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墨年少之時,也是向往保家衛國的有誌青年,那時候有一個女子深深依戀著他。
羅父羅母因為老來得子十分疼愛羅小篆,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所以羅小篆自幼驕縱。
曹墨是在冠禮之後遇上了年方十歲的羅小篆,說是孽緣也一點也不為過。
那日年邁的羅父來了曹墨家,蜜兒的娘親病重。羅小篆要出去尋一種可以治病的草藥,家裏人覺得她還小,並不同意,可沒想到羅小篆隔天早晨就離家出走了。可蜜兒父親畢竟老了,隻能來請求曹墨了。曹墨自然義不容辭的就去了。
曹墨自然也聽說過羅小篆的風風火火的性子,明明才是一丁點兒的小東西,可氣焰大過天。連名字都十分少年子氣。
曹墨找到羅小篆時,羅小篆正掛在峭壁上搖搖欲墜,曹墨都無法想象僅僅十歲的羅小篆是怎麽爬上那麽高的地方,幾個跳躍將她從山崖上抱了下來。
不得不說,羅家將羅小篆養得十分好,沉甸甸卻又軟軟的。
羅小篆抓著曹墨的衣襟不肯鬆手,曹墨硬生生扯開,也沒有因為羅小篆年紀小而好生待她。羅小篆哪裏受過這樣的氣,嘴一扁坐在地上就哭,且一聲高過一聲。
“不許哭!”
羅小篆才不聽,哭聲不止,斷斷續續控訴著他的罪行:“你賠我的草藥,我馬上就拿到了,誰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原來你是耗子?我以為你是老虎。”曹墨抱肩嘲笑她。
羅小篆一愣,馬上明白過來,遂大哭不止:“那你就是狗。”
曹墨被她哭得頭疼,索性一回身又跳上山崖將在風中顫巍巍的一株草藥摘了下來,假裝沒有看見羅小篆從指縫間偷偷看他:“不許哭了。”
羅小篆將草藥寶貝似的揣進懷裏,臉上還掛著淚痕,混著灰塵,活像一隻花貓。曹墨忍俊不禁,羅小篆用力的抹了抹臉,向曹墨伸手:“抱。”
明明是一張花貓臉,明明是個壞脾氣,明明口吻跋扈囂張,可曹墨竟鬼使神差的彎腰抱起了她,羅小篆像是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
“飛。”
曹墨無奈,自己苦練多年功夫倒成了小孩子遊戲的樂趣。可是雖是這樣想著,腳上不停,抱著羅小篆回了羅家。羅小篆落地後攥著曹墨的小指不願意鬆手,拉著曹墨進了屋子。
曹墨一進去就聞到了濃厚的藥味,即使開著窗也散不去。屋子最陰暗的角落裏躺著一位婦人,偶爾發出粗啞的咳嗽聲,像是已經咳壞了嗓子。
“娘,我回來了。”羅小篆笑眯眯的迎上去。
咳嗽聲停了停,一雙枯槁的手從暗中伸了出來:“小篆兒,你去哪裏了,叫娘好生擔心。”羅小篆回抱了對方,臉上笑意未減。
“我這不是回來了麽?我給娘親帶來了草藥,大夫說會對娘的病有好處的。”羅小篆小心翼翼的將草藥拿出來,發現自己揣得太緊,草藥已經皺皺巴巴的了,羅小篆嘴唇扁了扁,險些哭出來。
“藥壞了……”
小篆的娘親輕輕撫摸過羅小篆的發頂:“有小篆兒你這份心,娘比吃了什麽靈丹妙藥都高興。”
可是羅小篆並不高興,有些歉意地說:“小篆會再去找的。”小篆的娘親還想再說什麽,羅小篆說要去煎藥,匆匆跑出去了。
曹墨感覺到了小篆娘親的目光投向自己,曹墨微微頷首,跟著羅小篆出去了。
羅小篆蹲在院中的樹下熬藥,曹墨走過去:“你到家了,我便回去了,以後不要隨便離家出走,家裏人會很擔心的。”
羅小篆埋著頭不發一語,曹墨本不是好事之人,可羅小篆突然的沉迷讓他有些難耐,他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羅小篆趁著個空擋突然撲進曹墨懷裏,曹墨猝不及防的接了滿懷。
她在顫抖。
曹墨不一會兒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衫漸漸濡濕。相比她這樣無聲的哭泣,曹墨寧願她哭得自己頭疼。曹墨有些心疼這小不丁點。
他以為她不諳世事,其實她都看得通透。他們都知道她的娘親命不久矣,隻是他是旁觀者而她在做著最後的掙紮。
曹墨突然覺得自己很無力,像是一個弱者。
無論過了多少歲月蹉跎,曹墨都無法忘記那樣一個小小的人兒在自己懷裏抑製不住的顫抖和沒有一點聲音的哭泣。
羅小篆娘親的喪禮曹墨也去了,隻不過他隻是替亡人燒過紙便離去了,不忍心去看羅小篆的模樣。羅小篆才十歲,本不該背負這些苦難的,可就是造化弄人。
經過此事之後,曹墨明顯感覺到羅小篆的變化,性子仍舊是飛揚跋扈的,可眼底的哀傷再也拂不去了。
正巧遇上戰事,曹墨的娘親告知曹墨可以去參軍時,曹墨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突然動搖了。
“我要去學醫。”一句話擲地有聲。
而後,曹墨就真正開始學醫了,且有模有樣。鎮上的人們紛紛前來看病,曹墨漸漸有名氣起來,而提親的媒婆也紛至遝來。曹墨卻一直推三阻四。
媒婆幾乎每天都來,擾得曹墨心煩。
“曹墨是我的相公,你們不要來了!”
