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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江湖兒女

  第148章 江湖兒女 

  風兒卷著雨珠,打在雕著祥雲花紋的窗戶上,反而讓房間里顯得更加幽靜。 

  房間類似花舫的艙室,不算大,軟塌、茶案、棋盤、琴台等一應俱全,頂端懸著散發暖黃光芒的寶珠。 

  上官靈燁身著金色鳳裙,斜靠在雕花軟塌上,傾城容顏配上不怒自威的眉眼,華美而貴氣;但不看錶情,僅看曲線豐潤的身段兒和慵懶姿勢的話,待在這光線柔美的房間里,又有點像是深宅大院里缺少郎君滋潤,只能抱著貓自娛自樂的深閨美婦。 

  上官靈燁的面前,懸浮著一方水幕——水幕中的一雙男女,正相伴走出石洞。 

  手邊鐵鏃府的天遁牌里,傳出司徒震撼略顯激動的聲音: 

  「不虧是我家青魁,瞧瞧這反應、這身手、這膽識,一個照面把白玉臂許墨按地上抱頭認輸,真給老祖長臉……」 

  上官靈燁聽見這些言語,澄澈雙眸中並未生出『與有榮焉』之色。 

  她把左凌泉弄出來捉鬼,就是想讓左凌泉無計可施之下,請老祖過來救場。不曾想伏龍山的許墨,竟然也聞風而至,跑到了大黃嶺。 

  伏龍山是降妖除魔的行家,當家青魁出手,收拾一隻小鬼自然手到擒來。 

  上官靈燁為了達成目的,還特地誤導許墨找錯地方,讓他和左凌泉正面撞上,彼此打上一架。 

  結果倒好,堂堂雛龍榜第八,話都沒說出來,就被左凌泉按進了池子里,抬手認了輸。 

  如此一來,老祖肯定在山頂上偷著樂,不會再出面了。 

  上官靈燁失算,心情不怎麼好,幽幽嘆了一聲,開口道: 

  「囚龍陣是伏龍山不傳之秘,許墨起初以為是同門,沒下殺手;等封魔劍陣出來,猜出了左凌泉的身份,更不會以命相搏,才認得輸。此戰算不得勝。」 

  「怎麼算不得勝?都是青魁,六重打二重,丹田氣海就不是一個規模,許墨被我家少主劍意嚇得抬手認輸,那就是輸了。」 

  「許墨以為左凌泉要拚命,不想做無謂之爭罷了。」 

  「我鐵鏃府修士本就是如此,有進無退、不戰則死,不敢玩命能叫鐵鏃府青魁?許墨慫了就是輸,他要是也敢拚命……那我家少主死得壯烈!」 

  ? 

  上官靈燁懶得搭理這二傻子,抬手輕揮后,從旁邊抱來白貓,輕輕擼著毛髮。 

  身旁的天遁牌里,馬上傳來司徒震撼疑惑的聲音: 

  「誒?師叔,你咋不讓我看了,我還想瞧瞧少府主怎麼追查源頭,大黃嶺下面藏那麼多骸骨,怕是藏著大案子……」 

  「你老實查吳尊義的下落。」 

  「師叔,這怎麼找啊?就一個名字,其他啥信息都沒有,在整個九宗的範圍找一個三十年前的修士,卷宗摞起來比胤恆山都高,我看的頭都大了兩圈兒,要不還是師叔你來吧。」 

  「你讓我怎麼找?自己拍胸口答應的事兒,自己就得辦好。」 

  說完后,上官靈燁收起了天盾牌,繼續看向面前的水幕…… 

  —— 

  山野間暴雨依舊。 

  左凌泉和姜怡走出山洞后,沿山野間往北跑出了十餘里,直至確定沒人跟蹤后,才找了個隱秘的樹林停了下來。 

  方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接連遇上孤魂野鬼和強橫修士,經歷不可謂不兇險,姜怡跑到安全地帶后,心還在砰砰地跳,和左凌泉十指相扣,心有餘悸地道: 

  「還好那個人以為你是上官九龍,不然我倆都得交代在山洞裡……」 

  左凌泉臉色還算平靜,撩起蓑衣遮在姜怡頭頂: 

