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晉陽大戰(十五)
如果從高空俯視,整片戰場就像是以介休城中心的一個巨大漩渦。一批又一批的jing兵悍將從四方的軍營中列隊而出,殺向介休,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撤。無數喊殺之聲、兵器碰撞之聲、無數喝罵、哀鳴、喘息,匯聚成遄急的涌流,從四周投向那深不可測的漩渦中心,隨即被吞噬,就此湮沒無蹤。
而與這片廝殺搏鬥的戰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距離介休城以西三十里之處。
那裡有一座刁斗森嚴的軍營。整整兩萬大軍,靜靜地駐紮在其中。無論介休的攻守戰況多麼激烈,他們都絲毫不所動,就彷彿一隻蓄勢待發的猙獰巨獸。
戰場之中不時派出飛騎,將戰況如流水般急報入西面的這座軍營:
「報,我軍ri第四度發動進攻,動用人馬而三千七百,強攻介休東西南三面!」
「報,我軍以雲梯飛樓直抵城牆,武牙大將軍劉欽引死士三百人,披重鎧、持利刃,突入城頭,殺散敵兵!」
「報,晉人有一將,持雙鐵戟,與劉欽大將軍交手。此人極其驍勇,劉大將軍攻勢稍挫,受創不退,意氣彌厲!」
「報,晉將盧昶以猛火油潑灑飛樓,復以火箭引燃。劉大將軍不得已退兵,三百死士,戰死八成以上!」
「報,晉人在城牆掘有暗門,那持戟將軍率壯士一百自暗門突出,十盪十決,焚燒雲梯三十餘座,我軍猝不及防,死傷慘重!」
「報,持戟將軍繞城廝殺,我軍拚死阻攔,仍被馬踏連營而過,沿途百人將以上戰死者已達九人!左部驍將句犁湖率親衛攔阻,只一合便被刺死,餘眾潰散!」
「報,武牙大將軍劉欽調集長矛手千餘,層層包圍持戟敵將。敵將大呼酣斗,橫戟下馬而戰,頃刻間斬斷長矛百餘,砍殺將佐軍卒不計其數!劉大將軍幾被其飛戟所傷,無力再戰,只得縱他殺回城中!」
軍報一條條報來,每報一條,營中皆有倒抽冷氣的聲息。到得此刻,整座大帳之中,已然鴉雀無聲,氣氛沉重到了極點。
「哈哈哈!哈哈哈!我匈奴雄師,數年來轉戰南北、無不摧破,如今竟然奈何不了介休這彈丸之地么?難道大漠上的狼群只敢抓捕綿羊,卻不敢與猛獸對抗么?」聽報之人怒極反笑,憤然揮臂拍擊案幾,發出轟然大響。
帳中數十人一齊拜伏在地道:「大單于息怒,大單于恕罪!」
發怒拍案之人,身高八尺四寸,姿儀魁偉過人,相貌端嚴而美須髯,不怒自威。正是匈奴大單于、漢王劉淵劉元海。
劉淵乃後漢時匈奴單于於扶羅之孫,左賢王劉豹之子。傳說劉豹之妻呼延氏,在曹魏嘉平年間至黃河龍門祈子,忽然見一大魚,頂有二角,在祭祀之處的河水中舞動良久方去。當夜,呼延氏夢見白ri所見的大魚化身人,持一物交予呼延氏說:此乃rijing,服之生貴子。此後十三月,呼延氏果然育一子,出生時更有神異:左掌天然文有一「淵」字,故而命名劉淵。
劉淵於永興元年自稱漢王,起兵反晉,自起事以來,麾軍南征北討,戰無不勝,前後擊潰晉軍數十萬眾,威名震動大河以北。
此刻劉淵怒火正熾,在穹廬之中往複走動。穹廬兩邊數十名將官隨侍在側,泰半兩股戰慄,汗出如漿。
劉淵推開氈帳的大門向遠處眺望一眼,陽光照進帳里,使他鬢角的幾縷白髮顯得非常醒目。或許是陽光太過耀眼,劉淵皺起眉,返身往帳內走去。雖然依舊jing力旺盛,但他畢竟已是六十二歲的老人了。匈奴舉族的命運繫於他一身,偶爾也使他有力不從心之感。
眾人皆以匈奴漢國雄踞并州南北,戰無不勝,威逼洛陽,彷彿勢吞山河。然而劉淵自己卻清楚的很:匈奴極盛之時佔據了大漠南北萬里的廣袤土地,控弦百萬。而如今的匈奴勢力局促於區區并州,戶口不及當年的十分之一。若不是靠著數百年來的餘威和劉淵人的百般努力,幾乎連周邊的雜胡部落都號令不動。
大晉雖然國勢江河ri下,可畢竟是正統;縱然屢遭挫折,相比於匈奴仍舊是個龐然大物般的對手。三年以來,匈奴四面出擊,可兵馬一退,晉軍就捲土重來,總也拿不下一塊疆土。去年深秋總算擊敗司馬騰全取并州,然而剛拿到手裡還沒捂熱,就被那劉琨率奇兵從上黨偷越,一戰奪回了并州北部,真是叫人惱恨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