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獨孤求虐(二)
小時候，他們不僅是在學校考試時使用這種暗號，在家裡大人跟前，商量幹什麼大人不准許的事，同樣使用。
上官雲飛試探著說了一句：「表哥，你還不睡？」
獨孤求虐木木地望著黑暗的遠方，似乎沒聽見，一雙乾枯的手依然在一下下比畫著，那樣子十分人。遠方是蘆葦盪。
院子里的狗「嗷」的一聲衝出來。
上官雲飛本能地跳到了獨孤求虐的身後，雙手抓住了他的肩。獨孤求虐搖晃了一下，馬上端正了坐姿，繼續比畫。[
那條黑狗圍著獨孤求虐轉來轉去，盯著上官雲飛，狂叫不已。
上官雲飛的舅舅很快跑了出來，把狗趕開了。他看了獨孤求虐一眼，喝道：「你怎麼跑出來了？快回去睡覺！」
上官雲飛的舅母已經去世，只剩下舅舅和獨孤求虐這個傻子一起生活。獨孤求虐好像很害怕父親，他馬上起身回屋了。
舅舅打量著上官雲飛蒼白的臉，jng覺地問：「那兩個呢？」
「他們……不見了！」
「怎麼回事？」
上官雲飛就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舅舅聽了，蹲在大門口的台階上開始抽旱煙，一言不發。
「怎麼辦啊？」上官雲飛毫主見地問。
「他們恐怕永遠也回不來了。」
「你怎麼知道？」
舅舅嘆口氣，講起來。
十多年前，村裡有一對夫妻，到蘆葦盪里捕魚。那天他們收穫很大，天黑之後才收網回家。
划著划著，突然看見水面上出現了一條船，它好像有一個拱形的艙，擋著輕飄飄的帘子，孤獨地在水面上漂浮著。
他們靠近了它。
在確定它真的沒有主人之後，夫妻倆決定把它弄回家。
丈夫划自家的船在前，妻子划那條船在後。走著走著起風了，丈夫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條船不見了！
他大驚失se，在附近水面上尋找了很長時間，終於沒見到那條船的影子。他的嗓子都喊啞了，依然不見妻子的迴音。
他絕望了，就在這時候，他發現那條船又突兀地在背後的水面上冒出來，依然搖搖晃晃地漂著，可是他妻子已經不見了……
他風風火火地回到村裡，叫來了村裡人，十幾條船在一望際的蘆葦盪里搜尋，結果一所獲。[
大家接連尋找了好多天，一直不見那條船，那個妻子也活著不見人涅盤不見屍。
又過了幾年，有兩個外地人划著船深入這片蘆葦盪，打算獵捕天鵝。
那天晚上，天上有很大的月亮，星光明明暗暗，水面上亮晃晃地鋪著一層銀箔。那條恐怖的主船又在蘆葦盪里出現了。
兩個外地人像那對夫妻一樣想佔有它，於是其中一個人跨了上去。走著走著，那條船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失蹤……
村裡人都把它稱為「涅盤船」。
前不久，村裡有個小夥子聲稱，他打魚晚歸，在水面上又見到了那條「涅盤船」，船篷依然擋著帘子，他知道那個船艙內像這片坑塘一樣深不可測，不敢靠近它，急忙逃開了……
上官雲飛張大了嘴巴。
這條恐怖的「涅盤船」在這一帶的蘆葦盪中神出鬼沒，孤獨地漂泊很多年了！
「我得找到他們。」上官雲飛說。
舅舅想了想，說：「即使他們還活著，現在黑燈瞎火，我們也不可能找得到。一會兒天就亮了，我借一艘機動船再找吧。」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舅舅就把上官雲飛叫醒了。這時候，鄰家男人已經把機動船發動著了。
那個男人開船，上官雲飛和舅舅站在船頭觀望，「突突突突突」地開進了蘆葦盪。
太陽一點點升高了，水面上鋪著細碎的金光，濕漉漉的空氣比新鮮。有兩隻白鷺在水中的一塊陸地上交頸而歌。
上官雲飛沒有心情欣賞這些景緻，他心急如焚，雙眼一直在水面上遠遠近近地巡視。
不見那條鬼船的影子，不知它潛進了水的深處，還是藏進了密麻麻的蘆葦盪中。
更不見許乾銘和常夢迪的影子。
上官雲飛心裡越來越焦躁。他帶兩個同事回老家玩，回去卻成了一個人，他不知道這該怎麼向領導交代，怎麼向他們的父母交代。那是兩個大活人啊，怎麼說消失就消失了呢……
