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家風

  播州楊氏,一向是挺亂的,或者說土司家裏都亂。


  曆史上,萬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役”,直接導火索居然是寵妾滅妻。


  楊應龍懷疑老婆與人私通,跑去小妾家裏喝酒,越喝越氣,在老婆的娘家揮刀亂砍,把老婆和嶽母全殺了。老婆的叔父,立即向朝廷舉報,把楊廷龍幹的事情全抖出來。


  現在造反的楊相,正是楊應龍的爺爺。


  這貨喜歡庶子,想要廢嫡立庶,正妻張氏非常不高興。


  張氏跑去找四川巡撫王廷相,請朝廷為正妻嫡子做主。而王廷相和鄭自璧,剛好在查私鹽案,並且已經查到播州楊氏頭上。


  兩個膽大包天的家夥,早就對播州楊氏不滿,因為楊相太過囂張跋扈,經常劫掠周邊村寨和縣城。他們幹脆聯手把楊相給逼反,又暗中給正妻張氏送去招撫令,說隻要楊相死了就可以完事兒。


  正妻張氏也猛得很,她跟丈夫早就感情破裂,現在丈夫還想廢掉兒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氏立即帶著兒子楊烈,設計把老公給毒死了。曆史上,這位夫人的操作更猛,直接選擇發兵,把老公楊相武力驅逐!

  “這就平亂了?”毛紀有些犯暈。


  王淵微笑:“平了,現在該談談如何善後。播州楊氏,販賣私鹽,劫掠百姓,濫殺無辜,死一個楊相就能揭過嗎?”


  楊廷和不便發言,因為他要避嫌。


  楊一清皺眉說:“西南數省,兵疲糧少,不可再動幹戈。既然楊相已死,就不該再追究,切莫逼得播州複叛。”


  王淵說道:“張氏攜其子弑夫,播州肯定內部不穩,迫切需要朝廷正式冊封。朝廷的封敕一日不至,張氏母子就一日不寧,他們不敢再起兵。如此良機,哪能放過?貴州的土司,已經被分割得差不多了,隻有四川播州土司,占據偌大的地盤,實為西南第一隱患!”


  王瓊的軍事眼光非常好,而且還是王淵的舔狗,立即附和:“我讚成趁機分割播州。”


  王淵問楊廷和:“楊閣老,你不想為朝廷解此隱患嗎?”


  楊廷和被拿著私鹽把柄,隻能一臉正氣道:“當除此患!”


  “那便依王撫台的奏疏行事。”王淵說道。


  此時不僅遵義屬於四川,黃平、甕安、餘慶三縣也屬四川。


  內閣很快做出決策,將播州楊氏管轄的黃平、甕水、餘慶三宣撫司,全部劃歸貴州平越軍民司管轄,並升級平越司為平越軍民府。


  這等於把播州楊氏的尾巴砍了,一旦播州發生叛亂,貴州軍隊就能兩麵直插遵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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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王淵所說,剛剛弑夫弑父的母子倆,必須得到朝廷正式冊封,以此穩定播州內部統治,腦子抽了才會再次起兵。而且,隻要三個宣撫司劃出去,播州土司販賣私鹽、劫掠百姓、濫殺無辜的破事兒,朝廷也不會再追究了,一股腦兒推到死去的楊相頭上便可。


  四川巡撫王廷相平亂有功,查處私鹽案有功,擢升右都禦史,王淵再次收獲一員幹臣。


  禦史鄭自璧巡查鹽務有功,擢升左僉都禦史。


  都察院可不隻有噴子的作用,地方總督和巡撫,大部分都由都禦史擔任。王淵隻要手裏有足夠的禦史,今後進行改革,就能下餃子一樣空降督撫。


  王淵拍出蜀王的犯罪證據:“再來說蜀王,侵占民田、強搶民女、私設鈔關、販賣私鹽、私納樂伎,該如何處理才好?”


  楊廷和更不敢插手蜀王的事情,說道:“此事當由禮部處理,王尚書自行決定便可。”


  宗室本該宗人府來管,但宗人府的權利,早就被文官集團搶空了,相關大權已經轉到禮部衙門。


  王淵笑道:“蜀王不法,當派三法司聯合查處!”


  對於藩王來說,按律查辦最可怕。隻要聯合調查組成員選派正常,肯定會往死裏弄,文官們喜歡打壓宗室和勳貴。最後的處理結果,上報到皇帝那裏,一旦皇帝批準,藩王們不死也要脫層皮。


  朱厚照會批準嗎?

