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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洛陽女兒對門居(5)

  她這席話辛辣刺骨,說得李深薇都忍不住抱怨起來:“亡者屍骨未寒,你說話就這般不留情麵,未記著我方才教導你的。”


  魚玄機便乜斜著眼睛,笑道:“我並非專揪著上官武不放,所有男人,我都厭惡!”


  座上兩人還未來得及生疑,首先便震得呆了一下。在那一瞬,她們都還沒料到魚玄機接下來將說何事。


  於是魚玄機緊接著將今日造訪義母的真正緣由親口說出。隻見她忽然從座上起身,跪到李深薇麵前,匍匐在地,躬著背:


  “玄機蒙恩,受娘姨照拂一十六年,失此怙恃,則無立命之理。今已滿齡,念在天樞存續之誌,應當成婚求後。玄機或不日出山,且不知遠嫁何處,總之難以長伴娘姨左右了。”


  李深薇瞬時便被魚玄機的決絕震住了,原來之前那麽多絕情無義的話,不過是為了引出這段陳情,她怕義母無法理解她此心之堅。李深薇與唐襄麵麵相覷,不由得眼中猛地掉下一點淚來,很快伸出手去,要扶起義女。


  魚玄機埋首說道:“且讓我行夠了禮數。”


  天樞宮的女宮主是不覓有情郎的,古來的規矩是善價而沽。但魚玄機身後有蝕月教這樣的靠山,經濟上本不那麽拮據,不必像古時一樣把婚嫁當作一樁買賣,當然可以按心意尋一個喜愛的男兒,正如她的母親一般。


  可她們萬沒想到,玄機根本就不愛男兒。


  如此一來,不論做了誰家的夫人,於她的心都沒有任何不同。婚配之事,於她終究成了一副重擔,李深薇正是因此流淚。


  這時候,她倒寧可玄機真是輕視情愛的人。


  她哽咽著應道:“好,好。”


  也許玄機早有心儀之人,所以才如此堅定不移。她出閣的決心愈大,愈說明她已將心存在別處。知道玄機的這個秘密以後,李深薇曾想過女孩兒是無法辜負女孩兒的,她們或都會成為別人的妻子,然而這樣便反而沒有人辜負誰了。


  ——假如真是這樣就好了。


  魚玄機行過了禮,直起身來,李深薇與唐襄看她的眼神都已不同,好似就在方才一刻將她看作真正的女人、看成是某種品格的主人了。她既能獨立決定重要之事,那就不再是依附於長輩的若女。


  李深薇不願令她煩惱,因此也不向她傾訴自己的痛惜之情,隻問道:“如此,你可決定何時招親了麽?”


  魚玄機坐下說道:“這我與鶯奴教主已經談好,秋收後必是要出嫁的,招親成婚的事宜有霜棠閣出力。”


  現已八月,秋收後出嫁,這未免太趕緊了。想先前鶯奴說無法拘著大孝、要辦宴席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這件事情。唐襄心中這才把線索漸漸連接起來,她大概知道了鶯奴與魚玄機的關係。


  ——原是這樣!她一直聽說宮主與棠姬的大弟子友情甚篤,但從沒有往別的方麵去想。那便難怪她如此地厭恨上官武……但她明白鶯奴與上官武也有了夫妻之實。李深薇才說濫情並非絕情,鶯奴的所為實令她有些惶然,她像是平均地愛著兩個人。


  才電光火石地想到這,她又一次回想起聽見上官武過世時,魚玄機臉上的笑容。“武是為人所殺的,”她想,即使不知凶手是誰,而欲殺上官武之人眾矣,魚玄機是敢殺人的人。這些全是因鶯奴而起。


  她的嘴唇直打哆嗦,一旁的李深薇見她麵色這樣難看,不由得問了一句。她這才恍惚驚醒,說道,前些日大病一場,還未好全;我該休息去了。


  李深薇替她另外安排住處。她吩咐魚玄機在竹肆中歇下,自己帶著唐襄去穀地的別居過夜。


  夜已深了,穀中山風呼嘯,月色如霜。唐襄與李深薇已過了青春的年紀,都是清瘦的人,月光將兩人照得如嶙峋石雕。雖涼意沁膚,她們走得很慢,踟躕之意已從腳步中透出。


  直等走得離竹肆遠些,李深薇終於還是停下腳步,慢慢轉身捏著唐襄手臂問道:“甜兒,你遇著何事?……雖則玄機不是外人,但我覺察你有話隻想對我說的。”


  唐襄也欲言又止了一路,此時身體仍然顫得厲害,李深薇親口問了,她反而一時不知該怎麽說。她抬起眼來,雙瞳微微震動,兩道很細的、不入時的眉毛垂在薄薄的瞼上,正是這畫眉鳥一樣的容顏讓她看起來平白有許多柔弱。她似是用眼神說過了萬種哀思,到頭來仍然隻是說道:

  “千頭萬緒,我隻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為愚鈍的人,也不會說、也不會做了!霜棠閣於我是個是非之地,久居下去,連我自己也收拾不了。”


  李深薇皺起眉頭說道:“你的長短善拙,我十分清楚。世事變化,不管蝕月教的步搖在誰的頭上,哪怕頂上無人,你總遊刃有餘。既能令你自覺筋疲力盡,想必不是因為教務紛亂,是有別的煩心事。”


  唐襄將李深薇的雙手牽著,埋下頭去,低聲道:“我本想求薇主庇佑,在絕塵山穀覓一個清靜的所在、了卻那山下的囂囂紅塵,但是宮主今日所言,沒有一句無理,甜兒不能任性脫身。蝕月教是薇主的家業,亦是我的家業,我不會走。”


  李深薇握著她手指,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甜兒也是一個熟落的女人,她知道該如何選擇的。


  “我明白你的心意,甜兒……但你總要為自己爭點什麽。蝕月教是你我的家業,但終歸會是後輩的家業,你自己的呢?”


  她二十歲的時候就說要為自己謀一個解甲歸田的好結局。但這結局如何得來,實是一門學問,黯然離場和功成身退乃是不同的;她自己或許早都不在乎,但李深薇是替她在乎的,所以這樣問。


  唐襄垂著眉睫,緩緩地說:“我隻要活著無歉無愧……揚名積蓄、安身立命之事非不善為也,是不為也,總有比這些要緊的事。薇主不也一樣?”李深薇固守在此,何嚐不是有所不為。


  李深薇沒有回話,腳踩在沙沙的土石上,帶著她繼續向居處走了。走出了一段,她想好了回應似的,低低地說:“我也是癡了一輩子,你卻來學我。”


  唐襄又笑著說:“我是不癡的,薇主。”好像忽然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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