  「方才那個許墨,不是窮凶極惡之人,現在想來也沒啥危險。」 

  「現在想來是不危險,但方才不知道身份,你們抬手就玩命,那麼大兩個塔,直接往人頭上砸,差點把我嚇死。」 

  「嘰嘰~」 

  蹲在姜怡肩膀上的糰子,也是點頭,顯然被兩個人打架的場景驚得不輕。 

  左凌泉也沒想到許墨會囚龍陣,當時他也驚的不輕,笑道: 

  「我也被嚇了一跳,不過至少我膽子大些,虛張聲勢把他嚇住了,沒事就好。」 

  姜怡拍了拍鼓囊囊的胸口,暫時壓下心緒后,又道: 

  「說好接個我能對付的案子,這接的是什麼呀?你都對付不了,還讓我對付……」 

  說起這個,左凌泉也覺得不對,皺眉道: 

  「我接的是『丁』級的案子,按理說靈谷初期就能勝任,且萬無一失,誰知道消息誤差這麼大。說好了『凶獸作亂』,過來就遇上一隻冤死鬼,還有個青魁堵著老巢,感覺就和專門針對我一樣。」 

  「大燕王朝的衙門,一點都不靠譜,要是我坐鎮緝妖司,消息誤差敢這麼大,非得扣他們半年俸祿……」 

  姜怡縮在左凌泉懷裡,抱怨幾句后,又左右看了看: 

  「現在怎麼辦?繼續追查,要是那個許墨找過來,我們肯定打不過;不管了的話,好像也不對……」 

  左凌泉琢磨了下,從懷裡取出天遁牌,注入真氣。 

  左凌泉在緝妖司登記挂名,自然就留有聯繫方式,他稍微等待片刻,裡面便傳來司徒震撼的聲音: 

  「哎呦~左公子,您有事兒找我?」 

  左凌泉心裡其實有點火氣,不過想想還是壓下來了,平靜道: 

  「震撼兄,你給的這卷宗,誤差有點大,我漫山遍野找凶獸,結果撞上一隻野鬼,差點把我嚇死。」 

  「是嗎?實在不好意思,這活兒是太妃娘娘派的,我一點都不知情,要不我問下太妃娘娘,讓她老人家給你個解釋?」 

  左凌泉連忙制止;「不用驚擾太妃娘娘尊駕,小鬼差不多解決了,就是方才不小心撞上了伏龍山的青魁許墨,起了點小衝突……」 

  「明白,緝妖司行事有特權,各家宗門都會給面子,我這就和伏龍山那邊打個招呼,左公子安心辦事即可。」 

  左凌泉和姜怡聽見這話,算是徹底地鬆了口氣。 

  「那就謝過震撼兄了。」 

  「左公子為緝妖司辦事,這些都是分內的,不必言謝。」 

  「對了,大黃嶺的案子好像比較複雜,在山嶺內部發現了一個石洞……」 

  左凌泉把方才的見聞簡略說了一遍,詢問道: 

  「……那條暗河不知源頭在哪裡,我不會風水望氣之術,瞧不出此地水脈,震撼兄可有辦法?」 

  天遁牌那頭稍微沉默了下,才傳來回應: 

  「正常情況下,明河暗河流向相同,能拋入屍骸並沖走,源頭必然在地表,且水流比較大,多半位於高位。你沿著河道往上遊走,尋找此類地方,應該就能找到。」 

  「謝了。」 

  「這有什麼好謝的。若是消息有誤,超額辦完了差事,緝妖司會酌情追加報酬,左公子放心辦事即可,有事兒隨時找我。」 

  …… 

  一番詢問后,天遁牌流光消散。 

  姜怡鬆了口氣,在周邊山野打量: 

  「連個準確輿圖都沒有,怎麼找?」 

  左凌泉方才毆打許墨,體內真氣見底,這時候沒法追查,拉著姜怡往山嶺外走去: 

  「先找個地方落腳,我得把氣海補滿,明天再追查吧。」 

  姜怡見此也不多說,跟著左凌泉行走,想想又覺得血虧: 

