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寧靜不存
雙喜是一名差役。為人老實木訥的他從進入縣衙開始就經常遭到其他同樣身為小吏的差役們欺負。
干最苦最累的活不說,每次吃飯都被擠到最後一個進入飯堂吃別人剩下的飯菜。
對此,雙喜並不以為意,一如往常般滿臉憨笑與眾人相處卻從不記仇。
慢慢的,眾人覺得總是欺負一個傻子有些意興索然,於是雙喜的日子這才終於好過了一些。
今天本來該廖老三值守縣衙門口,可他早上卻沒來應差。
縣令大人正想隨便在寥寥幾名小吏中隨便找一個暫時替代一下,卻發覺大多數人在接觸到他的目光之時紛紛低頭閃躲。
無奈之下,縣令只好讓一向為人老實的雙喜去值守,並很是讚賞地拍著他的肩頭囑咐好好乾,月例銀子稍稍增加一些之類的鼓勵話語。
對縣令大人的口頭褒獎衙門裡除了雙喜之外其他的小吏都嗤之以鼻,像這種空口大話縣令大人不知說了多少次了,可到了月底卻仍舊之時是那點少得可憐的月例錢,從不見多給一文。
雙喜對此倒很不以為然。自小爹娘就教育他吃虧是福。吃的虧中虧,方為人上人。所以像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他一向都很是樂此不疲。
今天的天空灰濛濛的,看樣子是要下雨了。不過想想也對,馬上就清明節了,老天爺也該掉下幾滴淚水來祭奠一下那些因投錯胎而饑寒交迫死去的窮苦人了。
快到午時,雙喜打了一個冗長的呵欠。如果今天不替廖老三值守,這會的他應該躺在整個家只有一張木床的房裡睡個美滋滋的午覺,待得醒來后再來衙門應個差就算完事了。
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幫人也等於幫自己了,說不準什麼時候有個急事需要別人跑跑腿什麼的,到時候他也不好推脫不是?
雙喜就這麼百無聊奈地站在門口,兩眼隨意在不怎麼寬闊的街道上掃視著,可腦子裡的思緒卻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多月前去過的那個被群山包圍,只有一條羊腸小道以供進出的村莊。要不是雙喜應下那份苦差事,意外發現村民蹤跡之前還真找不到這個藏在山腳旮旯里的小村子呢。
現在想想那裡面的人真是可笑,大秦都立國十多年了居然還以為是在前朝,竟然問他當今國號是什麼,皇上又是哪位?
不過想來村子的人其實也挺幸福的。從不參與外界的紛爭,完全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
村民們的日子極其有規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偶爾有村東頭王家牛吃了村西頭劉家莊稼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外,基本上數年如一日,就如同一潭死水完全不起任何波瀾。
說起水,雙喜想起了村子的名字,那個名叫小池村的小村子里總共也就幾十人。而小池村這個名字也正是因為村子里那一窪不算大的小池塘而來。
這個小池塘是村子里很神奇的存在,不論天氣多麼乾旱,那一窪小池塘都始終保持著不怎麼滿也從不幹枯的樣子。一潭清澈的池水就那麼如同一面鏡子躺在水窪里,為整個村子提供著必不可少的水源,間接地拯救了一村人的性命。
想起那份差事,雙喜叫苦不迭,暗暗發誓今後再也不接這等吃力不討好的活計了。
一個月前,縣令大人不知怎麼想的忽然讓衙門清查下轄村落人口。
離著縣衙比較近的幾個村鎮都被一些機靈的小吏搶先搶佔了,只留下幾個地處偏遠且交通極為不便利的村子給雙喜。
對此,雙喜依舊是嘿然一笑,滿心不以為然地應下了這份差事。
本以為是很簡單的差事,卻完全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的苦不堪言!
已經而立之年的雙喜並沒有討到老婆,孤零零地居住在縣城邊的一間破屋子裡。
接下差事後的第二天,大清早雙喜便起床興沖沖地朝著城外走去,心裡無不對那些同衙為吏的夥伴們充滿感激。畢竟他們只給他留下了為數不多的幾個村子,在他想來應該用不了半天就能回來,然後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覺再去縣衙交差。
可當他走了大半天還沒有到達第一個村落的時候,心裡便開始罵娘了。這麼偏遠的地方怎麼會有村落?難不成是縣令大人有意刁難而把這份差事派給他的?
