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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羅帷送上七香車(4)

  母親給她留了不少妝麵。幽鸞結婚的時候鬧得很喜慶,她本身也是個愛熱鬧的人,後來常常拿出那些東西來,懷念那一晚的快活。芳山檢查夫人的遺物,妝麵保護不周,都星星斑斑長了銅綠;紅胭脂生了老黴也不能用了,變成了油黑的顏色。幽鸞結婚的時候,頭發還沒有全白,所以她那時用得了的假發,戴在魚玄機頭上卻不合適,宮主得用老婦人雪白的假髻。夫人的遺物是全都用不上了的,搬出來又原封不動地放回去,她覺得難過。


  魚玄機卻一副無心的樣子,顧自垂頭打著瞌睡。從小受蝕月教主的疼愛,她不缺漂亮裝飾,隻不像城裏姑娘一樣化妝。別看她有時穿得像男孩一樣,可是那男孩衣裳的料子,也非尋常人家受用得起,是很貴的棉,數金一尺的。現在這金山銀樹的簪戴沒有壓垮了她,可是畫完了妝睜眼一看,依然全認不出鏡子裏的人是誰。白粉下的臉硬邦邦的,好像什麽冰川下浮起的死屍。她特意張張嘴看看自己的嘴裏還有沒有熱氣,咕咕地發笑。


  看看天色已經大亮,樓外已傳來馬隊的聲音,紫閣來迎親了。


  臉色一轉,沉默著用蔽膝遮了頭麵,欲要起身出發,芳山勸阻道,宮主再矜持些,讓樓下鬧一陣。


  她很反常地聽話坐下了,頭上的蔽膝也不摘,不讓芳山看到她的臉。一等等了半個時辰,直到芳山說起身,她才撐著一頭一身的妝飾緩緩起來,從高閣上一步步地走下。芳山攙著她下行,一麵伸出頭去看樓下迎親的新郎。紫閣的男女果然是麵目清秀,迎親馬隊裏的人個個娟麗,那為首的二公子更是風流。芳山這時才歇了一口氣,眼淚卻也一瞬間落下來了,想著十多年前的托付總算是沒有辜負。


  鶯奴亦早守著他們鬧了這許久,看見魚玄機下樓來,伸出手去接她。魚玄機的手原本總是緋燙的,這會兒卻全冷了。


  於是她暗暗地捏了捏那手指,雖然看不到蓋頭下的人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但聽得她滿頭的珠玉忽然瑟瑟而動。不敢耽誤,她扶著宮主上車,並對二公子說道:“且慢慢行車,切勿顛簸。”


  那俊俏的青年臨走報以一笑,下了馬,對著鶯奴說道:“家祖和家父再托小子向教主謝罪,是日大謬,請教主寬弘。”說完也沒有等鶯奴回應,上了馬大喝一聲“啟程!”,頭也不回地走了。鶯奴隱約在心中期盼著玄機像往常一樣嬉笑著撲開簾子對她搖搖手,直到車子遠去了也沒有等到那一幕。


  這大婚至此完結,蝕月教前後忙了這些日子,總算歇停了,閑人和孩子們雖有些失落,主事們卻是鬆了口氣,預備著散了,隻有鶯奴還立在原處不動。


  房鬆黛那時正立在鶯奴腳邊,看到車隊緩緩遠去,對著鶯奴說:“夫人,我以後也會穿這樣的衣服嗎?”


  鶯奴柔聲問道:“黛黛想穿麽?”


  黛黛拉著她的手說:“黛黛也想嫁一個好郎君。”


  鶯奴抱起她來,笑容裏流露出幼兒還看不懂的苦意,說道:“這也不比做教主容易呀!”


  “比練劍容易嗎?”


  “你又偷懶了?”


  “可是今天魚夫人結婚呀。”


  “學會找擋箭牌了,房瑜平日就是這樣教你嗎?”她雖這樣說,但緊接著便笑,“那我們去廚房找點喜糕吃,休息一天,明日再練習罷。”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猛然想起了過去師父教自己劍法的情景。魚玄機說那才是琢玉,秦棠姬確實從不在這些地方憐惜她。


  如果那是琢玉,魚玄機是否也在琢玉?


  她沒有繼續思索這個問題。


  魚玄機的婚事結束,現在她有別的事情要做了。
——

  馬隊在驛道上踢踏踢踏地走著。芳山坐在魚玄機的車廂外,略有些惆悵地看著那沿途的煙樹與白河。她時不時微微掀起簾子來看宮主的情況,若是放在平時,宮主坐車無聊,早就拉著她說笑話解悶,消停不了;今日卻始終不動彈,兩手交疊著放在膝上,掀起簾來隻聽見頭上步搖唰琅唰琅的響聲。


  她每聽到一聲步搖的顫動,心裏就沉下去一分,難受得不得了,眼睛又要紅起來了。轉過頭再看看騎著大馬的二公子走在前麵,才會稍稍好些。她還不知道這人的人品怎麽樣,可是長得好看的人總不會很壞的——未明這論斷從何而來,隻是這樣安慰自己。


  ——二公子該會疼人的,因為他甚至沒有見過宮主,沒有見過麵的雙方怎會對彼此不好呢?


  她腦中越來越渾了,想著喜日哭泣不吉祥,所以含著背弓腰坐在那裏,姿勢好像捂著心口。


  芳山這時聽見宮主在裏麵開口說話了:“芳山,你還怕麽?”


  她一下子醒覺過來,在宮主眼裏,自己比她還怕這樁婚事呢。她在簾外輕輕地說,我是隨宮主的。宮主不怕,芳山自然不怕。


  魚玄機說話的聲音隨著那步搖的顫動傳過來:“你是怕我所嫁非人。”


  芳山聽了,連忙掀起簾子走進來了,不要她高聲言語。這迎親的丈夫就走在馬車前麵,萬一被他聽去了,那該多麽不得體。


  魚玄機還是那正襟危坐的姿態,蔽膝有些滑到後麵去了,穗子下麵露出一張塗了胭脂的紅嘴唇,淡然地開合:“我與你說說話,聽了你或許心安一些。”


  芳山點了點頭,一麵伸出手去替她整理衣衫。


  “自古以來天樞宮主嫁得壞的數不勝數,也有嫁了極老極醜的,也有做小做妾,還有不少嫁了自己異母兄弟的,就是父親那一代娶了母親、兒子這一代又娶了女兒,以前和結海樓結親的時候,這種狀況連著有三代。但是也不說破,這買賣舉賢不避親,他們看中的是天樞宮主嫁過去之後,能幫助他們的家業。我看見有一位宮主在日記裏寫,為了不悖倫理,父親從結婚當夜開始便不讓兒子與女兒同房。不行房便也沒有後代,恰可以多留宮主在夫家住幾年。但是,宮主總之是想了辦法和自己的兄弟圓房了。亦沒有人敢說什麽,生下女兒,滿了周歲她便回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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