  「這趟也太划不來了,四張符籙就是幾十枚白玉銖,你補滿真氣得上百枚白玉枚,方才放劍陣又用了一百多枚……對了,布陣的法劍是不是沒拔?」 

  左凌泉攤開手:「劍插在山洞頂上,我堂堂鐵鏃府上官九龍,家裡開金礦的,為了幾把破銅爛鐵去爬牆拔劍,被許墨瞧見不露餡了?」 

  「那可都是法器,一百多枚白玉銖一把,九把就上千了,這趟報酬才兩百白玉銖……」 

  左凌泉其實也肉疼,搖頭道: 

  「過幾天偷偷跑回去拔就行了,我就不信伏龍山的青魁,還能把別家青魁丟下不要的法器撿走。」 

  「那還是虧,光是實打實的花銷就兩三百了,繼續查指不定還得花多少。修士打架怎麼這麼貴?隨便抬個手就是幾百枚白玉銖,和拿錢砸人一樣。」 

  「所以修士多半不輕易動手,動手就得有利可圖。」 

  左凌泉嘆了氣:「事關上百條人命,能把這事兒解決,虧個幾百枚白玉銖也划得來,至少造福百姓積陰德了。」 

  姜怡也沒說不解決事兒,只是覺得血虧罷了,她皺著眉兒道: 

  「反正這趟出來,你得想辦法掙神仙錢,你和湯靜煣出去一趟,賺得盆滿缽滿,若是和我出去一趟,褲子都賠出去,我以後還怎麼當家做主?回去都沒臉抬頭,以後管湯靜煣叫姐姐算了……」 

  「嘰。」 

  糰子點了下頭,看意思當是在說「算你識相」。 

  結果糰子就離開了溫暖的肩膀,被丟到了天上自己冒雨飛著走。 

  左凌泉有些好笑,俯身在姜怡臉上親了一口: 

  「好啦好啦,我想辦法掙錢就是了。」 

  「哼……至少得保本,不然我怎麼好意思回家……」 

  —— 

  根據許墨提供的簡略消息,暗河通向西北,也就是郡城的方向。 

  左凌泉帶著姜怡走出荒山野嶺,沿著珊嶺河往上遊行去,先是找到了一個沿河的小鎮。 

  出門在外靈氣枯竭潛在風險很大,左凌泉在客棧落腳后,就把門窗關緊,吃了一枚加快凝氣速度的『凝氣丹』,開始盤坐鍊氣。 

  鍊氣時心神入定,對外界感知會減弱,為了安全考量,姜怡並未修鍊,在旁邊幫忙護道;因為修為不夠,感知範圍稍低,糰子也被攆出了房門,蹲在房頂上淋著暴雨放哨,說起來可憐巴巴的。 

  陪著打坐鍊氣十分枯燥,姜怡也不敢胡思亂想分心,每當房間內靈氣耗盡時,還得捏碎幾枚白玉銖補充;白天在山裡跑了一整天,又受了驚嚇,姜怡本就身心疲憊,鍊氣六重又沒法不眠不休,可以說是硬熬著在旁邊看護,到了後半夜,甚至要猛掐自己的腿才能保持清醒。 

  好在一夜平安無事。 

  左凌泉鍊氣一晚上,靠著凝氣丹和白玉銖提供的充足靈氣,補滿了氣府經脈,雖然囫圇吞棗不怎麼精純,但也足夠用了。 

  窗外天色微亮,雨勢小了幾分,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左凌泉睜開雙眼,看向旁邊的姜怡。 

  姜怡在旁邊端坐,腿上平放著寶劍紅娘子,表情還算平靜,但雙目中充滿血絲;瞧見左凌泉鍊氣結束后,再也扛不住,倒頭就躺在了被褥上,閉著雙眸鬆了口氣: 

