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陳揚話聲一落，本就已經有些凝重的會場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壓抑起來。
雖然自從陳揚擔任華海市長以來，政府這邊跟市委的關係一直就不怎麼樣，但是像今天這樣，一、二把手持完全相反的意見，並且明確的擺到了桌面上來，卻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甚至在華海這麼多任主官裡頭，也是極其罕見的一幕。
高明轉頭淡淡的看了一眼，似乎已經從昨天的詫異、憤怒、和不理解中完全平靜了下來。
昨天一整晚，他翻來覆去的輾轉難眠，一直在試圖讀出陳揚此舉背後的真實用意，最終，多年宦海浮沉的經驗讓他似乎也隱隱猜出了陳揚的目的所在。
是的，原本他猜測的是，陳揚此舉多半還是因為之前市委在沒有知會他這個市長一聲情況下就提拔了海平，因此而做出的一種回擊，但深思熟慮之後，他終於意識到，陳揚的目的絕對不僅僅是拿下海平這個他看不順眼的副市長這麼簡單，海平只是一個楔子，陳揚挑起這場爭端，恐怕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把華海的水搞混，迫使上面做出對他最有利的選擇，比如說，如果華海政局不是太穩定和諧的話，那麼上面斷然不敢貿貿然的空降一個新的一把手下來，甚至，出於維持政局穩定的考慮，高層說不定會讓自己再留在華海一段時間。
而不管是出現哪種情況。無疑都不是高明所希望看到的局面。的確。早在十五大的時候，高明就已經是中央委員了，本來在前年的**時，他是很有希望進入中央政治局的，但也是他時運不濟，恰巧碰上了高層換屆。眾所周知，每逢到了高層換屆接班的時候，在那些看似平靜和諧的表象背後，總是波雲詭譎暗潮湧動的，這個時候各派系間的爭奪也往往是最激烈的時候。在各派系間經過一些錯綜複雜的平衡之後，他很不幸的成為了犧牲品，沒能如願進入政治局，這也直接導致他原本一片光明的前途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的確。自打建國以來，每一任的華海市委書記，幾乎都無一例外的都是中央政治局委員，即便第一屆的任期沒上去，連任之後也是肯定要進政治局的。可幾十年下來，卻唯獨他成了個例外，這讓他如何不心急如焚。
其實如果他在前年換屆時能進政治局，這個時候他走不走倒是都無所謂了。而話說回來，華海在國內政壇一直以來的重要地位，其實也是陳揚這次逼不得已才使出非常手段的深層次原因所在。陳揚同樣不可能接受讓中央派人下來繼續壓他一屆任期的苦澀結果。
當然了，陳揚的資歷實在太淺，即便他真的能如願接任華海一把手的位置，也絕對不可能連跳兩級馬上就進政治局，最現實可行的途徑是，先在常規年的中央全會上增補成為中央候補委員，然後在大後年的**成為中央委員，五年之後的再下一屆中央全會，相信到了那個時候，他也已經執掌華海七八年時間了。只要他自己身上不出紕漏，那麼他進入政治局就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情了，任何人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來。而一旦他順利進入政治局，成為那二十多位在共和國政壇里舉足輕重的委員中的一員，那麼即便將來其他派系對他還存有看法和意見。但有校長的提攜以及他背後陳系重要幹部的鼎力支持，在未來的二十年間。任何勢力和個人都將無法阻止他勢不可擋的直奔王座而去了。
而上述這些，幾乎也是陳揚為自己所能規劃到的最順利也最快捷的進入中央序列的最佳途徑了。而且，陳揚做為過來人，他心裡更是清楚得很，隨著國內政治格局變化，華海在國內官場里的戰略地位和影響力將會變得越來越重要，甚至，他將來直接從華海這一隅之地躍升成為長老之一也不是不可能的。因此，這次關於華海一把手的爭奪，他絕對不容有失，並且也絕對會全力以赴，甚至是無所不用其極。
嗯，扯遠了，還是說回高明。
做為在中央都排的上號的高級幹部，即便高明上屆黨代會沒能如願進入政治局，但也沒人敢小覷他的身份和能量。事實上當初在換屆時，剛剛退下來前一號為了安撫他，曾經跟他有過深入的交談，當時老首長就很明確的告訴他，這一屆政治局裡華海上去的幹部多了，讓他再緩緩才進中央，他自然能夠理解老首長話里的深意，雖然內心很是不忿，但最終也只能是接受了被犧牲掉的結局，沒辦法，誰叫他在派系所有高層中資歷是最淺的一個呢。
不過在華海又等了兩年多之後，他總算是等來了轉機，前陣子，他收到中央的消息，明年的四中全會上，他有很大可能提上去，具體是到中央政研室當副主任，還是到國務院去，去向暫時還沒有確定，反正最少也得先提到國務委員的級別再說，而且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得到的。
可現在，陳揚無疑已經成為了他繼續前進的絆腳石了。很明顯的，陳揚看樣子應該是希望最好能把他拖在華海一兩年時間，可他卻是等不及了，等他干滿這一屆任期，什麼黃花菜都涼了。一個官員的政治生命畢竟是很短暫的，他今年也五十多了，沒多少時間再浪費掉了。至於像陳揚這樣的人物，恐怕只能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來形容了。
因此，這就是現狀，陳揚既然選擇開了這個頭，就不可能讓此事還沒真正展開就草草收場。他跟高明之間。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不是朋友，便是敵人了。
陳揚這次沒有再像以往那樣習慣性的保持低調，對於高明這時朝自己投射過來的目光，他同樣也轉過頭，毫無退意的迎了上去。
