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貧賤江頭自浣紗(3)
待到宴至尾聲,燈燭半熄,夜色已深,鶯奴的酒量一般,蓮花醉臥,頭上步搖顫顫,也要人扶著回閣去了。唐襄上去攙,別桌忽然躥來個人影,接過鶯奴的手說道:“我來扶師父回去。”是龐小蝶,看是伺機已久。
公眾眼裏不常見她,而猛然一見覺得她與過去很是不同,與上一次見她在教主閣舞劍時也很不同,才想到她額頭上那個與秦教主和魚宮主相同的紅痕竟有這麽大的威力。說不出身形怎麽變了,而眼神顯得讓人看不懂,倒比以前憨厚含蓄的模樣要漂亮,但也很能威懾人。
她一現身,紫闐倒是想起她了,盯著她看了兩眼。龐孟早計劃將她嫁走,而見了這一幕也有些敢怒不敢言,他的女兒看起來真有繼任的資本了,現在倒覺得貿然嫁走了她是自己糊塗。
紫闐回過頭借著酒意對她父親笑道:“五閣主有女如此,實在是福氣!”
他馬上掛起笑來:“哪裏,哪裏,不過是個瘋丫頭!”
席散了,紫闐既是霜棠閣主,自然歇在霜棠閣裏。他新任,鶯奴當然還有旁的事與之相談,要多逗留幾天。在外的紫閣子弟也都逐一回來,因安排他們做白衣弟子的事;又說起魚玄機是否回宮。鶯奴也嗅出些味來,魚玄機在杭州對他想必是個棘手的人。口上自然說“不時就回來了”,然而又清楚魚玄機最愛這扼著人喉嚨的感覺,唯有她下手殺了紫闐和紫居純,才會真正解脫。
紫閣主人在此留了半月,念在家中長子次子經商經驗尚淺,離家久了不便,預備告辭。另外也忌憚魚玄機留在杭州,兩個兒子年輕,家中沒有旁的說話的長輩,為她什麽妖言一惑,真不知道會不會出醜事的。
原想著居純侄兒在此任職,不跟去,臨走總要說些話兒,而紫居純卻有意避開。這侄兒之前在孫輩裏就有個傻名,現在曆練了些,還是傻。他與居純在霜棠閣本該是一條心,被人看出有裂痕,於他不利,所以一頭收整完畢,準備次日返杭。
這些夜裏紫居純也不能好睡,按耐不住,這晚上幹脆守在海棠林裏。林中香風陣陣,反使他心煩意亂,終於守到那人的身影在遠處閃現,他潛行靠近,在她身後冷聲道:“你從哪裏回來?”
龐小蝶早覺察有人循聲找來,頭也沒回,說道:“練劍。”
“練劍也不該練到那裏去。”
龐小蝶就不應聲了,埋頭隻顧往家走。紫居純要去捉她,她忽地抽出腰邊的鞭子來,淩空放了驚天的一鞭,將他鎮在原處。她神情很肅殺,但眼裏莫名有一絲恐懼,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讓我回去!再晚阿爺要知道了。”她平時也是這個時候偷偷回家去。
他凶態依舊,逼近了一步,再問道:“你就是這般輕浮的人,誰有權勢,就到誰的榻上去、還是鶯夫人讓你這樣做?!”
她退了一步:“師父沒有讓我這樣做!”
“嗬,那你和魚玄機根本是一路貨色!”他揪住了她眼神裏一點畏縮,這就是控製她最好的時機,閃上前一步,伸手將她脖頸鎖在樹上,一膝撞在她腹下,痛得她悶哼一聲。正要說話,看到不遠處鶯奴房裏的燈閃了一下,兩人立刻同時噤聲。
燈滅了。
他把龐小蝶放倒在地上,一邊解開衣裙。龐小蝶也不發出聲音,隻是轉過眼睛去看滿天的星星。這一回比以往還要粗魯,疼得她咬牙切齒,他笑道:“你怎麽不叫?你怎麽不喊!”
事畢了,她拾起鞭子從地上慢慢地爬起,說:“我要宰了你。”回頭向家中去,瘸著腳。
他隻在後麵巧笑道:“我要告與你阿爺知!”
紫居純果真到龐孟門上提親去了,但小蝶要嫁與紫闐的事情,那幾個閣主早都知道,隻不對紫居純說罷了,一時讓其父不知如何應答。紫居純倒也不說和龐小蝶早有私情,但提到“這門姻緣是鶯夫人提議過的”,讓龐孟一家更加震驚,連說“如此,我且問詢了教主再談”,竟把紫居純半勸半逐地趕出去了。
次日早晨唐襄去教主閣交待公事,說了片刻,鶯奴忽然說起龐小蝶的婚事來:“假若是紫居純呢?”
唐襄一邊翻著手邊的簿子,埋頭道:“教主有意扶紫居純做傀儡?小蝶愛慕他就好,如若不然,痛苦更長。”
鶯奴笑道:“怎麽會容他久踞?”都是要殺的。
唐襄抬眼看了看鶯奴。雖然早知坐在這張椅上的人總有一日會變成這樣,而這人再也不是李深薇,她終究不能從心底赦免鶯奴。她想,自己曾有一日也是這模樣的,隻不過從未笑著說過這樣的話;但笑與不笑或者並無區別。
“那是比嫁給紫闐好一萬倍。”好在哪裏?唐襄又不說了,也許說不出來。“她自己定奪罷,教主心慈,定能保她萬全。”其實她怎麽不知道,光是嫁出去就不再萬全了。
又說:“襄本有兩三事,塵埃落定以前不忍離去。而心力交瘁,今日述過公務,想向教主請辭……想在教主柔懿,能成萬妥事。”
鶯奴再笑道:“大閣主隨自己的心意就好。”
唐襄乘車離去這夜,龐小蝶不請自來。
她未睡,單手支頤坐在機前,麵前攤著一張白紙,還未落一字。她聽著少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一字字像敲劍一般寂定:“夫人,小蝶來議終身大事。”
鶯奴開了門,那少女單服除簪,空著手立在門前,像是來請罪。說是請罪,而眼神又很銳利。高閣夜寒,她迎她進來,闔門的一瞬,就聽到龐小蝶一膝跪在地上,朗聲道:“請教主將小蝶許給紫閣主人,立時出嫁!”
她說:“月前員外郎在時,已與奴有過巫山之盟;教主如有責罰,奴坦然受之,而至今亦無益再論是非,恐腹中已留孽緣,再遲更損門派榮譽,請教主放我去。”一口氣說完,不是提前打過腹稿,不能如此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