  「可算完了,差點把本宮熬死,我睡會兒……」 

  輕言細語尚未說完,就聽不清了。 

  左凌泉有點心疼,起身下床,輕手輕腳地脫去姜怡的靴子,把筆直修長的雙腿挪到了床鋪上,用薄被蓋好后,又在姜怡額頭上親了下。 

  姜怡似乎不太喜歡被親,翻了個身,用被褥把腦袋也蒙了起來。 

  左凌泉搖頭一嘆,轉身來到窗前,先是檢查貼在門窗上的幾張預警符籙,確定沒有被觸動后,才打開窗戶,把在外面風吹雨打一夜,淋成小雞仔的糰子捧了進來。 

  「嘰嘰~」 

  糰子渾身白毛毛貼在身上,小了一整圈兒,委屈吧啦咕咕嘰嘰,餵了兩粒鳥食,才安靜下來。 

  外面還是陰沉沉的天氣,鎮子上有些許南來北往的行人。 

  左凌泉用毛巾擦著糰子,站在窗口打量鎮子外的山水,尋找調查的方向,看了許久未曾看出門道,反倒是發現前夜瞧見的江湖人,從鎮子另一頭走了過來…… 

  —— 

  江湖是一場雨。 

  從白雲之間凝聚,直至砸入黑土,中間那短暫的一瞬,就是江湖人風雨飄搖的一生。 

  有的人是夏日暴雨,隨狂風掀起驚濤駭浪;有的人是綿稠春雨,隨輕風潤物於無聲。 

  但無論是哪種雨,最終歸宿都是和污濁不堪的爛泥融為一體,想跳出這個宿命,只有成為蒼雲之上的仙人。 

  宋馳和大多數人一樣,沒能跳出去。 

  雨幕淅淅瀝瀝搭在傘面上,已入花甲之年的宋馳,帶著兩個徒弟,走過來了不知多少回的青泉鎮。 

  小鎮房舍老舊、規模不大,只能算個小地方,但放在方圓千里的澤州江湖,卻很出名。 

  因為這裡在碧潭山莊下面。 

  宋馳剛入江湖時,來的就是青泉鎮,碧潭山莊還沒如今這麼大的名聲,是他踢的第一個山門。 

  從那之後,宋馳靠著一雙老拳,打了三十年,從一介武夫,打成了澤州江湖的第一人。 

  本以為此生功成名就,可以放下江湖事,去看看山上人的拳頭有幾斤幾兩。 

  但沒想到的是,他也沒能逃過『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宿命。 

  當年被他兩拳打趴下的碧潭山莊莊主,兒子青出於藍,在他金盆洗手的宴會上,為父報仇,打爛了他往日三十年名聲。 

  那拳頭真狠,一拳出手,就好似用皮肉包著鐵塊砸在人身上,看不清,也接不住。 

  宋馳練拳一輩子,不信人的拳頭能那麼快,也不信自己的拳會輸。所以他留在了江湖,想把丟掉的東西打回來。 

  可惜,一年一次,打了十年,無一例外全敗。 

  宋馳也從一代江湖梟雄,打成了昨日黃花;把碧潭山莊,打成了威震千里的江湖豪門。 

  去年再敗后,宋馳依舊相信自己的拳頭,但也知道再無可能拿回曾經的名聲——他已經六十歲,無論如何苦練,拳頭都沒法再快半分;而碧潭山莊的唐鴻,好像沒有止境,一年比一年強,強得不講道理,強得讓人難以企及。 

  人可以不服輸,但不能不服老,所以宋馳這次放下了身份,過來給當年打趴下的唐老莊主賀壽來了。 

  這也算是他真正的金盆洗手,從今往後,江湖上再無『撼神拳宋馳』,只餘下一個獨釣寒江雪的老叟,直至和黑土融為一體的那天,接受一個江湖人該有的宿命。 

  但江湖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事情永遠不會向你預想的方向發展。 

  宋馳懷著緬懷過往的心情,撐著傘最後一次走過青泉鎮,卻在一間客棧的窗口,瞧見了一雙眼睛。 

  那眼睛銳利、自信、鋒芒畢露,卻又讓人感覺不到半分不適。 

  就好似碗里的烈酒,喝下去燒得嗓子疼、辛辣直衝天靈蓋,但遠望去,偏偏就和一碗白水沒區別,透著滋潤萬物的平易近人。 

  宋馳抬眼看去——那個容貌俊朗的年輕人,他前晚上見過,此時才發現,是個挺有味道的年輕人。 

  宋馳在街上頓住腳步,抬起油紙傘,開口道: 

