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見微知著,一道萬流(上)(6000)
流老師平時所住的地方並不是巨峽市的那一座超神學院,而是涼山山脈邊緣地帶的一處莊園。
他的書房就在一處斷崖的邊緣,如果走到窗邊推開窗子的話,就能夠看到前方深不可測、雲霧繚繞的絕壁。
陡峭的山壁之上,生長著一些雜亂的樹木,枯草和藤蔓,在雲霧的纏繞之下,顯得有一份不同於城市中植物的青翠欲滴。
流老師坐在書桌後麵,頭略微偏著,目光朝向絕壁的方向,雙目沒有焦點,腦海之中正在把萬年以前與太空校長相處的那些數據,以及剛才相見的短短時間內所能夠獲取到的信息進行反複的對比分析,試圖尋找出那種給他劇變感覺的源頭所在。
“信息太少了,實在看不出來他具體的變化發生在哪個方麵啊?”
流老師捏了捏鼻梁,眉目之間露出一種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雖然從剛才的對話之中就可以看出來,太空校長最大的變化出現在對於智慧的態度上,可是這種態度的改變到底有多大的幅度,態度改變之後所想要采取的方法到底是哪一條途徑等等問題,都還處在未知之中,流老師也沒辦法就憑著這一點信息推測出太空校長接下來的動作並加以應對。
“看來隻有等他再來找我的時候好好問問了。”
流老師這麽想著,終於把一點注意力分給了窗外的景色,隻不過,這一眼看過去,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就從他的視覺直擊心頭。
流老師皺著眉去推開了窗子,仔細的觀察著外麵的景色。
過了許久,他看到了一片樹葉從那些胡亂生長的樹枝上被風刮落,從峭壁所在的位置,穿過了深不見底的溝壑,朝著窗戶這邊飛來。
青翠欲滴的一片葉子打著旋兒,飄啊,飄啊,飄啊,飄啊……
這短短二十米左右的距離,好像足足飄了有七八分鍾。
流老師神色一變,轉身到房間裏拿了兩塊表,一塊扔向峭壁對麵,另一塊抓在手裏掐下了計時。
飛在空中的那塊表,由於用力巧妙,始終維持著麵向流老師的姿態,使得流老師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離開了窗戶,飛出去大概有三米的那一瞬間,完全可以不受任何電磁幹擾而出現誤差的表盤,其計時驟然變慢了數十倍。
流老師捏著手裏的那塊表走出了他的居所,到了繁華城市的大街之上,商家售賣商討的聲音,汽車鳴笛的聲音,街道上的清風吹過的感覺,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人們熙熙攘攘,有急有緩的步調也沒有任何一點割裂似的快進或慢放。
“這片區域的時間是正常的,那麽,是峭壁那邊的時間出了變化,還是說……”
流老師抬頭仰望,兩邊的高樓大廈,把街道的天空擠壓成了窄窄的一線,灰藍色的天穹,遮蓋著整座城市,多雲的天候,也覆蓋著整個涼山山脈,花草樹木,魚蟲飛鳥,城市中的一切電子機械,欣欣向榮的百姓生活,喧囂鬧市,在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就已經通徹於長街的燈光,都在這灰藍的天空之下顯出了一股別樣的靜謐。
“這整片區域的時間都被人動了手腳。”
………………
“……嗬,你發現我了。”
李淳風聽到他背後不遠處傳來這一道聲音的時候,體內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三百六十六個主要穴位,已經如同三百多座祭台,二十條主幹道,另有溝壑網絡無數,構成了一座繁雜的陣法。
演武司的幾個高層,倒也真不愧為演武之名,無論後來加入了多少修煉體係,他們主修的,全部都是武道。
不過就算同為天位武道,在加入了不同修煉體係的參照之後,也會衍生出足可以另開一道源流的旁門武學體係,比如李淳風,其所創之法,可統稱為,以身為陣。
而這種以人體穴位和經脈構成的陣法,在多次刪改增減,去蕪存菁之後,被李淳風分為八類,命名為破魔八陣。
八陣之中,發動最快的一類,為“色”。
