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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誰憐越女顏如玉(3)

  一時心想,他也真是可憐。心又有點亂了,而今晚回家去沒有了小翹,不知怎樣排遣這些混沌的心緒。自己怎麽能把小翹當作避風港?全然反了。她更心慌意亂,加快了步子,一頭紮進雨裏。


  梁烏梵跟在她身後,似乎是想過來替她擋一擋雨,但也被她拒絕得有些怕了,一直沒有趕上來。忽近忽遠的快到門前,她在門口頓了一頓,站在簷下說:“你到一邊避一避,等等吧。”沒說為什麽要他等,而片刻之後兩個奶娘打著傘出來了,談笑著往教主閣去。


  他想,小翹的母親那樣細致,到底還是要派人去教主閣看顧孩子。她總是替人著想。


  梁烏梵望著那兩個奶娘走遠,自己也準備回家去;雨有些大了。剛抬腿,身後傳來她的聲音:“你來吧。”撐著傘在門前等他。


  他吃了一驚,倒覺得自己沒準備好,而一時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三兩步走上去接過她的傘,掩著兩人進房,進去就看見一個燒得很紅的炭盆,她的外衣晾在一旁——果然是自己多想了,甜兒也不過是禮貌,提供些烘烤的方便。


  他知道唐襄這幾年也斂了一些私財,是鶯奴允許的,因為默認她要卸任了,帶著連翹生活去。而她的屋裏還像五六年前那樣貧瘠,一床一帳,讀書的機和凳,一架燭台,幾個落了漆的箱籠,蒙塵的綠銅鏡,台上隻有一把梳子,好像住在這裏的人隻是暫住。


  他情不自禁地說,看這陣勢,覺得你明日就要走了。


  她用手巾擦了擦發髻,笑說,不是一直這樣的?

  他說,我送過你一麵新的鏡——


  唐襄說:“你送的東西都在連翹房裏。”搬來一個橫架,放在炭火旁,示意他將衣服掛在這裏烤。忽然地,有些局促,左手握著右手,坐在火旁不知道說什麽好。唐襄前後忙著,取水做茶,他隻好時不時地盯著她的腳步看。心裏想,簡直不可思議,如若他某日臥病,被房瑜乘虛亂砍上數刀,留個永遠的殘疾,兩人必然反目成仇,敵視一輩子。唐襄怎麽可以這樣若無其事?


  他又心虛起來,不禁想,假如稍後一杯毒茶喝死了,也是報應。片刻又覺得這種事唐襄做不來,心裏七上八下的。


  她端著盤來,順手捏了捏晾著的外衣,沒有幹燥的跡象,似乎自言自語:“無礙,鸚哥吳哥她們也不回來。”讓梁烏梵稍微自在些。他覺得甜兒泰然自若的樣子,有一瞬就像每日都是這樣與他相處過來的,或許在這個房間裏,她不那麽拘謹。“我與她是夫妻”,他電光火石地想。


  須臾,又覺得無比可笑,梁烏梵,你怎麽還有這幼稚的念頭,難道長不大了?

  她分茶,一邊說:“二閣主在想什麽?”


  他笨拙地說:“你與我,……你若是我的妻……”心和口好像總是合不上拍似的。


  她似有若無地動了動嘴角,看不出來是氣惱了,還是在笑。他當即閉了嘴。一會兒聽得她娓娓地說:“有一年,薇主生病厲害,總是徹夜不睡,午休也翻來覆去煎熬。我有一日待在她教主閣裏,替她歸類書信。隻在那待了半天,就知道她為什麽睡不好——你知道為什麽?”


  他沒反應過來,呆呆地問:“為何?”


  她把茶遞過來,盯著他說:“那時候西閣小書堂還未建造,你們在海棠林裏學書,數你的叫喊最吵鬧,好像破鑼。我對薇主說了,她同意你最霸道,說‘阿梵胡鬧,應該關起門來幽閉!’我就讓人在西邊造了個書堂。”


  他滿頭赤紅,一回想剛才竟然對唐襄脫口而出,說什麽“你若是我的妻”,簡直是荒唐絕頂。她怎麽會成他的妻?問出去的話無疑有了回音,他駭然,捏著茶碗不動了。有了回音以後,他更覺得自己以前盡是異想天開,現在明白了,一瞬間人好像掉在荒野上,舉目四顧一滴水也沒有、一絲風也沒有。


  本來,他該回去了,但莫名又不肯離開這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又開始聊公務上的事,把茶咂完了,還不走,像小孩似的賴著,正像連翹和連城黏著鶯奴一樣。外麵雨又大了,絮絮下個不停,不遠處荷塘裏沙沙的有雨聲。他說,等雨過了走罷!


  她說,不急。時不時仍然用手巾去擦拭發髻。本來他不在,她盡可以自自在在地解散頭發,在火盆邊烘幹梳通,不必這樣難受。他看得慚愧,說:“不要緊。”又說,“我幫你罷。”反正鸚哥吳哥都不回來了。


  唐襄還想往後退一退,拒絕的話兒已經到了齒邊,又吞回去。其實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忽而覺得好笑,他們沒有什麽可以的,倒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棋譜上不起眼而值得細品的一局,像她自己。


  她起身去拿了梳子,交到他手裏,解散了頭發送給他梳。不說什麽別的話,仍像每一回那麽冷酷,怕說了又錯。梁烏梵一邊替她梳,一邊低聲問“白發可要替你除一除?”小心地拔下白發來扔在炭盆裏,有滋滋的聲音。


  她笑道,糊了。


  他也故作輕鬆地笑,說,一會你也替我看看罷。


  她好像沒聽見似的,續道,生小翹前還一根都沒有的。


  他頓了一頓,又說,是我不好。


  她很些微地搖了下頭,怕扯痛。垂下眼去整理手巾,淡淡地說:“以前的事不要提了。”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後半句話沒說。她也想回到十六歲那時,梁烏梵六七歲,呆在一起沒有什麽暇餘的思考,她罵他“衝馬駒!”為他打爛書堂的新桌。那桌子現在還在書堂裏,不知道是誰在用了。


  要是那時候梵來替她梳梳頭也沒什麽。如果她是六十來歲的老婦也沒什麽。中間,中間的日子最難熬,因為兩個都是成人。她忽然一下明白鶯奴和上官武是怎麽回事了,開悟來得猝不及防。


  痛苦猛地攫住了她,剛說過過去的事不要再提,忽然間舊日的回憶又湧上心頭。全部,全部都是因為鶯奴。她總覺得自己的時代在上官武死去的那一夜已然結束,現在的一切都隻是愈行愈遠的回聲,剛才的開悟無遺又是它的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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