  「少俠看起來面生,也去碧潭山莊湊熱鬧?」 

  左凌泉站在窗口擦著糰子,含笑道: 

  「宋前輩客氣了。在下左冷饞,京城人士,遊歷江湖走到這裡,是想去看看。」 

  宋馳輕輕抬手,讓兩個徒弟先走,轉身來到旁邊的茶攤坐下: 

  「名字倒是挺有意思。去碧潭山莊要請柬,你請老夫喝碗酒,我帶你進去湊個熱鬧。」 

  左凌泉前天晚上在客棧,注意了幾個江湖人一晚上,確認下方的老者只是萍水相逢的尋常江湖人,他搭訕,自是想找個見多識廣的當地人,了解周邊情況。老者明顯是他要找的那種人。 

  左凌泉把糰子放在窗台上,飛身從客棧的二樓躍出,身形隨雨幕而下,平穩落地時,撐開了油紙傘,沒在街面帶起半點風波;連站在門口打量遠處的店小二,都未曾察覺旁邊落下來了個人。 

  宋馳眼前微亮:「上次還以為左少俠是個金玉其外的江湖浪蕩子,看走眼了。」 

  「小二,取壺酒,最好的。」 

  「好嘞。 

  左凌泉撐著傘來到街對面的茶肆,與老者對坐: 

  「我倒是沒看走眼,宋老這雙拳頭,恐怕打過不少江湖豪俠。」 

  宋馳雙手骨節粗大,指頭上老繭已經被磨得光亮,哪怕是隨意拿著茶碗,也能瞧出一雙老拳的斤兩。 

  宋馳擺開兩個茶碗,笑問道: 

  「左少俠莫非想拜師?」 

  左凌泉接過店小二丟來的酒壺,抬手倒酒,搖頭道: 

  「宋老怕是教不了。」 

  宋馳扶著茶碗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去。 

  嘩嘩嘩—— 

  自酒壺倒出的清亮酒液,定格在酒壺與酒碗之間,若非落入碗中發出響聲,證明酒液在流動,很容易讓人誤認為酒液凝固在了半空。 

  這手穩得可怕。 

  宋馳微微點頭,又搖頭一笑: 

  「山外青山樓外樓,這世上確實有老夫教不了的人,不過你說這句話,有點太狂了。」 

  左凌泉沒想到這老頭這麼狂,不通道: 

  「是嗎?」 

  宋馳抬手接過酒罈,給左凌泉斟酒。 

  嘩啦啦—— 

  酒液同樣凝固在半空,看不到絲毫晃動。 

  左凌泉目露意外——出門遊歷這麼久,仙家高人見多了,江湖上能和他同台競技的高手,倒真是頭一次遇上。 

  江湖人和修行中人的區別,在於『鍊氣法門』。 

  江湖人多半幼年沒有師長指導,錯過了修鍊的最佳時間,之後憑感覺自己練,就算練出真氣,境界也不會超過鍊氣六重。 

  在六重以下,修行中人和江湖人其實很難區分,但六重以上,彼此差距就無限擴大了。 

  換而言之,修行中人的起點,就是世俗武人的終點。 

  但世上總有幾個身懷大毅力的武人,能再往前多走幾步;就比如左凌泉,能在沒有真氣傍身的情況,把劍練到半步靈谷的吳清婉都看不清。而面前這個老者,和他相比,也就年紀太大了,世俗武學的造詣,恐怕不弱半分。 

  左凌泉接過酒碗,疑惑道: 

  「放在江湖上,宋老的身手已經登峰造極,怎麼可能有人教不了?」 

  宋馳對於這句認可的話語,輕輕笑了下: 

  「老夫以前也這麼想,不過遇上碧泉山莊的唐鴻后,才曉得武道無止境的意思。」 

  左凌泉端起酒碗和老者碰了下: 