色,是人的視覺感受,從最單調的純一色彩到機巧百變的嫵媚身姿,靈動天然的壯闊山水都屬於色的一部分,也是人類在接觸外界信息的時候,最直觀,最顯著的一種途徑。
色,因光之反射而成型,故而其傳播速度如同光速,自然最快。
色陣一動,太空校長眼中的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本來就在他前方不到十米的那個年輕人的背影,仿佛變成了一道潑灑油彩的源泉,紅橙黃綠青藍紫,孔雀寶石瑪瑙金,一切說的出,說不出的色彩都從那源頭之中湧動而出,瞬間擴散,彌布八方,不分濃淡。
無論是誰處在這樣的一片絢爛色彩之中,都不會能夠再分辨的出哪裏是正確的方向,哪裏是油彩的源頭。
腳下是仿佛神明攪動如海一般的深混光彩,虛無一物,身邊是不斷遊弋,拉伸,蜷縮,鋪展開來的萬色虹光。
色彩的運動帶來難以想象的感染力,固態,液態,氣態的區別被模糊到了極致,似乎也沒有了虛無和真實的劃分,連太空校長的軀體,都隨著那些遊弋搖蕩的光彩而變形。
時而拉伸的如同一條天藍色的麵條,時而化作了像是被打了一拳的胖胖麵團,揉扁搓圓,隨波逐流。
眼看著這團天藍色的光彩,就要被雜亂的炫目光彩給徹底汙染的時候,右邊的像是一隻快烤熟了的龍蝦的太空校長,忽然發出了咕的一聲。
那種聲音,像是鴿子,像是蛤蟆,像是蛇類遊走在湍急的水流中的時候,身軀與浪花拍打發出的聲響,像是萬壑鬆風,波濤如怒的山壑之間,靈動的猿猴扳著樹枝躍下的聲響,到後來,如同龍吟虎嘯獅子吼,馬嘶鳳唳麒麟咆。
無數混雜遊動著的色彩,好像驟然具備了一種能夠將它們裝進去、固定形態的模子,於是,無定形的色彩變成了一隻隻怪誕的猛獸。
純藍色的老虎,赤紅色的鴿子,手比腳長的鱷魚,頭比殼還大的烏龜,長著水母觸須的龍馬……
荒誕怪異的色彩變成了一副荒誕怪異的萬獸圖錄,蠻荒世界,萬獸奔騰的景象在混雜的光色之間鋪展開來,反向駕馭著這些混亂的色彩,衝破了茫茫的天地。
涼山山脈之間的實驗園區,在破碎的混彩天地之外重現,千奇百怪毛色錯亂的萬千隻野獸奔騰呼嘯而出。
腦子剛變得清醒了一點的王大良見狀,臉上當場一懵。
“百獸統攝真形?!”
雖然這些奇奇怪怪的野獸跟王大良自己施展出來的那一套血脈武功是截然不同的表現方式,但是那種根子裏的氣韻卻是相通的。
這分明就是百獸統攝真形,而且要比王大良所練的好上十倍,甚至連當初參與創造這門武功的李淳風都想不到,這門武功能用如此奇詭的方式施展出來,破了他的色陣。
不過,色陣雖然破於刹那之間,已經足夠李淳風再開“觸陣”。
他五指似曲非曲的用手掌在空氣之中印了一下。
這一掌,恰似春草拔節應雷聲,潮汐漲落從天外。
色彩怪奇的萬獸奔騰之相,頃刻之間,分崩離析。
李淳風的這一手,繼續向著太空校長打去,腿,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目標,打了個空。
太空校長像是一條在夕陽的照耀之下,拉長到了極點的影子,從遙遠的地平線上直接投射到李淳風的身上。
他好像還是那種可以隨便揉搓的柔軟狀態,身體拉伸到薄如蟬翼的地步,一張慈藹和祥的臉龐,都拉成了那種映照在劣質紙片上的馬臉一樣。
可就是這麽一張臉,朝著李淳風眼前一湊,卻迫的李淳風不得不棄招後退。
因為這張臉,已經穿過了李淳風攻守一體的觸陣,更帶來了一種讓李淳風心頭顫動,天心意識不斷發出警兆的威脅。
李淳風一退,太空校長便一進。
他那張老臉沒有移動,但是仿佛處在遙遠地平線上的腳卻收了回來,如同影子的身體,恢複了原本天藍長袍著身、高大昂藏的樣子,口中念叨著“有趣,有趣。”一邊就朝著李淳風推了一掌。
李淳風眼睜睜的看著那隻蒼老的手掌在他眼前放大,接著,兩眼一花,什麽蒼老的手掌,天藍色長袍的老人就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錢塘江大潮一般滾滾而來的萬類混雜色彩。
而在這些混亂的色彩,把李淳風腳下的青青草地徹底占據的前一刻,李淳風的皮膚就突然繃緊,皮膚上崩裂出了一條條網格狀的血色痕跡。
“色陣,觸陣!這是我的招法。”李淳風發現自己秘而不宣的獨門絕技,被一個剛見麵的老人施展出來,饒是天位境界,心中也不禁起了一絲波瀾,而下一刻,從他鼻尖口舌之中傳來的異常,更讓他平湖如鏡的心神徹底把持不住。
