 

  少女笑容溫婉,令人如沐春風。 

  張才茂被拒絕的火氣消失無蹤,殷勤道:「春天的蔣陵湖碧波蕩漾,聽說很多文人騷客都喜歡去那裡吟詩作畫。不知在下可有榮幸,邀請裴娘子泛舟湖上?」 

  裴道珠保持微笑。 

  這廝要家世沒家世,要相貌沒相貌,要才華沒才華,如今連腦子也沒得了。 

  游湖多麼無趣,她才不去呢。 

  她柔聲:「腳受了傷,不方便。」 

  張才茂驚訝:「你來的時候挺正常的呀,莫非是隱疾?!你姑母竟然沒告訴我!不會遺傳給咱們的子孫後代吧?!」 

  裴道珠鄙夷更甚。 

  她拿鐵如意叩了叩自己的腳踝,遺憾又無辜:「之前沒有受傷,現在受傷啦。」 

  張才茂終於反應過來。 

  他暴怒,臉頰漲得通紅:「裴道珠,你耍我?!建康城誰不知道你家道中落,你以為你還是上品世家的掌上明珠?!落魄鳳凰不如雞,你被蕭家退婚,我肯娶你就不錯了,你竟然不想嫁給我?!」 

  裴道珠微笑。 

  她是落魄了。 

  昔日瀟洒到把金釵紫貂換酒錢的貴族女郎,如今連一根銀簪子都買不起,家裡煮幾顆雞子,都要權衡半日。 

  可…… 

  那又如何? 

  想起半個月前那個模糊的夢境,她就忍不住生出緊迫感。 

  夢裡為了給父親償還賭債,祖宅被賣了,全家流落街頭,兩年後她被朝廷看中美貌,明面上是送去北國和親,實則是充當細作,最後不僅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自己還背負上紅顏禍水禍國殃民的罪名,被萬民辱罵,最後不堪受辱在除夕夜投水身亡。 

  她害怕那樣的結局。 

  曾嘗過鐘鳴鼎食一擲千金的顯赫,她不想落魄,她只想錦衣玉食瀟洒度日,仍舊當建康城所有姑娘最羨慕的上品貴女。 

  所以當務之急,是儘快弄到一筆錢,守住祖宅,也守住世家身份。 

  嫁個好郎君,無疑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 

  因此姑母要給她介紹青年才俊時,她才願意過來相看。 

  然而眼前這位「青年才俊」,她實在消受不起。 

  裴道珠很謙虛:「道珠蒲柳之姿,確實配不上張郎。今日花宴,貴女眾多,天上的神女不好找,願意紆尊降貴給你家當婢子的女郎,難道還不好找嗎?張郎何必動怒?」 

  張才茂氣急敗壞:「賤人,你在諷刺我?!」 

  他罵完,突然怒極反笑:「我早前便常常跟人說,女子生得太美不是好事,也是你姑母知道你傲氣,提前就跟我通了氣。」 

  裴道珠怔了怔。 

  她順著張才茂意味深長的視線望去,自己面前的茶碗已經飲了半盞。 

  心底咯噔一下。 

  她,被下了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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