  「那個唐鴻的武學造詣,比宋老還厲害?」 

  宋馳搖了搖頭:「也不是厲害,就是拳重、快,比山重、比箭快,接不住、躲不開。」 

  左凌泉不大相信:「有多快?」 

  宋馳面帶笑意,右手平端酒碗,不見如何動作,拳頭已經遞了出去,直擊左凌泉面門。 

  左凌泉抬起左手,后發先至,截住了拳頭。 

  嘭—— 

  雨幕之下的茶攤,響起一聲悶響。 

  宋馳的酒碗,依舊保持在原來的位置,不過持碗的手變成了左手,碗中的酒液連一絲波瀾都沒有,證明方才鬆手出拳,懸空的酒碗沒有下落半分。 

  宋馳右拳被左凌泉抓住,都沒看清左凌泉如何出的手,眼中露出驚異之色: 

  「唐鴻和你差不多快,具體誰快,老夫看不清。」 

  左凌泉鬆開老者的右拳,心裡生出幾分疑惑——他眼光不會看岔,老者方才這一拳,已經把俗世武學走到了頂點;單論速度,比沒有真氣傍身的他差不了多少。 

  這已經是凡夫俗子肉體的極限,左凌泉練到這一步后,明顯感覺到了瓶頸,無論多刻苦,都很難再提升速度;這個瓶頸,直到他躋身半步靈谷有真氣支撐后,才突破。 

  左凌泉已經靈谷二重,老者說唐鴻和他差不多快,他不相信有人能在沒有真氣支撐的情況,速度快到這一步;哪怕是有真氣支撐,境界太低也不可能。 

  要知道左凌泉半步靈谷的時候,速度就和靈谷五重的許元魁相差無幾。 

  唐鴻若真能快到這一步,那隻能是修行中人,而且境界多半在靈谷中期往上。 

  靈谷中期可不是尋常雜魚,放在修行一道也算登堂入室,怎麼可能在俗世江湖混跡? 

  左凌泉暗暗琢磨了下,詢問道: 

  「碧潭山莊的唐鴻,莫非是山上人?」 

  修行中人雖然不常在凡夫俗子之前露面,但只要有些閱歷的人,都知道雲海之上有仙。 

  宋馳以前還想到山上看看,自然明白左凌泉的意思,搖頭道: 

  「澤州沒幾個山上人。唐鴻世代紮根於此,未曾聽說過有尋仙問道的傳聞;老夫與唐鴻交手,感覺也只是快,沒瞧見什麼仙人神通。」 

  左凌泉微微皺眉,不太相信這話。 

  如果他判斷沒錯,唐鴻單憑肉體打服眼前的老者,至少有靈谷的修為。但澤州靈氣稀薄,如果沒有機緣傍身,不可能修到靈谷。 

  身處機緣無數的大燕王朝,到了靈谷還待在澤州不去追尋大道,還刻意隱藏著修為,說明機緣就在唐鴻家裡。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唐鴻和大黃嶺的骸骨有關,畢竟誰得了大機緣,都會隱藏修為苟著偷偷修鍊,總不能到處宣揚自己家有大機緣。 

  左凌泉略微斟酌,覺得唐鴻得好好查查,便開口道: 

  「宋老這麼一說,我倒是真對那個唐鴻起了興趣,宋老真能帶我去山莊湊熱鬧?」 

  宋馳一拳出手,已經見識到了左凌泉的功夫底子,笑道: 

  「你不去都不行,老夫被唐鴻按著打了十年,自己打不過,也得拉個後輩過去出出氣。走吧,這就帶你上山。」 

  宋馳把碗中一飲而盡,就準備起身。 

  只是左凌泉沒有起身的意思,又給宋馳倒上了一碗酒: 

  「宋老等等。」 

  宋馳面露疑惑,又坐回了桌子:「怎麼?沒喝夠?」 

  左凌泉搖了搖頭,示意客棧的二樓: 

  「媳婦在睡覺,不敢吵醒。」 

  「?」 

  宋馳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搖頭嗤笑道: 

  「江湖上都說,英雄豪傑在外面越厲害,在家裡就越怕婆娘,這叫一物降一物。如今看來,此言非虛。」 

  「宋老也是一方豪傑,莫非也是如此?」 

  「唉~老伴走得早,以前是挺怕的,現在想怕都沒得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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