破魔八陣,色、香、味、觸、魂、智、法、靈。
李淳風從創出這門功夫至今,也隻當著別人的麵施展出了色陣和觸陣,卻被那個老頭兒一眼就看見了學會了,甚至使得比他還好。
此時,居然還將他沒施展出來的香、味、魂三陣也給使了出來。
當李淳風察覺到自己的魂靈與軀體的聯係被切斷,往常可以與千裏自然共通的廣大心魂,被約束在一個八角牢籠一樣的小小“魂陣”之內的時候。
他竟然出奇的沒有什麽恐懼與憤怒,反而升起了一種期待。
破魔八陣,其實他已經研究完善的隻有前五陣,智、法、靈三陣,有了理論基礎,但卻沒辦法真實的施展出來,所以李純風在這生死關頭,居然隻有一個念頭,他想看看自己後麵那三陣,如果施展出來了,到底該是什麽模樣。
可惜他這個想法注定不能實現了,因為在魂陣困住他心魂的那一刻,太空校長推出來的那隻手,就被另一隻手掌擋住。
袁天罡出現在李淳風身邊,擋住了太空校長的那一隻手,五指一張,掌心裏驟然有一道光點放大,一卷陣圖延伸開來。
星鬥卷軸化作寂寥星空,刹那之間就將太空校長吞沒。
按照三垣二十八宿分布的星空,在把太空校長吞進去之後,首先就令太空校長生出了一種咫尺之間,即是天涯的感受。
他和那兩個道士之間的距離變得極端的遙遠,也不知道是心靈還是物理上的空間被拉遠了,這老者也並不在意,目光純澈的像是剛看見一種新玩具的孩童,對著這寂寥星空掃了一周,點綴著星辰圖案的天藍色大袖一揮,純青色的龍蛇,宛若泛濫成災的一條長河從他的袖子裏飛舞出來,各行其是,須?之間就掃過了三垣二十八宿的寂寥星空。
那些由天地元氣轉化而來的星辰幻景,在袁天罡的催動之下,本該有無量其數的變化後手,卻在被這些青氣掃過了之後,驟然陷入了一種堅澀前行的狀態。
一顆顆星辰之間,仿佛伸出了強韌無比的根須鎖鏈,將它們牢牢的纏繞著定在原地,鎖死了星鬥陣圖後續的變化。
“百草九還長生氣。”袁天罡吐出了一門木係功法的名稱,那就是唐妙妍所習練的功法,不過就像是剛才的百獸統攝真形,此時,太空校長所施展出來的長生氣,也已經遠遠超過了唐妙妍修行的境界。
下一刻,更讓袁天罡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本來已經被木係靈氣脈絡纏繞鎖死的星辰幻境,居然再一次移動起來,剛好順應著袁天罡預設的後招變化。
可是,卻不在袁天罡的掌控之中。
從袁天罡掌中飛出,吞沒了太空校長的寂寥星空,就像是一麵大傘被吹的翻卷過來,又從太空校長手中飛出,反過來籠罩了袁天罡。
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星鬥陣圖,讓袁天罡疲於應付,可他也不愧是當初大隋最早的一批天位武者,對於大隋所擁有的所有修行體係都有涉獵,更汲取其精華,融入自己的招法之中。
在最強大的法寶被人用莫名的手段奪取過去之後,袁天罡將百家武學、千種術法,信手拈來,從一開始的左支右絀,到度過了三重變化之後,就有反攻之勢。
太空校長看著屬於袁天罡的力量色彩在純青色的星空之中擴張,居然也不出手阻擋,隻是好整以暇地觀察著袁天罡的動作,眼中深邃得仿佛盛放著一顆融化了的藍色恒星。
袁天罡的每一個動作,都在那天藍色的眼神之中,被成千上萬遍的破解、拆解、推演、增生,對袁天罡本人來說都隻是靈光一閃的應對,也被太空校長分毫不差的記錄下來,並且從這一道靈感之中反推出靈感的來源。
就好像是獲得了一縷蠶絲,就知道了原本吐出這一縷絲的那條蠶的情況,知道了那條蠶如何被養殖,啃食的是哪些桑葉,什麽時候吐絲,什麽時候成繭,反推出了養蠶行業的景況,推斷出整個國家的商業走勢,了解一顆星辰上的文明程度。
如此見微知著,已至於不可思議的境地。
袁天罡就像是那一縷蠶絲,將整個大隋的修煉之時纖毫畢露的展現在了太空校長的麵前。
“何方妖孽,膽敢在此放肆?”
涼山實驗區旁邊的一座城市中,察覺到了異樣靈氣波動的法海,開啟慧眼,發現了這邊的異常,手托紫金缽盂,一步飛到千米高空,尚未落下,就已出手。
“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諸佛,眾神護法!大羅法缽,去!”
