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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意氣驕奢劇季倫(2)

  魚玄機道,妙則妙矣,但那時你對我說,梁烏梵不肯給你找的畫師可不是這樣正經的畫師。


  鶯奴道:“我賣衣裳,費勁找春宮畫家做什麽?”


  魚玄機笑道,你不知道,現在靠這速寫畫卷可以賣得外衣,但你讓春宮畫家畫你,褻衣也能大賣;女子看了欲學你取悅良人,男子看了欲買來把老婆當你。


  鶯奴唾道,怎麽這樣不正經,我不過是當了蝕月教主,便合該做萬人妻?


  魚玄機幽幽地在她耳邊笑說,假若有一日為了蝕月教,真的要做萬人妻……且不說萬人妻,隻說有大官要你,你從不從?


  鶯奴皺起眉來,囁嚅道:“我不……”


  “為什麽不?”她抬起了身子,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鶯奴看。


  “我不……我是蝕月的教主,怎麽能,我縱是尋常的農婦,也不……”但說到一半,又迷惘了,農婦才好無牽無掛,蝕月教主該怎麽回絕達官貴人?賣一笑若真能解蝕月教於水火,她就做了;以往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


  對麵的眼神亦淡下來,魚玄機的背微微駝下來,自言自語道,是了,因為你是蝕月的教主。


  是因為是蝕月的教主,不是因為我。


  經過太湖的時候,鶯奴到秦棠姬的墓前送了一點供品和新花。魚玄機發覺鶯奴也有了秦棠姬那種疑神疑鬼的習慣,她會向不同的人詢問同一件事,好確認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在太湖邊向人問了好幾次,到底有沒有那樣一艘石舫、有沒有那麽一個穿海棠紅的小女兒。


  她想說即便確認一百次也是徒勞,不過鶯奴那樣聰明,應該是知道的,她隻是太思念自己的師父和丈夫,卻不能說,便將思念藏於追尋中,好不讓魚玄機妒忌。她可以理解鶯奴的追尋——那些死後沒有屍身的人究竟是死了,還是去了另外的人世,這不但是那些人的結局,多半也是鶯奴自己的結局。


  假如為鶯奴所愛便一定會遇到不幸,那他死了就可以永遠歆享這種愛敬了——她想到自己三十歲就會死去,假如死了也能亙古占有這種愛意,那死也不是太可怕的。她這麽精明現世的人難得有如此千秋萬代的想法,這念頭才盤桓片刻就被她驅散了。


  她們接著上路了。


  長安的困境和哪裏的困境都一樣。建中元年開始實行兩稅,不允許再以米帛納稅,隻以銅錢,故而市麵上錢少貨多,以致價賤傷民,杭州的絹價是一貫一匹,長安也好不到哪去,一貫半就算是貴的。肅宗的時候,這個價格是十貫。這樣的市價,便是紫閣也要細數進賬。


  剛實行兩稅才兩年,長安裏便鬧事鬧得厲害,以往靠討要盈利分成的蝕月教自那時候開始就得不到錢,秦棠姬做北方閣大閣主的時候,主事的工俸就僅能勉強維持,小販們繳稅早就繳得分文不剩,中等的商戶也沒有餘錢,大賈或能過得去,那也是靠以往的積蓄吊住一口氣。她記得師父在長安的那些年,有商家承受不住盤剝,是直接吊死在自己家裏的。這可是唐國的首都啊。


  再後來秦棠姬又有開箱散財的壯舉,魚玄機先前問她知不知道秦棠姬這一把錢撒下去到底是多少,她現在已有了經濟的概念,才知道師父那時究竟送出去多少錢,而閣主竟然原諒了她,真是難以想象。秦棠姬一生的功德隻在兩件事上,一在那飄然一散,二在解救下滿街弟子的命。難怪後來她們那麽窮,師父竟還能喝上酒,因為那時候酒是真的不值錢,什麽都不值錢了。


  她要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蕭條的北方閣,房瑜現在處理的就是這麽一個蕭條的北方閣。


  銅錢其實也不過是一種商品,隻是如今價格被捧得太高。雖則價格這樣高,其實全國的銅錢數目與數年前並無二致,隻是被囤積到了國庫和大貴人家中。魚玄機說“蝕月教的存亡就在長安”,是因為長安是全國存錢最多的地方,如果蝕月教要驟然翻身,當然是想辦法從貴客手裏、而非問普通商賈要錢;那也正是鶯奴說過的取消義金的做法,鶯奴對此從最開始便是非常激進的。


  從官府手裏要錢,這種事李深薇也不是沒有做過,她很早以前就敢偷稅;但那時候李深薇意氣風發,而朝廷方從安史之亂中苟活下來,蝕月教膨脹如斯,他們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現在蝕月教的身份略有變化,長安為平藩大肆克扣,那時起蝕月教大權落在唐襄和上官武手中,已不如過去那樣狂妄。


  這便是時代遺留給她的問題。閣主的決定雖然不說是錯,但因緣巧合下堆積到她這裏就成了大難題。半途她們又聽說德宗皇帝三月剛罷免了李晟將軍兵權,這個李晟是黃樓教主那時於蝕月教舉足輕重的人,如今也敗落了,蝕月教再不行動,在長安將無落腳之地。


  但魚玄機也有一句話,說商運見國運,大亂之中有大道,此局看似難以轉圜,其實求生之機就在眼隙鼻端,隻看鶯奴有多麽“敢”。房瑜也是她從小認識的人,知道他的為人,隨波逐流缺乏主見,但目標明確時卻也十分聰明有魄力,“要比梁烏梵高出幾頭去”。隻要對他下令,便能把事辦妥。


  她們在長安的時間隻是這半年,先擬定對房瑜的全部命令,餘下的事都要拜托房瑜來做,故而要商討的事無巨細,全都要鶯奴和魚玄機羅列清楚。魚玄機此時懷孕八月,幾乎所有的痛苦都經曆過了,現在便是腰痛得快要暈厥,她還能直直坐著,持紙筆與鶯奴辯論。


  一孕如入獄,入獄八月她已不記得身上的鐐銬,“欲辨已忘言”,多數時候好似靈魂出竅。中觀宗說萬物似為實有,於聖義諦觀察皆為空,自性虛幻;魚玄機身上的一切都已虛幻了。
——

  到長安的時候是五月。長安方麵早早知道教主要來了,因為那園中的金蓮花又開了,一夜就將池裏的粉荷藻荇擠到了岸邊。那一日開了城門,西市的柔然夫婦正從街外背酒回來,孩子們舉著羯鼓怦怦然從矮房前跑過,高喊著:“回來啦!”一路從金光門跑到醴泉坊東,學舞的梵女也聞聲出來,赤著腳在街頭張望,嫣紅的紗垂在土中。


  北方閣的鶯奴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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