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人人搖扇我心寒

  1991年盛夏晉川市 

  陽光慘烈，晴空萬里無雲。 

  炙熱的白光籠罩著大地，乾熱的氣息令人窒息。 蟬聲聒噪，世間萬物似乎都在慵懶的蟄伏著。 

  夏辰熙徘徊在人流如織的十字街頭，不知去往何處。 彷徨和無助將他千絲萬縷般層層束縛。 眩暈和心悸時時刻刻束縛著他虛弱的軀體，他有一種如臨深淵的膽怯與倉皇。 正是人人搖扇的酷暑季節，可他的心卻寒至極點。 

  「夏先生，你的腦電波已經發生異常，神經遞質和激素的分泌也已經紊亂。 你的心率，血壓，皮電，皮溫等各種生理信號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偏離正常水平。 我很嚴肅地提醒你，你必須馬上住院進行藥物治療和電抽療法，否則，你的精神會每況愈下。 如不及時進行治療，你很有可能會瘋癲。 你現在的焦慮，抑鬱，失眠，頭暈和心悸等癥狀，都只是精神病的初期表現，我希望你慎重地考慮，以你目前的精神狀況，你不可能勝任高強度的腦力勞動和沉重的體力勞動……」神經科主任手持夏辰熙的各項檢查報告，一臉冷肅地望著眼前這個眉目明朗氣質矜貴的男子。 

  夏辰熙猛地打了一個寒戰，方才主任那番冗長的言論又一次捲土重來，一遍遍地迴響在耳邊。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從醫院裡逃離出來的。 此時，站在這熙攘的車水馬龍之中，他握著手中的那一疊厚厚的檢驗數據，視線模糊。 

  他不相信，自己的頭上又一次籠罩上了重重鉛灰色的烏雲，他手中的數據單開始飄落，隨著過往的車流飛舞在塵土裡。 

  命運對他不厚，自幼便被父母無情的拋棄，他在孤兒院里寂寞的生活了十八年，直至高中畢業出來做事，才離開了孤兒院那個所謂的「家」。 

  命運對他又不薄，兩年前和在孤兒院青梅竹馬的韓若梅喜結連理，六個月前，又喜獲一對粉雕玉琢的龍鳳胎。 孩子出生的那個片刻，父性便在他二十四歲的男子體內滋生，他忘不了，那個片刻，他抱著兩個孩子，親親這個，又親親那個，他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幸福之神終於臨幸了他，眷顧了他。 

  然而，幸福似乎只是命運起初好心的欺騙。 兩個月前，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輛程亮的小轎車撞昏了過去，良心泯滅的肇事者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 他被好心人及時送往了醫院，經過系統的檢查，只是有些微的皮外傷，並無大礙。 可是，從他醒來的那天開始，他便開始嚴重失眠，噁心，心慌，頭暈，渾身抖動，恐懼不安。 起初，他總是自我安慰，可能是自己受了驚嚇，再加上那段時間工作過於疲勞，才導致身體的種種不適。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身體和精神上的不適不但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反而演變的愈加惡劣。 直至有一天，當他走進晉川市著名的精神心理康復中心，他才知道，在那次車禍中，他的頭部受到重創，他的腦中樞神經系統發生了質變，換言之，他得了精神病。 

  「冰棍……冰棍……甜甜的冰棍……」 

  「涼粉……涼粉……好吃的涼粉……」 

  街頭商販走卒有一聲無一聲疲倦的叫賣聲將夏辰熙的思緒又一次拉回了現實。 他累了，他坐在路邊的水泥花池邊上，抬起緊鎖的眉頭，望向川流不息的人群。 茫茫人海，誰來拯救自己？ 

  這一個月，他已經換了六份工作，被炒了六次魷魚。 今天上午，他又丟了自己的第七份工作。 他忘不了，在工地簡陋的休息室里，當他蘇醒過來后，工頭那個剽悍而又粗魯的男人冷冷地甩給他一百元，語帶諷刺地勸慰。 

  「年輕人，就你這體格還想在工地混，還是拿著你今天的這點勞務費，買只雞回家補補吧！你的臉很俊，等補結實了，不如去市中心的『隨緣』夜總會當個午夜牛郎，那掙錢可多呢，何必在我這兒屈就，這裡不適合你……」工頭說完，領著那一堆光著膀子的粗獷爺們嬉笑著離開了。 

  夏辰熙緊握的拳頭狠狠地砸在身旁粗糙的水泥台階上，心無比地抽痛。 他從褲兜里翻出一包劣質香煙，燃了起來，吞雲吐霧，來緩解一下內心的愁緒與不平。 

  風乍起，熾熱的空氣中夾雜著夏日的潮濕和腥臭。 遠處，一名衣衫襤褸滿目瘡痍的老嫗正拎著一個碩大的麻袋，佝僂著背踮著枯瘦的腳在路旁的垃圾桶里翻撿著可以回收的垃圾。 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現實，夏辰熙吐出一口濃煙，將煙蒂用腳狠狠地踩滅。 

  他不是沒有想到過死，是的，死了一了百了。 死了眼一閉腿一蹬，便可不痛不癢。 可是，如果他死了，在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來疼愛他的小寶小貝；如果他死了，他的一對兒女從此再也不會擁有真正的父愛，所以他絕不能死，他要活著，直至小寶長成玲瓏少年，直到小貝變成翩翩少女，他要看著他的寶貝幸福健康的成長。 

  然而，活著是生不如死，昂貴的醫藥費，精神病痛的折磨，現實的殘酷，他要如何一一來承受？ 

  他不想回家，他害怕看到妻子失望而又期待的眼神，他害怕看到妻子眼中幸福的光華一天天消失殆盡，而自己卻真的無力來改變什麼。 

  他像一個遊魂一樣躑躅在繁華的街頭，茫茫人海，他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