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語出驚人老和尚(5000字)
“不知香積寺,數裏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有寬袍博帶的老者站在北嶺元佛寺山門之下,仰望著前方層林疊嶂的鬱鬱宮殿,有感而發,“如此輝煌古寺,今日恐怕要多事了。”
成群結隊的年輕人跟在這個老者身後,旁邊也有年齡不等的各色人物走過,卻不像這個老人如此閑情逸致,一個個急匆匆的,臉上也洋溢著一些興奮喧囂之情。
“易莊主,既然已經到了,怎麽還不進去呢?”後方另有一隊鮮衣怒馬的江湖子行來,到了這座古寺山門之下也紛紛翻身下馬,當頭的一個,年紀看起來不小,不過長須長發濃密而有光澤,一望而知氣血渾厚,武功高深,開口之時聲若洪鍾,“我還以為北七府以外的各派,應當是我們風雲鏢局來的最早,想不到名劍山莊來的比我們更快。”
“原來是三絕一聲雷,伍鏢頭。”名劍山莊莊主一拱手,道,“隻是老夫剛好有事在北七府,收到了英雄帖之後,又恰好是那事情辦完的時候,所以即刻動身,略快了一分。”
他打量著那個伍鏢頭,往那老人旁邊另一個臉色冷肅的老者打了個招呼,“屈奔雷,屈鏢頭。這一回英雄帖下,風雲鏢局居然派出了兩位大鏢頭,足見重視了。”
伍鏢頭哈哈笑道:“我們兩個算什麽,人家的信上請的可是咱們總局主。”
名劍莊主臉色一驚,道:“莫非九大關刀龍放嘯,龍老爺子也來了?”
風雲鏢局勢力龐大,二十八分局遍布東廷國各府,其中,他們的總局主九大關刀龍放嘯,居功至偉。
這位龍老爺子,昔年也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在烈火老祖、雷霆老祖還未成就人仙的時候,東廷武道上首推的,就是這位龍老爺子以及“腋下刀袖中劍”柳天殘,不過這兩位上一代的傳奇,都已經年過兩百,七八十年沒在江湖上走動過了。
“總局主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都不知道他在哪裏,縱然是想把那封帖子送到他手上,也沒有辦法呀。”伍鏢頭搖搖頭,“隻好由我們兩個來湊個數。”
名劍莊主說道:“想必虛君子送帖子的時候,也已經料到這一點,不過是為表敬重,標上了龍老爺子的名字,有兩位同行,天下還有誰能說一句輕慢嗎?”
“哈哈哈,過獎了。”伍鏢頭擺擺手,正色道,“聽易莊主的語氣,似乎也不相信關於虛懷古的那些流言?”
名劍莊主沒有正麵回答,道:“風雲鏢局又是什麽意思呢?”
“什麽意思?沒意思。”伍鏢頭摸著腦袋,“我們這些粗人能有什麽意思,不過,當年老爺子送過那人國之棟梁四個字。”
兩個老者相視一笑,已經明白了各自的立場。
兩人又閑談幾句之後,名劍山莊和風雲鏢局的人馬就準備一同上山,忽然聽到身後有悠然歌聲傳來,聲音清朗,語調低婉。
“古廟蘭亭今予路。一夜清霜,染盡湖邊樹。鸚鵡杯深君莫訴,他時相遇知何處。”
不少人回頭看去,隻見山下那條大路上,有許多衣著豔麗的男男女女,跨刀騎馬,拱衛著中央一頂軟轎。
那軟轎大如床,四麵僅有薄紗垂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數名美人依偎,有的溫酒,有的切果,並刀如水分新橙,中間坐著一個看不清麵貌的男人,左擁右抱,低婉的歌聲就是從他口中傳出。
“冉冉年華留不住……”
東廷各地書院廣為分布,縱然是武林人士,也很少有看到如此放浪形骸的,尤其是在這北部地區,崇佛者眾,禮教束縛,驟然往大路上看到這麽一個異類,一個個都麵色不豫,有一些已經低聲議論謾罵起來。
然而這一隊豔麗人馬真正走過來的時候,那些趕往元佛寺的武林人士,卻紛紛走避道旁,沒有誰敢真正去衝撞這些奇裝異服者。
但是在擠開了不少來看熱鬧的小門派之後,終究也有一些愣頭青,或者自恃家底深厚的,要趁著這個機會彰顯自家威風,在武林同道麵前打出威名,就橫馬結隊,在前方阻攔起來。
那些豔服之人騎在馬上,不急不緩,視若無睹,隻有軟轎上,一名女子翻動了一個什麽物什,探出一截如藕玉臂,把那東西插在了軟轎的一角。
呼!
