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夜以靜隱忍蒼涼
薑懷思不經意地隨意看了奶茶店內的裝飾，忽然瞟到店內遠遠的幾個書架背後，穿著藍白校服的溫明白，溫明白自然也看見了薑懷思。
溫明白明顯是在店內有段時間了，不知是故意還是偶遇。
無論是什麽，薑懷思都不想溫明白靠近。他可沒忘記溫明白上次來家裏，弄得葉晚不開心的事情。
其實，他們兩人並無恩怨，就是連小的過節也不曾。薑懷思隻是不喜歡一貫陰陽怪氣的薑懷來，溫明白與薑懷來是好友，自然也令他不喜。
薑懷來有抑鬱症，值得憐憫。他晚姐姐被送走那麽多年，在外吃了那麽多苦頭，還要為了遷就薑懷來，去幫他打開心結。鬼不知道，薑懷來憂鬱的源頭就是因為自己是私生子，晚姐姐過得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吧，她能身心健康都是萬幸的事，還能幫薑懷來打開他的爛鬼心結！
溫明白能說這些話，當真是好大的臉！
薑懷思走到葉晚和薑心麵前，用身軀擋住了溫明白的視線，對她們道“姐，心姐，東西賣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葉晚點頭，她此次外出，本意就不隻是買書。
薑心舉著一部三毛作品集，道“我還要買這本書，你們等等我吧。”
葉晚道“我們到店門口等你。”
薑懷思卻搶先道“心姐，奶茶店人太多，堵住在門口不太好，我們到書城門口等你啊。”
薑心答應了一聲。
薑懷思拉著葉晚疾步往奶茶店外走，開學之際，人來人往的學生家長也十分的多，實則也走不了多快。
葉晚一邊走一邊對薑懷思道“人多，你不用急。”
薑懷思頭也不回，緊緊握著葉晚的手腕往前走，開路的背影堅定果斷，有了那麽一絲男子漢的氣概。
待他們走出了書城，在門口一處陰涼處等待薑心。
葉晚半眯著眼睛，眺望廣場對麵輝泊區圖書館與音樂廳，建築的牆麵是一片片迭起入鱗片的現代化藍色玻璃牆麵，如同被蕩漾開的水麵，靜靜地倒映著天上瞬息萬變的流雲浮息，如此安靜，又如此輕盈。
薑懷思陪著葉晚一塊看著，手慢慢地鬆開了葉晚的手腕。
薑懷思瞥見葉晚動了動自己的手腕，上麵的皮膚浮紅起一圈。
“姐，對不起，我握太緊了。”
葉晚道“真是大力，和怕丟了我一樣。”
薑懷思有些激動道“姐，我不會再丟下你了。”
葉晚愣了幾秒，“說得像，你什麽時候丟過我一樣。”
薑懷思由衷道“我小時候覺得姐姐不見了，是被我弄丟了一樣。我跑遍了老洋房，跑遍了家裏的別墅，我怎麽翻找，就是找不到我的姐姐了。”
葉晚想起，薑懷思在半山別墅區鑽入灌木叢裏，探出溜入1977老洋房後花園的那條小路，這是他從小就鑽出來的秘密通道吧。他鑽這條通道最開始，原來是為了找自己。那時的懷來多大，也隻有四歲吧。
“懷思啊……”
“姐，我知道你心裏有芥蒂。我勸不了你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畢竟你留在薑家，總會麵對到那些不開心的話，選擇去住校躲開那些……我是支持你的。隻是，姐……”
薑懷思少年麵孔的青澀笑意裏，已經有了大人的勇敢與堅持。
“……我會努力長大，幫你擋住……”
薑懷思年紀還小，多年後重逢的葉晚，對他來說是很努力很厲害的姐姐，她能從嶽東縣城跨市考入鵬城名府西附外，這在子弟都是學霸的薑家，也是尤為突出的成績。所以，他說不出成為她倚靠的人，因為在他心裏葉晚從來不需要誰作為倚靠。葉晚回來之後雖然有些奇怪的舉措，對他們一家也仍舊客氣疏離，可是他仍舊想對姐姐做些什麽，起碼擋住那些不開心的人或者事情也好啊。
葉晚微微一笑“就像你剛剛拉著我離開，其實是想幫我擋住溫明白一樣。”
薑懷思本來就大的眼睛，瞳孔驟然變大，又驚又愕地道“姐，你一早就知道。”
“我有什麽不知道？”
葉晚也不喜溫明白，無論是真善還是偽善，都顯得他對別人的經曆的苦難淺薄無知，站在高高的聖人角度勸人以德報怨。也是，他隻是薑懷來的朋友。對他而言，隻要薑懷來的病好了，其他人其他事他在意作甚。
薑懷思黝黑的眸子一黯，道“我不想你再因為老洋房的人不開心，姐。”
葉晚隻是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對我好，我知道。”
薑懷思心下歎息，其實他能幫姐姐擋住什麽呢，是爺爺，還是二伯二嬸？
“姐……”
薑懷思還想說什麽，葉晚忽然問“懷思，你看前麵的建築好看麽。”
葉晚說得是鵬城輝泊區的圖書館，幾何形的屋頂設計，像是一頁頁整齊劃開的書頁，這座圖書館是十年前左右新建的，請的是國外的建築師，致力打造成為鵬城的一大文體類地標建築。