機動船在蘆葦盪里巡弋了一個上午，遇到了幾條打魚的小船，跟船家打聽，都說沒看見他們。
那個駕船的男人眼睛紅紅的，臉se也有些蒼白，似乎沒睡好。他問：「還找嗎？」
舅舅探詢地看了看上官雲飛，上官雲飛說：「再看看。」
船又朝前開了很遠。舅舅指了指那個駕船的男人，小聲說：「他家弱弱前天受了驚嚇，天天夜裡哭鬧，昨晚上他一夜沒睡……」
昨天上官雲飛剛一來就見過了那個孩子，女孩，大約五歲左右。[
聽說，有一天她拿著父親的墨鏡玩，偶爾戴在眼睛上，她影影綽綽看到了一張巨大的臉，近近地貼在她眼前，一雙比牛還大的眼睛，四周是粗壯的毛……那其實是她自己的眼睛，正巧光線合適，角度合適，從鏡片上反映出來。小女孩一下就摘下墨鏡扔了出去，號啕大哭。她被嚇著了。
上官雲飛知道舅舅的意思，他萬念俱灰地說：「回吧。」
機動船立即掉了頭，朝回開了。
上官雲飛意中把手伸進口袋裡，抖了一下。
他摸到了那張紙條，漂流瓶里的那張紙條。有個秘密他沒有告訴許乾銘和常夢迪：那紙條上的r期二三年三月三r，正是他那一年落水的r子。
這個巧合讓人毛骨悚然。
夜深了。
上官雲飛沒有睡。
外很寧靜，風吹果樹「啪啦啦」響。
過了午夜之後，上官雲飛坐起來，走出了屋。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划船再去蘆葦盪，尋找那條「涅盤船」。
他知道，白天肯定看不到它，它只有在黑夜出現。他非要跨上去，看看那個船艙里到底有什麼。他非要親身試一試，那條恐怖的主船到底能把他弄到什麼古怪的世界里。
他發誓要把兩個同伴找回來。
村道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在呼喊什麼。
他剛剛走出大門，就看見村頭有個人影兒，她在一聲聲地叫著：「弱弱，你回來吧……弱弱，你跟媽媽回家吧……」那聲音在漆黑的夜裡顯得孤獨、凄涼、駭人。
是弱弱的母親，她在十字路口給弱弱叫魂兒。
上官雲飛脊梁骨發冷，趕緊回身，卻看見了那雙亮閃閃的眼睛。
是呆傻的表哥獨孤求虐。
他端坐在牆根下，背靠著牆，朝著黑暗的遠方做著古怪的手勢。聽舅舅說，獨孤求虐自從呆傻之後，總是深更半夜跑出來，在黑夜中一個人比比畫畫。
上官雲飛忽然覺得表哥很可憐。
他曾經是一個極其聰明伶俐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一年落水受了刺激，成了傻子，他一定能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偏僻的鄉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做大事。
那次，表哥完全是為了救他才跳下水的。當時，如果他不抓住表哥死死不放手，他也不會被嚇成這個樣子。不過，那一刻任何人的理智都支配不了自己，完全是本能的反應，何況他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次上官雲飛回來，舅舅說起獨孤求虐，流下了老淚。舅舅年紀大了，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了，他惟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呆傻兒子……
舅舅說：「他最愛吃西紅柿炒雞蛋。我想，在我涅盤之前，會留給他一點錢，分成兩堆，告訴他，這堆買西紅柿，那堆買雞蛋……」
聽到這裡，上官雲飛的眼睛濕了，說：「舅舅，你放心吧，以後我們會照顧他的。」
上官雲飛在表哥跟前蹲下來，打著了打火機，微弱的火苗照亮了獨孤求虐那張蒼白的臉和兩隻蒼白的手。那雙手在迅速變化著，顯得十分靈敏。上官雲飛緊緊盯住這雙手，大腦在追憶著兩個人小時的手語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