就在雙喜好不容易從一個村子走出前往另一個距離不近的村子時候,在一條羊腸小道上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有人交談的聲音。
定睛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是幾個農夫肩上扛著農具正沿著小溪逆流而上。
雙喜連忙喊住他們,一番詢問下才知道在小溪上游原來還有個名叫小池村的村落。
飢腸轆轆的雙喜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只說是衙門派來稽查人口的小吏,便讓農夫帶著他去往小池村。
小池村位於杭州城東南方向三百里處的群山連綿中,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造就了此地的山清水秀,同時也養育著村子里幾十口子人過著與世無爭,如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村子一向很是平靜,這裡的村民們幾乎都很長壽。常年居住於此不怎麼與外界聯繫的他們只能相互之間結成姻親,久而久之,整個村子里的人幾乎都沾親帶故。
雙喜來到這裡之後很是驚訝,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竟然還有人居住。
村子里的宿老似乎很是排外。對雙喜的到來雖然表現得很是客氣,不過言語間不經意表達出來的拒人千里意味卻很是明顯。
雙喜並不在意這些,當務之急是要填飽肚子。於是他一邊與宿老打聽著村子里人口情況,一邊很是不好意思地表達出能否在這裡吃頓飯的意思。
宿老沉思良久后,出於對朝廷威勢的懼怕之下便把小池村的情況說了個大概。對於村子里每天都見面的人,老人瞭然於心。不過興許是怕當地官府會施以重稅,於是故意把人數報得少了一些。
雙喜對於這種事情完全不在乎,當下只是想要填飽肚子而已,索性也就沒有拆穿宿老的謊言,只是眼巴巴地看著,期望能如同其他村子一樣請他吃頓不算豐盛的午飯。
可令他感到絕望的是宿老不僅沒有熱情地邀請他吃頓飯,而且在兩人交談完畢之後連多餘的話都沒有一句便轉身離去了。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可眼前這個村落中的人不僅連閻王都不知道是誰,而且連他這個小鬼都不放在眼裡!
回去的路上雙喜很時鬱悶,暗恨那些村民的同時也不由為他們感到悲哀。
祖祖輩輩生活在那種封閉的環境中,不知外界今夕何年的日子若是換做他,或許過不了多久便會瘋掉吧。
所以,在回到縣衙后雙喜並沒有把村子的情況如實向縣令大人稟報,而是按照宿老所言隱瞞了大半數目的人口,只提說村子里僅僅只是十來戶人家居住而已。
為此,雙喜好多天夜裡都輾轉難眠,只因為從不撒謊的他終究還是對縣令大人說了謊話。
想到這裡,雙喜自嘲一笑,雙手緊了緊掛在腰間那柄銹跡斑斑的制式刀。
或許只有在他這個位置才能切身實地體會到百姓的疾苦,真心想為那些辛苦勞作的農夫們盡自己所能撐起一片陰涼吧。
小池村一如一個月前雙喜到來時候的寧靜祥和。
不過這片寧靜卻註定不會長久。
這天下午,小池村的村民們一如既往地吃過了午飯準備下地幹活,重複著他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生活。
可就在這時從村口那條唯一能通行的羊腸小道上不斷有人影晃動,不多時約莫兩百來號奇裝異服的人就聚集在村口大槐樹下。他們似被人不停追趕至此,來到樹下便迫不及待癱坐在地呼哧帶喘。
一個看起來像是領頭模樣的人用村裡人聽不懂的言語吼了幾聲,地上那些筋疲力盡的人中這才有幾十號不情不願地起身,懶洋洋地沿著羊腸小道出了村子。
村裡何時來過這麼多人?
鬧哄哄的場面頓時吸引了村民的矚目,紛紛從屋子裡鑽出來遠遠看著村口方向,相互間竊竊私語不斷。有說是前段時間來的那個小吏帶著衙門的人來禍害他們村子了,也有說是朝廷得知此地村民過得艱苦來幫助他們的……
在眾多議論聲中,時間緩緩流過。
出村的那幾十人陸陸續續回來了,在對領頭之人說了一些什麼之後,只見那人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與身邊另一人商議一番,然後轉身不懷好意地盯著不遠處看熱鬧的村民們。
這夥人正是攻打紹興失敗后的山本族人與田中族人,他們一路上燒殺搶掠之餘還有閑工夫對身後的追兵進行襲擾。
奈何紹興府派出的兵馬本就不多,被倭人們不斷襲殺之下人數就越來越少了。再加上倭人狡詐如狐,總是在逃跑中故布疑陣,導致後方追兵屢次跟丟,這才讓這伙倭人死裡逃生跑到了小池村。
小池村的村民們從小生活在大山中,對於危險的感知很是敏銳。在看到這群人不善的目光時頓感如同被山裡最狡詐的毒蛇盯上了,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於是宿老連忙打發婦孺回家,招呼青壯年則抄起手中的農具警惕地戒備起來。
可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怎能與刀尖舔血的倭人相提並論?
那些倭人在休息片刻緩過勁來之後也注意到了村民的動靜。於是一個個眼神貪婪地看向他們,期間陸續有人拿起手中還沾著鮮血的刀劍朝著村民走來,嘴角噙著邪惡與兇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