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苦楚
她咬著唇,眼睜睜看著泥水從華慈的眉毛往下滴落,他沒對那個災民怎麽樣,反而爬了起來,腳步踉蹌著去拿新的草藥,繼續找下一個災民,重複著那句話……
“你嘴上流血了。”衛卿的聲音涼颼颼傳來,華世宜才怒而轉身,她的杏眼圓瞪,神情倔強,眼中的憤怒與心痛絲毫掩蓋不住她此刻的心情,嘴唇被她咬的殷紅如血,唇角有一滴血珠。
“你看到了吧?那是我爹,他在幹什麽,你看得到吧?”華世宜強忍著淚水,可是那滾圓的淚珠,還是流了下來,然後越來越多。
衛卿被她的表情所震懾,軟聲道“既然是你爹,那為什麽你不去幫忙?”
華世宜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譏諷一笑問道“衛相,冒昧問一句,你是怎麽當上丞相的?丞相,自小我就知道,丞相一職,上輔君王,下佑百姓,百官之長,肩上的重擔,可以說是舉足輕重,陛下能讓你當,我想應該不是空架子吧?”
衛卿薄唇微抿,低眸看著站在他眼前,還隻到自己胸口的小小女子,咬緊牙根道“你想說什麽?”
華世宜背靠土牆,“我是女子,若想實現自己的抱負,就有著你身為男兒無法體會的艱難,我阿翁是太傅師博明,小時候,我以他為榮,他縱容我熟讀古今要義,男孩子學的,我都能學,我問他,阿翁,長大了,我不想嫁人,可不可以?”
衛卿靜靜看著她,心中那股子暴躁的感覺,逐漸壓了下去。
“這個問題我問過很多人,她們都笑話我,女孩子不嫁人,要做什麽呀?當然是相夫教子早日嫁人才是最大的幸福,可是隻有我阿翁告訴我,隻要想做,便去做,沒有人一開始就是知道結局的,所以,我想當官,我想跟阿翁一樣,輔佐君王,治理天下,我一直是以這個為目標在努力……後來阿翁死了,我知道,我隻能做一個讓家裏人開心的乖孩子,我不敢去想當女官,我不想成為舅母眼中不服管教的孩子。”她隨意抹了臉上的眼淚。
“所以我認真的去學,我很少再去看那些書,可是我還是當了女官,代價是什麽,是我的父親飽受貪汙的冤屈,我的姐姐被逼嫁人,我的表兄被奪去考科舉的資格,我的舅母病重難愈,我是被逼無奈才去盛京的,我是多麽可恥,因為我同時又是激動的,我開心老天爺給了我這樣一個能夠改變命運的機會,所以你知道麽?你不稀罕這個丞相,你沒有把它當回事,你手握大權,可是你連約束底下的官員都做不到!水患是天災,可賑災是,我今時今日跟你說這番話,並不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隻是想告訴你,你唾手可得的權力,是別人想了一輩子都未必能達到的高度,所以,你不要糟蹋它,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因為你的不在意,而喪失家人,甚至失去性命,我言盡於此,衛相請好自為之。”
她木著臉,與他擦肩而過,肩膀碰撞的時候,衛卿的心仿佛沉沉墜了下去,原來這些年,她也跟他一樣,過得並不好。
尹靖雁在車裏坐了會,華世宜就回來了,臉上淚痕未退,怒意未消。
“你跟衛卿吵架了?”她直截了當問道。
“我身為下臣,規勸他既然做了丞相,就好好做,不要讓臣民寒心,並無過錯吧。”華世宜淡淡道。
尹靖雁搖頭,“他也不想做丞相,被逼無奈而已。”
“什麽?”華世宜沒聽明白。
“沒什麽,咱們去壩上吧。”
“嗯。”
衛卿過了會重新坐了回來,車廂內更是安靜,直到一個時辰後。
莽河水衝毀堤壩,上次的良田還沒等水褪去又被衝擊,如今隻是成了大片的水窪地,官兵們打了木樁到田埂附近,供給行走,但每次隻能過一人,迎麵碰上就得有個人得落入泥地之中,巡查就變得艱難起來。
崔旺先行,他舉目望去,之前大家勤苦努力的莊稼全部沒了,心裏一陣心痛,“還好這天沒繼續下雨,不然這地都得毀了。”
尹靖雁扶著華世宜,一前一後走在木樁上,她並不知道臨川水壩上原本的麵貌,隻是這樣看起來,都覺得傷亡慘重是有道理的,大水幾乎連沿岸的樹木都給衝垮了,何況人呢?
過了木樁路,便到了已經在修繕的壩頭,原本的水壩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兩岸河道上方的一些零散的木樁加石袋,幾十個衙差在這幫忙,不過個個有氣無力,見到華世宜他們也沒個反應,自顧自的來回在壩邊走動。
華世宜眯起眼睛,從上至下看了一圈,抓了個路過的衙差問道“差大哥,請問水報驛站的人可在?”
“不知道不知道,忙的要死,別來煩我。”官差不耐煩的揮揮手。
“怎麽回事?這原本發生水患,水報驛站的人就得治罪了,如今倒好,人都不來這壩上看看?之前河中尹來的時候,這裏地方官員也是如此辦事的麽?!”尹靖雁問道。
華世宜搖頭,“河中尹壓根沒來過這,水報驛站的人都懶散慣了。”
“那怎麽辦,就這麽幾個衙差,咱們從何處著手。”
華世宜看了一眼崔旺,“我心裏是有個想法的,隻是一直沒去驗證,崔大哥熟識水性,如今壩上水流並不湍急,能否請崔大哥冒個險,下去替我找找有沒有一樣東西。”
崔旺拍了拍胸脯,“華小姐您說!”
“靖雁,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去跟那些官差要一個充了氣的羊皮筏,再來一個水簽,一條數十米結實一點的粗壯麻繩。”
“好。”尹靖雁說罷,已經縱身一躍向那邊的官差跑去。
“你是想讓崔旺下去丈量水位?”衛卿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不是,我還是很想知道堤壩在時常修繕跟清理的情況下,怎麽會那麽容易被衝垮,水位的陡然漲高也很奇怪,問題應該在河床裏,我懷疑堤壩上用的……不是硬泥,而是細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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