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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才可顏容十五餘(2)

  這話正觸到了芳山心上。見她提起宮主的婚事,芳山也小心翼翼地說起下山的真正來意:“既然如此,芳山便鬥膽向教主問一件事。”


  鶯奴道:“講。”


  芳山行禮道:“奴婢是幽鸞夫人結婚時進了天樞宮,那時秋太宮主按照舊例,從山下把奴婢尋來,將來要奴婢陪伴小宮主寢食讀書;等宮主成年出嫁,奴婢的職責也就盡了,該有更為心靈手巧的良家女兒接我的任、照顧宮主的幼女,這舊例已有三百年。秋太宮主前些年仙逝,大宮主、宮主夫人亦去得早,當是芳山來挑選新侍兒,為宮主解憂。想霜棠閣女兒多有靈性,或許要懇請教主割愛,選一些乖巧伶俐的孩兒上山去。”


  鶯奴轉頭望了望外麵天色,今日吃得簡便,尚算早的,於是點頭道:“那也不難,西閣後有個小書堂,平日裏霜棠閣的小弟子都在這裏玩鬧。你去看看罷,若有你中意的,我與她的父母說說。”


  兩人擱了筷,起身到西閣書堂去。


  這所書堂是唐襄十六歲時修的,她嫌兒童在閣前學習,有時吵擾教主閣裏的辦公,那時薇主的覺也淺,精神很差,因此上課玩耍的地點自然是挪走了。此處的兒童不分出身,父母或有農商,或有書吏,也有在閣中做主事的武客;自然也有收養的孩子。


  鶯奴來此的時間不久,雖然還認不得每一個孩子的麵龐,但早識得其中最胡鬧的幾個。還未靠近書堂,孩童的尖叫高嚷就已清晰可聞,如同野雀子一般。她聞得林深處這樣嘈雜,眉頭皺了皺。因農桑忙碌,這段日子裏,直到太陽全然落山之前,教眾們都還在地頭勞作。這年幼的孩子無處托管,盡縱他們在這裏結伴玩耍。


  二人轉過小徑,正踏著最後一點晚霞。西閣小書堂就掩映在前方密林中,此時點起了星星燭火;孩童的呼喊聲飛越夕霞,如喚親鳥歸巢的雛兒。此情此景,令芳山恍惚中似見到宮主的幼兒滿地跑動的模樣。


  她過於牽掛宮主了。天樞宮大侍女和其餘的丫頭不同,與宮主的主仆關係,實際沒有那樣嚴厲,她有足夠的自由,宮主婚後,她隨時可以像還俗似的離開那個宮殿;但也可能心底裏將她看成小妹,故對她的人生長久,總是放在心裏最珍視和重要的位置……比自己更重要些,大概是為了幽鸞夫人的一句托付。


  但說到人生的長久,她也知道宮主到了三十歲便一定會死去,幽鸞是二十多歲就死了的。


  想到這裏,她打了個寒噤。芳山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這幻景從眼前拂去。


  兩人正要走出密林小徑,這時從書堂跑來一個痛哭流涕的孩兒,隻顧著擦淚,染了滿身的灰泥、一頭撞在鶯奴身前。他絆了跤,屁股噔地拍在地上,嗆得他哭聲忽然噎住了。這男孩順著鶯奴的雙腿抬起眼去,見了鶯奴,認得那教主的步搖,一時噤聲了,哭得口水橫流的一張嘴半張著。


  鶯奴連彎腰將他抱起,用衣袖擦他的涕淚涎唾,切切道:“寶兒何事,哭得這樣難過?”


  這是韓副閣主家的惜寶公子,穿一身團花的小紅褙子、翠玉蔽膝,一看就是父母愛疼的孩子。他撲簌著一雙淚眼,咳嗽幾下,支支吾吾地說道:“梁、梁家的阿哥……又打、打人了。”將眼淚鼻涕一把擦在鶯奴肩上。


  梁家的阿哥自然就是梁烏梵的長子。大名十分好聽,因其父曾在魏博數戰乘勝,連克難關,故為長子取名“連城”。梁連城虛歲滿三,早早地顯露出父親那驍勇好鬥的氣質,又因家世不同常人,在霜棠閣的地位很高,三歲就做了西閣小書堂的霸王。


  他一直是這小書堂師傅的心頭大患,每日都盼著他的父母將他早早領走的好。梁烏梵的夫人養尊處優,本是富商的女兒,才十多歲,正是那戲罷曾無理曲時、妝成隻是熏香坐的時候,對連城在外闖的禍事從不理會的。梁烏梵自己又忙於教務,就是教主閣到小書堂這點路,他一天也抽不出空走上兩趟。


  而且這孩子比起普通人實在是太過多動,課堂上從來坐不住,又極其易怒,發起火來不分什麽理由,師傅實在沒有辦法。雖說其父梁烏梵年幼時也愛與人廝鬥,不過隻是男童未開化時固有的獸性,及不上梁連城的半分,這小兒已是病態的凶狠了。


  果然,梁連城正追著惜寶向此處來,脖頸漲得通紅,一身的力氣攥在拳上,左手還拖著一條木棍;且他並不是一路地奔來,而是在接近時停下,趿著很慢的步子緩緩接近,既像是害怕驚動獵物,又像是確信對手無處可逃。


  芳山看見這三歲孩子竟能有這股狠勁,甚至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但那惡童一見到鶯奴站在林前,卻像是瞬間被凍住一般。鶯奴也毫不怵他,將寶兒緊緊地抱著,一雙眼睛直直向梁家公子看去,好似以眼神發令。


  她開口了:“賊鷂子,你這是在做什麽?!”


  梁連城連呼吸都不為所動,但也不敢回話。


  “把棍子放下。”


  他乖乖把木棍放到地上,直起腰來,獵犬般的眼睛在韓惜寶和鶯奴臉上橫掃著。鶯奴頗有些惱怒地瞪了他片刻,最終也沒有教訓什麽,隻說:“把手給我。”


  梁連城把沾著血和泥的小手攤開了伸出去,本以為鶯奴是要尺戒拍打一番,沒想到她隻是將這髒汙的小手拉過,奮力扯住,領著他往書堂走了。


  芳山跟在鶯奴身後向書堂去。那位韓家的公子也不敢哭鬧了,一手摟著鶯奴的脖頸,一手含在嘴裏,抬起眼來看沉默不語的芳山。他未曾見過這位阿姑,卻十分可憐地向她垂下眉,眼中不斷地滴下淚來;芳山隻得試著用口型安慰他道,勿涕勿泣,勿涕勿泣。


  惜寶竟像是明白的,仿佛得了撫慰的奶狗兒,怏怏地埋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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