拿金山寺祖師的頭蓋骨養練出來的法寶,在經過了多次的重複鍛造之後,擁有了金神因子、神權咒術等等多種加持,比當初拿去鎮守四極禁地的時候,更勝數分。
這紫金缽一飛出來,就已經在高空中化作了半實體狀態的鎮壓領域,將整個涼山山脈囊括在其中,如果當初饕餮艦隊進攻的時候讓法海出手的話,光是這個紫金缽,就可以將所有的饕餮戰艦收服,能夠扛住核武器轟炸的光能護盾,在這一種水銀瀉地般的鎮壓領域之中,恐怕會幹脆利落的化為齏粉。
而在紫金缽鎮壓下去的同時,法海更是縱身一躍,口送法咒,袈裟烈烈,雙足踏在倒轉的紫金缽上,隨著紫金缽一起下沉。
雄渾如海的法力,湧入紫金缽之中,在真正覆蓋到涼山山脈上的時候,草木一無所傷,太空校長卻感受到了仿佛被九九八十一座珠穆朗瑪峰連續轟擊的壓力。
“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諸佛,眾神護法!”
“大威天龍,菩薩偉力,橫掃大千,力!力!力!”
連續兩道法咒從太空校長口中吐出,沒有半點激昂神色,虛空之中卻自然而然的升起了一片宏大梵唱的響應,濃鬱的金光在太空校長身後化作一尊身高丈二的菩薩金身。
這尊菩薩,橫眉立目,肌肉虯結,火紅的飄帶從肩頸繞過兩臂的腋下,身上的鎧甲隻遮擋著一些重要部位,坦露出大片具備著硬朗線條甚至覺得有些浮誇的肌肉紋理。
他雙手一舉,覆蓋在整片涼山之上的紫金缽光照竟然好像被他一人撼動,硬生生的抬了起來。
法海在紫金缽的上方連連催動法力運轉法咒,也沒有辦法阻擋大威天龍菩薩舉缽之力,而且隨著紫金缽盂被抬起,大威天龍菩薩的身體也急速的膨脹,等比例的放大到千米高下,轟然一拳,將如同山脈般的紫金缽光罩打回原形。
法海雙手交疊,接住了那個變回巴掌大小的紫金缽,從空中斜著飛出了一段距離,落在了涼山的另一座山峰上,登登登登,連退七步,口中金色血液溢出,凝聲道:“你到底是誰,怎麽能將大威天龍菩薩觀和我金山寺的天龍法咒融合?”
不錯,那尊猛的一批的大威天龍菩薩,實際上是用類似於鬼仙之道的觀想方法,塑造出來的精神影像。
虛幻不實的存在,卻在太空校長的駕馭之下,也施展出了天龍法咒,甚至比天資橫溢、浸淫此道數十年的法海修為更深。
“你想學嗎?”上千米高的大威天龍菩薩縮小成丈二金身,護衛在太空校長身後,眼中藍色光芒滿到快要溢出來的白須老者,難辨真偽的慈愛一笑,道,“以你的天賦,隻要稍加點撥,學會這一門運用之法,隻在彈指之間。”
太空校長撫著胡須掃視四周,心情極佳的模樣。
“好好好,想不到這裏居然有這麽多才智高絕之人,用來作為我智慧真理之路的第一批學徒,再合適不過了。”
天藍色的長袍展開,太空校長雙手平舉,寬大的袍袖下擺處,一左一右各自繡著一道恒星圖紋,他的身後,仿佛浮現了真實不虛的宇宙星空。
萬萬年不動的無情星辰,也將自身的光輝歡悅的灑落在這位老者身上,化作著一席長袍,點綴著智慧的象征。
“你們,來追索更高的智慧吧。”
驟然,一道冷峻嗓音傳來。
“殺!”
………………
大隋主世界,洛陽,紫薇城中。
楊廣的本體進入了充滿混沌之力的奇特碎片空間之後,跟人道修行官網的聯係就降低了不少,時刻調節人道修行官網秩序的責任就交給了黃天化身。
他在那一片無盡星點匯聚的人道意念之海中獨立,陡然心有所覺,盯住了人道意念之海中新生的幾道漣漪。
“這是……”
楊廣的心神投入了一部分到那幾道漣漪之中,頓時,那幾道光點所代表的人物經曆呈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那好像是加速了上百倍的多視角影像,但是在楊廣的眼中,秋毫不遺。
“哪裏跳出這麽一個人物,拿袁天罡,李淳風當踏板,竟然在短短時間之內透析了諸多修行之理?”
楊廣眼中生出一絲驚詫,隻是,怒意更深,帝冠龍袍的身影,化作一道明黃色劍光,飛躍山河,貫入泰山玉皇頂的永久界門,跨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