  當然批準,估計他都懶得過問,蜀王的死活關他朱厚照屁事。


  王淵作為禮部尚書,在三法司聯合調查之後,他有權定下對蜀王的懲罰基調。


  直接削藩肯定不行,那樣做會很難看。但是,把蜀王從親王削到郡王級別,還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誰讓蜀王幹了那麽多違法犯罪的事情?

  一個親王變郡王,朝廷每年可節省如下開支:歲米4.4萬石,寶鈔2.22萬貫,錦29匹,羅75匹,絲250匹,絹400匹,布1800匹,棉花1500兩,鹽1500引(麵額58.5萬斤的鹽引),另有茶、草料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王淵還不收手:“再來說涉及私鹽案的四川都司、按察司、鹽運司官員,新鹽法隻頒布一年多,就敢集體夥同起來作案,這是沒把朝廷放在眼裏啊!”


  楊廷和咬牙道:“當派三法司聯合查處,絕不能徇私!”


  四川那些犯事官員,多多少少跟楊家有關聯,王淵這是把手伸到楊廷和的老窩。


  偏偏,楊廷和還不能反抗,王廷相、鄭自璧兩人刻意緩發彈劾奏章,早就搜集到足夠的證據。楊廷和如果配合,楊家自然無事,若敢抗拒執法,那就一並法辦吧,楊廷和不辭職都不行!


  王淵的學生史道、趙錦,一個會調去做四川按察使,一個會調去做四川鹽運使。


  至於參與販賣私鹽的四川武官,嗬嗬,當然是把武進士、武舉人扔過去替換。反正每年替換一部分,再過二十年,地方高階世襲武官,估計全都要變成不能世襲的流官。


  離開文淵閣,楊廷和、蔣冕、毛紀三人,臉色跟死了爹媽一樣難看。


  他們一邊怨恨王淵不留情麵,一邊又暗罵犯事官員不知收斂。那些四川犯官並非全是楊黨,但主要的幾個,肯定跟楊家脫不了幹係,甚至可能背著楊廷和投靠楊家,就像貴州官員都在巴結王家一樣。


  太膽大包天了,新鹽法實行一年而已,就敢搞出波及整個四川的窩案,真當那些巡鹽禦史都是聾子瞎子?

  若沒有王淵,這樁大案肯定不了了之,頂多丟出來幾個替死鬼背鍋。


  但王二郎眼睛裏不揉沙子,楊廷和被拿住了要害也不敢多話!


  回到家中,楊廷和猛地把拐杖砸出,怒喝道:“豎子,欺我太深!”


  楊慎默默撿起拐杖,低聲道:“此事都怪叔父,楊氏家風必須整頓了。”


  楊家這十來年接連四人,現在是楊廷儀在主持族內事務。


  楊廷儀是個啥樣貨色?

  這家夥曾經攀附劉瑾,被清流視為閹黨。劉瑾死後,憑借楊廷和的關係,一路升遷至左侍郎,因為貪汙公款,被大噴子方鳳噴得自己辭職。


  在中央都敢大肆貪汙,投靠太監的事都做得出來,他回鄉之後會清廉正氣?


  楊家的糟爛事,真的跟楊廷和、楊慎父子無關,他們多少年沒回過四川了啊。但族人犯下的罪責,楊廷和必須頂著,被王淵抓著把柄死懟,也得老老實實站好受罰。


  王淵已經很大度了,若換成張璁上位,楊廷和不但會被罷職,很可能還會被奪走封敕。


  在書房裏佇立良久,楊廷和終於冷靜下來:“你說得對,此事都是你叔父的錯,楊氏家風必須好生整頓。王若虛雖然網開一麵,沒有逼迫太甚,但楊家卷入私鹽案,現在已經傳遍朝堂內外,我楊氏的清譽都被毀了啊。便是我死了,又有何顏麵去見列祖列宗?”


  楊慎突然說:“父親,要不然,你請辭歸鄉吧。叔父那邊,也隻有父親能壓著,換誰去勸都不管用的,指不定今後還會做出什麽事來。”


  楊廷和搖頭:“不急,為父還得再撐兩年,現在致仕才真叫灰頭土臉。”


  這位大明首輔,還在等待完美謝幕呢,可惜皇帝就是賴著不肯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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