很快，兩個人的目光便在空氣中遭遇了。
看到陳揚沒有半點退意，高明濃黑的眉頭不由得輕挑了一下，他心裡很清楚，陳揚這次是鐵了心要跟自己對著干這麼一場了。
「那好。看來市長對此事的看法還是同我有較大分歧，具體情況剛才我也基本上給大家講過了，現在我給大家三分鐘時間考慮一下，三分鐘后。就舉手表決吧。」
高明淡淡的聲音在會議室里響了起來。他沒有半句廢話，直接了當的就要求馬上進入常委投票表態的關鍵環節，甚至連走正常程序，讓常委們就此事談談看法相互辯論一下的耐心都沒有了，並且，留給常委們思考如何站隊的時間也少得可憐，也就短短的三分鐘時間。
三分鐘，對於各自的一些堅定的支持者來說，時間自然是綽綽有餘了，可對於一些飄忽不定的騎牆派。就明顯不夠用了。
也難怪，別看這看起來似乎只是一道很簡單的選擇題，支持高明還是支持陳揚，二選一嘛，似乎也不是很難抉擇。而且，這次事情起因也就是一封不怎麼起眼的實名舉報信，雖然牽扯到了一位副市長的廉政問題，但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兒。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道看似很容易做出選擇的題目，卻是讓一些中立常委們犯難了。
選擇站到市委書記高明隊伍里去，看起來應該是不會錯的選擇。可是，現在只要有點路子的幹部，幾乎都知道高明在明年四中全會之後有很大可能要走人了，雖然高明應該是會進中央工作，但高明在將來還能不能罩得住自己。現在都是個未知數，更何況。縣官不如現管，至少現在看起來，在未來高明走之後的一把手爭奪中，陳揚這個現任的政府市長絕對是最有希望的，將來若是陳揚上位，秋後算賬起來，誰都吃不消啊。
雖然會議室里的中央空調開足了馬力，可這時候常委們卻依舊是覺得會議室里似乎還是熱得夠嗆，不是大口的拿起杯子喝茶，就是抬起手來不時的擦拭著額頭上不斷冒出來的汗水。甚至就連那些個早已經選擇好站隊方向的常委們，這時也被會議室里緊張壓抑的氣氛所影響到，各自的心裡都是沉甸甸的，有些喘不過氣來，或許還隱隱有些期待結果的感覺。
雖然他們早已經站好隊了，但這次陳揚和高明兩個一二把手之間擺明了車馬較量，卻是頭一遭。對他們來說，這也是一次極為難得的考量他們政治眼光的機會。
如果把兩人間的較量比做是下番棋的話，那麼今天的這場角逐，無疑是如天王山一役般的較量，同時，也勢必將會成為華海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政治生活的一個風向標。
三分鐘很短暫，但看起來似乎又很漫長。
終於，等高明重新放下杯子之後，常委們都很清楚，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好了，相信大家都已經考慮過了，接下來……」高明邊說邊轉頭看向了坐在他右手邊位置的石明輝，「老石，就從你這邊開始吧。」
石明輝一如往常那樣板著張臉，就跟人人都欠他錢一樣。
他當然早已經做出了選擇，不過，這時卻是慢條斯理的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玳瑁眼鏡，對高明輕輕點頭表示回應之後，卻又皺眉沉吟了一小會兒，似乎還是很慎重的在考慮著。
的確，本來昨天開碰頭會的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可等晚上他跟吳雲松和幾個跟他走得很近的常委們溝通過之後，才真正意識到，陳揚這次的舉動可謂是陰毒無比，而陳揚的目標，也顯然不是拿下一個跟他不對付的副市長這麼簡單。尤其是，當吳雲松最後跟他隱約透露出一絲他也認識那個什麼叫萬遠征的蘇建集團老總時，熟諳一些官場潛規則的他立刻就聽出了吳雲松話里的那層意思了。總而言之，就一句話，即便海平身上真的有問題，也絕對不能讓陳揚被陳揚拿下，牽一髮可是會動全身的。
輕咳了兩聲之後，他總算是思考完了，目光很是嚴峻的看了看其他在場的常委，然後才開口道：「各位，剛才高書記已經把情況講得很透了，在這裡我就不再贅述，我只表個態，我的意見跟高書記一致，如果僅僅是因為這樣一封檢舉信件的話，我不贊成紀委立刻就對海平同志進行隔離調查。」
三兩句話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之後，他便不再多話，而是點起了一顆煙，深吸了一口，眉頭也不知不覺的皺了起來。顯然，雖然他已經表明了態度，但這時還遠遠不到完全放鬆的時候。
高明輕點下頭，隨即把目光轉向石明輝身旁的組織部長吳雲松，示意道：「雲松部長，你的意見是？」
吳雲松很清楚陳揚翻出幾年前的爛事兒，對海平這個自己一手提起來的心腹動手的背後究竟意味著什麼，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也等著看陳揚這次在常委會上是怎麼被弄得灰頭土臉的，畢竟高明這時的態度已經跟前些時候明顯不同了，陳揚這麼個做法，哼，只能說是他自找苦吃。
這時聽到高明點了自己的名，當即就沉著臉，點點頭后，冷冷的說道：「高書記，我的意見很明確，也跟昨天在碰頭會上我講的差不多，就是不能因為一封來歷很可疑的檢舉信就無端的對我們的幹部進行審查，尤其是一旦紀委介入的話，性質就變了，我很難想象，這事的後果會變得多麼嚴重。」
「嗯！」
高明點了點頭，隨即又擺手制止了吳雲松還意猶未盡的表態，目光一轉，看向了他旁邊的副書記，黨校校長曾春明。
老曾一頭的汗水，昨天他在碰頭會上表態是支持高明的，可是，剛才的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會兒卻是很難像昨天那麼乾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