“好看啊。”
薑懷思從小出入輝泊區，看膩了現代化的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
“我在嶽東從來沒能見過這樣的建築，氣派也現代，而且別出心裁，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才有的標誌。嶽東縣城的圖書館還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築，十年代翻新過，再後來就一直是牆麵都懶得刷新一次。建築外的牆皮掉了一塊又一塊，露出了磚頭的痕跡，下雨的陳舊水跡，還有發黴的綠苔。你是不是沒辦法想象，世上還有那麽貧窮落後的地方。連一個圖書館都能破敗成那樣，是沒有人力和物力去修？不是，而是忽略了。沒人在意，一座縣城的文明也需要維護，這可能也是嶽東為什麽會一直貧困的原因吧。我在那樣的地方長大，說不貪心鵬城大城市這樣的開明，這樣的繁華，那是假的。”
“姐……”薑懷思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從我踏入鵬城開始，我已經開始貪心了。鵬城與嶽東，孰高孰低，難道我會不明白？可是我要留在鵬城，隻能靠我自己的力量，不然隻是別人的一句話，我就可以再次被打發回嶽東那個小縣城。我知道你想站在我身邊，幫我擋下那些勢利的眼睛，涼薄的態度，可是到最後，也隻有我足夠有力量，那些人才能乖乖地閉嘴，才會收起他們的趾高氣昂的姿態。”
“姐，我知道我現在還沒有能力幫你什麽。”薑懷思道。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這句話真心的。
薑擢蓉一家對她的好，確實沒有摻假。
三叔可能是整個薑家最看重親情的人了，隻是三房這一支，一直在老爺子眼中顯得地位不顯。
弱肉強食，持槍淩弱，這個世界一直是這樣的，什麽時候改變過？
沒有誰會一直保護一個弱者，就因為那人可憐，而願意善待他。她是這樣的，薑懷來也是，隻是她更清楚地知道，要別人的可憐不管用，要自己可憐自己，那更會成為一個笑話。
這個道理是她加入組織之後，慢慢領悟到的。
其實，從她加入組織之後，她也注定回不了嶽東小縣城的那個家了。無論薑猛葉翹對她是不是視如己出，她的經曆和眼界早不能滿足留在那個因貧窮而封閉的家中。那樣的家庭想要實現階級的晉升，突破原來的生活困境，唯有拚死的讀書。
薑舒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那是她用盡全力的拚搏得來的。
可是葉晚回來的半年時間，就讀完了初中三年的課程，不僅考上了嶽東最好的高中，還被師長推薦嚐試全省首次的招收考，跨市考進了鵬城大名鼎鼎的西附外。
薑舒的驕傲簡直潰不成軍，同一個父母生的，為什麽葉晚去的是父母口中晦莫極深的組織，學到了一身神奇如特工的本事，連成績都是隨隨便便想超越就可以超越的。
直到薑管家登上了薑猛家的家門，薑舒的世界觀更是顛覆了。
她對葉晚的態度徹徹底底地，解開了強壓下來的情緒，從原本微妙的嫉妒，到最後忍耐不住地反感與排斥。
葉晚一直是姓葉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是隨母親姓，沒想到她竟是真的不姓薑。
到了鵬城，即便有了血緣，葉晚也是姓葉，還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照樣不能姓薑。
所以她既不是嶽東薑猛家的女兒，也不能是鵬城曾經第一家族薑家的女兒。
變了，就變了吧。
她能靠的，也唯有自己罷了。
薑家的僅剩親情雖暖雖好，可是葉晚一點也不敢忘記自己的初衷，她是一個人來到鵬城的，最後也能靠她一個人的力量，在鵬城紮根下來。
既然回不去了，她可以用雙手開拓出自己的前景。
鵬城薑家，一個富麗堂皇卻又不肯承認今非昔比的舊勳家族罷了，她會讓薑老爺子在有生之年認清這一點的。薑老爺子想要粉飾太平，過他頤養天年的日子，薑揆芳想要為官安穩且權威依舊，那都是做夢。
她會叫他們都明白，他們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不該接自己回來。
一名不見得光的卑微私生女，可以多會演戲，可多有手段。
他們會領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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