這脆生生的話像是平地裏一顆驚雷。媒婆們與曹墨不約而同看去,是羅小篆。大抵有一年多沒有見過這個小不點了。
一媒婆嗤笑道:“你個小妮子在這兒做什麽,快快回家去吧。
羅小篆纖眉一皺,叉腰大罵道:“曹墨是我的,我一定會嫁給曹墨的。你們這些個三姑六婆才該快快回家去!”
“你!”
曹墨淡淡笑道:“諸位也快回去吧,這樣鬧著也不像樣子。”媒婆們聽出了曹墨的逐客之意,嘴裏嘀嘀咕咕的走了,臨走前還不忘記將各家小姐的名帖放在曹墨的手邊。
羅小篆上前兩步將曹墨手邊的名帖掃落在地,一雙鳳眸清明坦蕩:“曹墨,等我及笄禮成後,你娶我可好?”
曹墨唇畔的笑意一滯:“胡說什麽呢?你才十歲有一。”
羅小篆一揚頭:“還有四年,你等等我便是。”
曹墨細細看著羅小篆的眉眼,羅小篆出落得越發俏麗,想必再過幾年定是會成了出水芙蓉般剔透的女子。曹墨心中一黯,慢慢撇過眼去。
“曹墨,你看著我,為什麽?”羅小篆袖中的手攥的死緊,指甲幾乎要陷入掌中。
曹墨將腳邊的名帖一一撿了起來,隻是溫聲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家去吧。”
羅小篆幾乎要流下眼淚,“曹墨,你是不是當我是小孩子?”曹墨還是不發一語,羅小篆氣得直跺腳,被曹墨的沉默弄得十分難堪,轉頭就跑了。
曹墨怎麽會不喜歡這個女孩子呢?她乖巧,跋扈,囂張,可這才是最真實的她,讓人憐惜不止,可曹墨大羅小篆十歲,會比她老得更快會比她先死,他怎麽會忍心呢?
與其這樣,不若不做表態,任這落水的花兒去往該去的地方。
羅小篆之後每日都上門見曹墨,鎮子上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多了起來。
曹墨不忍羅小篆被自己汙了名聲,多次三番的阻止羅小篆來找自己,可羅小篆不管,由著性子胡來,完全不顧及他人的眼光。
這本就是羅小篆的性子,曹墨也無法阻止。
月色越發低垂,海風也越發冷了。東方淩將衣衫攏緊,問然後呢。
曹墨嗬了口冷氣,用手揮散。
連同回憶一起。
不覺間,他笑得落寞:“自然是我耗盡了她所有的耐心,尋了他人嫁了。是我懦弱,我選擇逃跑,逃到這無邊無際的海上來了。”
東方淩這才明白了曹墨說的那句話是作何解釋了。
曹墨將身子的重心倚在船沿,似乎半個身子都要探出去了,船下是洶湧烏黑的海水。東方淩一駭,連忙將他拉了回來。
曹墨溫潤笑笑:“我不會死的,隻是再也不敢回去了。”
東方淩一時語塞,隻能安慰道:“曹墨,你沒有錯,羅小姐也沒有錯。”
“天色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我想再在這裏看看月色。”東方淩抬眼看了看被烏雲遮蔽起來的弦月,默默下去了。
曹墨五年來第一次有了舒暢的感覺,大抵是將心中最深的鬱結說了個清楚,得以舒緩了吧。這船上再過自在,也終有自己心事,久了久了,也便成了陰翳。
從曹墨袖中滑落一條絲帕,上頭繡著娟秀的小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曹墨彎腰要拾起,被風吹了幾飄,曹墨心中一緊,一把抓住絲帕攥緊了在手中。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他喃喃,眼尾灼熱濕潤。
終究是錯過的。
東方淩亦是一夜無眠,滿眼盡是楚呈偶爾的淺淡笑意,耳尖慢慢通紅灼熱了起來。
若是這次能平安回去,有些事要向楚呈說清楚了。
這樣想著,東方淩便慢慢兒睡著了,唇畔還帶著甜美的笑意。
何遠同與一眾人回到東臨國後,將盤龍號遇襲之事稟報了楚呈,楚呈問起了東方淩的下落。何遠同支支吾吾說東方淩被海盜抓去了。
柳洲言也聽見了,知道東方淩可能是凶多吉少,但也知道東方淩的聰慧,憑她的能耐定能化險為夷。想到這兒,他就放寬了心,安排人將何遠同一行人帶下去歇息了。
正當二人商議著去救東方淩時,有一位出乎二人意料的人來了,說是求見楚呈。
那人一進禦書房就直截了當的說道:“柳公子交與我的事已經辦妥,現在那裏怕是已經開始瓦解了,不日便可吞並幹淨。但是還需要些時間做更精細的打算。”
楚呈讓餘元賞過那人,又領他下去了。
“這樣做,是否太殘忍了?”柳洲言有些不忍的開口。
楚呈眉眼淡淡,像是與柳洲言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情:“獵物養肥了再殺掉價值更大,你若是為了兒女情長而動了私心,便回去做你的相府公子便是了,站在我身邊作甚?”
楚呈說這話時,手中把玩著一支紫毫毛筆,柳洲言覺得自己像是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似的,脖頸後涔涔冒著冷汗,不一會便濡濕了繡著小朵暗色蓮花的衣領。
“自然不會。”
楚呈抬眼看了柳洲言一眼,目光平淡似最安靜的湖水:“若是有必要,就給他個好聽的名節,免得說我輕待了他。”
柳洲言手中的玉骨扇微微一滯,須臾又輕輕搖了起來,風已經是冷到骨子裏的了。
這才是楚呈的真麵目,殺伐果決,殘忍到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