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回憶
“後來,你阿翁才知道,江向梅就是他苦苦尋找的當年江丞相的孫子,江丞相跟著先帝開疆辟土,也就這麽一個獨苗,因為先帝的猜測,滿門抄斬,唯有江向梅留在了內廷,你阿翁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淨了身,他心裏是念著你阿翁的好的,他們年歲相當,本該是知己,卻因為身份有別而不敢以兄弟相稱。你阿翁那時候,年少俊才,被稱為神童子,可同樣的年紀,他是從天之驕子變成了人人可欺負的閹人,但沒想到他跟你阿翁還是有了這樣的相知敬重之情,他是這個世上,最懂你阿翁的人,陛下也是心疼他,尊敬他,才讓他住在喻府吧。”
甘雲夢說完,滿堂靜寂。
住在喻家,能貼著師家,能看著師博明成長的地方,替他守著臨川,終老也能與他相伴,等死後,到了地府,才能幹淨的做知己。
華世宜心中酸澀,呐呐道“難怪,他跟阿翁一樣,叫我小世宜。”
“咳咳咳……楊嬤嬤,先別管我這邊,去把世宜他們的行囊收拾好,明天就要上路了,耽誤不得。”
華世宜回過神,與華清如對視一眼,“舅母,我想帶鴻熙一起去。”
甘雲夢一愣,“帶鴻熙一起?”
“嗯,世宜想帶著您跟鴻熙一起去盛京。”華世宜起身,蹲在了她身邊,像小時候那樣,“舅母,您守著師家太久了,把這個重擔,給我扛吧,再說,鴻熙的手不能一輩子這樣,靖雁說,有人可以治他的。”
甘雲夢的目光,柔柔的投射到了華世宜的麵龐上,“這個擔子,舅母怕是卸不下了。”
“當然卸不下,你是我的舅母,也是我第二個娘,雖無血親,可讓世宜丟下您,守著這個宅子,我是萬萬不能的,舅母,跟我去盛京吧。”華世宜難得拉著她撒嬌,語氣輕柔,生怕她不同意。
華清如也起來,與世宜蹲到一處,“清如也想舅母一塊去。”
“去,必須一起去。”華慈起身,“嫂子,這些年來,我不中用,大事小事多虧了你,這個家,是因為你,才有今日。”
甘雲夢向來是波瀾不驚的,此時,眼角卻難得的有了一絲淚光,她哽咽道“舅母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世宜,謝謝你。”
華世宜摟著她不放,“舅母不老,舅母還年輕,隻要不操心,又得良醫,病一定會好的,阿翁如果知道,也希望您是跟我們一塊去的。”
甘雲夢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不為了治病也不是為了兒子,而是華世宜說的那句,師博明也是希望她去的。
是啊,公公在的時候,就常常用那樣惋惜又愧疚的眼神看著她,看著她從一個正在盛放的花朵,逐漸頹敗。
她回到信宜堂,孩子們都去歡天喜地的收拾細軟了,離開這個家,可是她心裏是眷戀不舍的。
剛嫁進來的時候,信宜堂是紅火遍地的,到處都是大紅喜字,不像現在,除了冷冰冰的桌椅板凳,再無半點裝飾。
那時候屋子的角落裏,是有花的,他喜歡花,覺得花的香味比熏香好,還說,以後要為她種下一片的花海,她都快忘了,原來自己是喜歡花的。
將門虎女,所以她騎射的功夫,也很好,嫁過來前,家裏人都說,雲娘的性子太板直,不懂迂回,大抵要嚇壞師家文質彬彬的公子的。
她也擔心過,會不會不夠柔弱不得夫君的歡喜,所以她成親那天,是忐忑的。
她坐著馬車,在人人豔羨的目光下,嫁給了當朝太傅之子。
她的忐忑並沒有成真,他清雋儒雅,是個最好的丈夫,所以,就算婚前他們並不認識,婚後也相敬和睦,他死訊傳來的時候,她還懷著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所有人都在喪禮後,猜測她會不會舍棄孩子,改嫁他人,畢竟她還年輕,她咬牙忍下來的,她想為他……想為自己,留下這個孩子。
孕期,她都是在渾渾噩噩裏度過的,可她不能為這個家帶來更大的陰霾,她打起了精神,主持中饋,漸漸地,她傳出了名聲。
人家都說,這個可憐的寡婦,是個重情重義的,也有人說,死要麵子活受罪。
她都不當一回事,這輩子,她隻會滿懷著期待嫁給他一個人,為他生下他們共同的血脈。
生鴻熙的時候,她疼了很久,整整兩日,使勁了渾身力氣,才把這小子生出來,她哭了很久,無論楊嬤嬤怎麽勸,眼淚都停不下來。
旁的人以為她是喜極而泣,隻有她知道,哭的是孩子長得不像他,一丁點,也不像。
你看,你多殘忍,就連一點念想也不曾給過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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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世宜忙的渾身是汗,忠伯忙著去訂船,大家打算過了臨川走水路去,師鴻熙靠在床上,對去盛京這件事期待並不大。
“那裏的衣服別動,讓忠伯來。”他看著華世宜要打開他的貼身衣物了,忙嗬道。
華世宜嗔怪盯了他一眼,“你怕什麽,從小到大的,你哪我沒見過。”
師鴻熙紅了臉,“你!你是個姑娘,怎麽能這麽說話。”
“知道了,忠伯忙去了,隻有我現在閑著,明日一早就要出發呢,剩下的讓忠伯慢慢收拾,再自己來盛京好了。”華世宜歎了口氣,給自己倒杯水,“你知道麽,我做夢都沒想到,今年,今年就能帶你們去盛京了。”
師鴻熙點頭,“也出乎我的意料,喻家那邊怎麽樣了?”
“江公公住進去後,喻家的仆從大多數都留下來了,算是陛下恩典吧,不過我不知道喻夫人和婉婉去哪了。”
“既然他成了郡馬爺,自然是郡主派人接走了。”師鴻熙說著,盯著華世宜的表情。
她舔了舔嘴唇,“嗯,聽說郡主長得極美,倒算是良配,這樣我心裏也不會過意不去了。”
殺父之仇,這輩子是忘不掉了,師鴻熙垂眸,“你不難過麽?”
“一點點而已。”華世宜看著他,笑了笑。
她甚至都沒哭過,隻是在難過,失去了兩個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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