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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自憐碧玉親教舞(6)

  午後魚玄機等芳山收回了被褥,主仆兩個坐在剛洗刷曬幹的台階上休息,拿樹枝在麵前地上畫沙下棋。天快黑了,在各院間送餐點的小廝婢女輪番經過她們的院子前。芳山輸了好幾盤了,抬起身子問魚玄機想吃什麽,魚玄機說不餓,再下一盤吧。午膳亦沒有吃,不知究竟是怎麽撐到這時候的。


  芳山不下了,起身預備去廚房看看到底何時送膳,才站起來便看到門口站著個人,是那個阿純。紫居純這便二十歲了,大人打扮。看見這比自己還小的祖姑在地上下棋玩,微微一笑,側身從門裏進來,手裏提著隻鳥籠子,掀開簾來,裏麵是鶯奴與她的那隻青鳥。魚玄機喜出望外,衝上前去滿懷抱住那隻籠子,籠也是新做的,不怕雨的南鬆木。


  紫居純看她笑,亦覺得很欣悅,順手把院子的門反鎖了。魚玄機回頭把鳥籠掛在樹上,有些抱歉地說可惜房裏沒有什麽可招待人的,居純推謝了一回,說沒有祖母招待孫兒的道理。


  芳山看他們像是要說會兒話,回頭到正房將燈燭點了,爐上煮了一壺茶,自己和奶娘避在廂房裏。魚玄機便領他在正房坐,居純還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進門給祖姑分了茶,坐在下座。稍後芳山出門帶了晚膳過來,替他們布了一桌,掩了房門。


  紫居純雖然比魚玄機還要長三歲,但此時的神情十足像一個小輩,好久也不知該說什麽,與他當時娶親途中要救美的意氣差得遠了。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答了幾個來回,好像對長輩報告似的,說道:“我家又給我找了一份親。”


  魚玄機竟說:“你自己覺得這門親比我好些麽?”哪有祖母可以這麽問呢。


  他也噎住了,半晌沒有說話。再好怎麽好得過迎娶天樞宮主?即使容貌比她美許多、家世背景單純些、性格溫馴,不過是過目即忘的俗物,但要回答“比不上你”卻又覺得太別扭了,魚玄機是有意撩撥。


  不回答就是回答,魚玄機笑著搛了點菜到他碗中,說道:“不好又急什麽?你也不是我,天憐我命短,特意給我再找個白頭做陪。”


  純公子苦惱地說道,原是我家對不起你。


  魚玄機沒有言語,默不作聲地吃了兩口,若無其事地問道,主人與你親近麽?

  紫劍慈的親孫少說也有二十個,紫居純的位置不上不下,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孫輩罷了,若不是父親騙寶璧替他下聘這事一鬧,老人家恐怕年節都記不起他來,這會兒應該連魚玄機本該是他的妻子這事也忘光了。


  他回答道,原就若即若離,父親犯錯之後,我去年除夕竟連見祖父一麵也難了。


  他的父親紫四公子自去年納采之後就為主人冷落,那麽大的一個人還被家法教訓,他在這個家其實名存實亡。他從受罰那一日就一直抱恙躺在床上,由長子替他處理官府的公務。他若是死了,這官位也就沒了,家裏妻兒將無所依傍。


  父親三妻四妾的,家裏女人都與哥哥不清不楚,一片雞飛狗跳,紫居純在那個家裏住得氣悶。母親做主給他講了個餘杭西的小家碧玉,還沒過門,剛問了名。


  說紫四要死要死的說了也有半年了,也一直吊著,母親背地裏就勸他說父親是要看你結婚才肯咽氣,催他早些塵埃落定,哪有紫閣的公子哥過了二十歲還沒婆娘的。


  他自己知道父親就是真死了,不過是香灰吹散,其實早沒有火星。


  “我嫁不成你,不是老主人一意孤行,你父親受罰也不是我夫君不慈,你可知道今天這張桌上這樣慘淡,是誰的功勞?”


  純公子點了點頭,說道,三伯與我家不和久矣……隻是現在伯父如日中天,前些時日你不在杭州,怕不知鶯夫人臨走前暗中給了他一條販鹽的路子,蝕月教裏的謝閣主與他聯手監督這買賣,他如今不要這紫閣的家業也罷了,我動不得他。


  魚玄機故作訝異,道,他雖是公職,我記得與鹽鐵沒有關係。皇帝新分二浙,那原來的神策軍官白誌貞盯著浙西,三伯做生意,可有打點些?誌貞小人不好對付,鶯夫人都要著意派人關注。


  他撓撓頭,說道,我倒盼著他落馬,非如此不能解心頭恨。無奈血濃於水,他不好了紫閣亦不得利,何況又是鶯夫人指的路子,我怕連累。


  魚玄機一邊飲茶一邊笑道,那你是動過告發的念頭了。


  他幾不可察覺地點了點頭。


  魚玄機又說,你可知道有些東西便是告到皇帝那裏去、也有人攔下來?德宗皇帝乃是個土兵進城都嚇得要棄京奔走的廢物了,白誌貞此等好吃懶做的國蠹,送到這魚米豐饒之地來,單喂得他終日飽腹。我看這唐國運勢隻有愈發繚亂墮落,哼,你直通通告狀上去,明日就會落得個身首異處,到時還要看三伯好心麽,給你收屍。


  她這一席話,吳語官話交雜,頗有點訪過首都的長輩的味道,這紫居純還是個二十歲的熱心青年,魚玄機說的每句話都是他肺腑之言,方才芳山關起門來,他還疑心這年輕的祖姑要做些什麽,原來是為了對他說這些逆反的話,心中一時肅然,又覺得她好了。想到這,又想到自己若是娶了那餘杭女,除了能裝點門麵、排遣欲火又能做什麽呢,較之麵前的人不過是紙一樣薄的美人畫,眼前的才是他命中的妻子嗬……心下很難過。


  魚玄機問他要怎麽辦,他放下碗,又猶豫了片刻,說道:“我也想行俠流浪去,從此以後,做個藩鎮刺客罷!也不知鶯夫人收留我否,但想她既然幫著三伯,何必幫我,我早日離開杭州算數!”


  魚玄機聽得心內大笑不止,這紫閣子弟的遊俠情結真是代代相傳。卻不好說他太把自己當回事,隻點撥道:“蝕月教哪懂你三伯四侄的恩怨,教主那裏你們都不過是紫閣的人罷了。她幫一個也是幫,幫兩個也是幫。你要出一口氣,又不好一下扳倒你三伯,何不學著做點生意,哪天家業大過他去呢?逃去做殺手算什麽!你做了殺手,從此連名字也沒有,你在紫閣就是個死人罷了。鶯奴教主還缺打手麽,你哪天有空,去蝕月教練武場上看看便是。”便是那些個白衣弟子跟她學武,也算是她做慈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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