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臘月

  第347章 臘月 

  我隨言闕回了言府。 

  像所有來言府搶親的官家夫人一樣,跟言夫人說說笑笑的約定著兩人腹中的孩子若出生了,便如何如何。言夫人也給了很統一的回答。 

  離開言府前,言闕約我在那日見過方渙的那個亭子。 

  他交給我一封信。 

  「方兄離京前說,這封信,你若向我問起他便交給你。若不曾問起,便當不曾存在。」 

  我接過信,信很薄,信封上沒有寫啟封詞,只簡簡單單的用蠟油在信封口上封了印。 

  「方兄一生風神疏朗、清介自守,所痴迷者唯有棋道。可他卻為了你,放下了棋。棋道毀了,他也活不久。」 

  我將信收起,不想再聽言闕說任何一個字。此刻,我真的覺得言闕依舊是我長到這麼大,最最討厭的人。 

  但我卻不會對他做什麼,因為他是方渙的朋友,他告訴了我,六姐姐都不知道的那些細節。 

  那年,皇兄不僅將方渙放逐出京,還勒令他不許再下棋。違命,便是抗旨。任何一個人的舉報,都足以讓他家破人亡。 

  方渙沒有成親,他回鄉后,便守著他年邁的老父。直到給老父養了老、送了鍾,他才了無牽挂的回到了金陵。 

  那時,多年積鬱,早已讓他一病成疾。 

  那天,他在亭子里,自己下完了那局棋,給言闕留下了這封信,便離開了金陵。後來,言闕派人一路去尋,追到洧水一代,才知他落入了洧水。 

  有漁民說,那天他喝了很多酒,站在船頭說要撈一壺明月. 

  上了馬車,我始終沒有勇氣打開那封信,我對白藏說了句去清樂坊,便閉上眼睛倚在車上。我讓白藏去買了許多蜜桔飲、許多美酒。 

  回到公主府。我將自己鎖在了房間,一樣一樣的品嘗起那些人們口中的美味甘霖。 

  酒入愁腸,除了眩暈和灼熱,我絲毫感覺不到這種東西被人爭相追捧的意義。 

  我一壺一壺的喝著蜜桔飲,甘甜的果汁卻反倒像是讓我醉了一般。 

  我將酒壺砸向門口,阻止了知雀和白藏關切的勸阻。 

  動作太大,以至於酒壺裡的酒都傾灑了一身。等我反應過來,將懷中的信拿出來的時候,信封已經被浸透了半邊。 

  眼淚漸漸模糊了雙眼,我顫著手揭去封蠟。信上的墨跡被酒水化散了大半。 

  台頭寫著:溱洧 

  那是我的閨名,十五歲時,我輸了一盤棋,方渙問了我的閨名,作為贏棋的彩頭。 

  孤生知永棄 

  卯酒無虛日 

  夜棋有達晨 

  仍將對床夢 

  伴我 

  暫聚水上萍 

  忽散風中雲 

  恐無再見日 

  笑談來生因 

  落款是方渙。 

  溱與洧,方渙渙兮的方渙。當年,他說真巧,我們的名字竟都取自同一篇詩經。 

  他說,我們相識於水上,又是在那樣的日子裡,到真應了這一篇詩句的情形。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 

  他問我去沒去過洧水,我說沒有。 

  他得意的笑著說自己去過,他還說將來他可以陪我再去一次。 

  言闕說我和皇兄是一樣的冷心冷肺,為了自己,可以放棄任何人,或許他並沒有冤枉我。 

  我可以騙過六姐姐,說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喜歡方渙,甚至也不知道方渙喜歡我。但我的心知道,若是我也有心 

  我真的是天底下最大的騙子,自欺欺人,以為只要我說不知道,就彷彿一切都跟我沒有關係了。 

  那時候,我只是一枚棋,一枚想要活的棋。 

  所以皇兄的試探,我不是不知道,但我卻裝作不知道。我的迴避,將他推入了萬劫不復之地,他成了蓄意勾引公主的居心叵測之徒 

  也或許,他也並不無辜。因為他真的偷走了我的心。 

  我踉蹌著起身,那那信紙在燭火旁小心翼翼的烘乾,摺疊起來,放進了棋譜中。 

  多寶閣被我翻得亂七八糟,我抱著好不容易找到的棋盤、棋簍,走到榻旁。 

  棋子撒了一地,我坐在軟榻上搓摸著棋盤。這是當年我和方渙再次重逢時,用過的那個棋盤。往後的很多年,這個棋盤見證了我們之間無數的棋局。 

  我試圖復盤飛星局。腦中卻如那天一樣,空白一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睡去的。 

  第二天,我安穩的躺在自己的床上醒來。外間的一切紛亂都已經被規整回了原來的樣子。 

  知雀跪在我的床前,已經不知道跪了多久。 

  她是個聰明人,即便白藏什麼都不說,僅憑我昨晚的舉動,她大概也該知道我已經知道了她一直以來隱瞞的那些事情。 

  我沒有讓她起來。 

  白藏進屋伺候了我的梳洗。 

  直到早膳過後,我才讓白藏去叫她起來。 

  知雀一路膝行著,到了我的跟前,眼睛已經哭到紅腫。她祈求的看著我,卻不是為了給自己辯解喊冤,而是對我說:「公主,求您保重自身。」 

  保重自身,是啊,我最會的就是保重自身。 

  就算當初知雀告訴了我實情,我就真的會冒著惹怒皇兄的風險去替方渙求情嗎? 

  真相讓我更加痛苦。 

  我卻揚著嘴角,抹了抹知雀的眼淚,道:「好了,別哭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不會怪你的。不過,知情不報的這種事情,我希望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你要知道,我是你的主子。」 

  知雀眼中的淚光閃了閃,狠狠的點了點頭。一頭磕在地上,保證自己絕不會再欺瞞我任何事情。 

  我讓白藏辦了厚禮送去言府,名義上自然是為了給兒子搶先定個好媳婦。 

  這些日子,各家以這種借口送去言家的禮物不少,就連皇兄和懸鏡司的夏江都湊了這個熱鬧,言闕誰也不得罪,全部照單全收。因此我的禮物夾在其中倒也並不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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