彩布迎風招展,分為五色,繪圖如雲。
“西海大盜,五色船主?!”這附近凡是有些見識的人,看到那五色幡,臉色皆變。
那些把馬匹橫著攔在路中間的人,見到這麵五色幡,一個個也是驚慌失措,忙不迭的打馬,讓出道路來,因為動作太急,馬匹互相撞擊,有的發狂,等他們撤道路旁邊的時候,形容之間大多狼狽。
五色船的人施施然路過了剛才他們設障的地方,每人都挺胸抬頭,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路邊的那些人。
山門之下,易莊主和伍鏢頭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凝重和忌憚,不約而同地加快了一點上山的腳步。
風雲鏢局雖然不怕這些五色盜,可他們這一行,人數不占優,領頭的隻是兩個鏢頭,也沒有必要在這裏做出頭鳥。
“五色船主怎麽會來這裏?虛君子不可能給他也發帖子吧。”
眾人心中疑惑的時候,站在北嶺山脈中,元佛寺主峰對麵一座山上的忘情老祖也有些疑惑。
“那個五色船主,我怎麽感覺有些熟悉?”
這座山上此時除了忘情老祖之外,還有孫思邈,虛懷古父子,以及楊廣。半山腰的位置上還圍著來自縱橫道以及其他幾個門派的人,仔細看看的話就會發現,這些人全都是一副披麻戴孝的模樣。
之前楊廣跟夢神機交戰,孫思邈察覺到了黃天大法的氣息,就主動找了過去,在縱橫道跟楊廣匯合,然後就在今天一起來到了元佛寺外。
“是你的熟人嗎?”孫思邈問道。
“五色船主年紀不大,也就是這十幾年成名的,而我已經幾十年沒下山了。”忘情老祖搖頭說道,“大概是我曾經什麽時候見過他的父輩之類的吧?”
虛懷古在一邊感歎道:“不過是一個武林大會,真的是什麽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
“哈哈,是不是比你預想的更加熱鬧?”楊廣拍拍虛懷古的肩膀,伸手一指遠處,“等他們到了這裏的氣氛才會真正熱鬧起來,我們也就該動身了。”
虛懷古轉頭看過去,先從人群之中看到了烈火老祖的身影。
這個烈火老祖的氣勢實在是霸道,隻要有人朝那個方向看,注意力總是會先集中到他身上,甚至對於一些眼力不足以看到那麽遠的人來說,也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那邊有什麽東西正在靠近過來。
不過虛懷古的目光隻在烈火老祖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轉到了他身邊一個儒袍老者身上,定定的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
“嗯,這麽一看就能確定了。”楊廣用手掌在眉前搭了個簷,道,“那個人就是當時戴麵具攻擊縱橫道的。”
虛懷古沉默片刻,道:“建陽書院,朱慶元。早年間出任同止府,敦禮義、厚風俗、劾吏奸、恤民隱,後,憑一己之力調停三府累世民眾械鬥之風,入都城,見王上,麵奏三劄:一劄論正心誠意、格物致知之學,二劄論外攘夷狄之複仇大義,反對和親和議,三劄論內修政事之道,反對寵信佞臣。水災之中,力勸豪民發藏粟賑饑,如此種種賢良壯舉,不勝枚舉。連任三十年首席院長。”
“他,與我師相知相惜,縱然各自理念不同,卻從來不損交情。本來,從小到大,他也是我極為敬重的長輩。”
遠處,朱慶元若有所覺,抬頭看過去。
虛懷古的目光此時已經上抬,落向空處,繼續說道:“就算他因為我的血脈,要我退出首席院長的競選,我也可以理解。可他當堂汙蔑,斬殺昔日戰友、正道名宿,隻為陷害於我……”
“這就不能忍了。”楊廣一拍手。
“有仇報仇,聖人教誨。”虛懷古袖子裏傳出一聲宛如龍吟的金鳴,邁步走向元佛寺。
楊廣看著他下山去,看著半山腰那些人跟著他一起走向元佛寺,單手負在身後,轉身看向伏虎峰。
那裏是元佛寺的重地,藏經閣所在。
“孫神醫。”楊廣背對著後麵的人說道,“我感覺到李淳風那小子了,他身邊有一道氣息,很不穩定。勞煩你等一等他,與他匯合,先看看他身邊有什麽情況。”
雖然自己還沒有任何感應,但是孫思邈沒有半點質疑,道:“我明白了。”
楊廣又道:“忘情神醫,你是在這裏一同等著,還是跟我先去看熱鬧呢?”
忘情老祖想了想,道:“空靈方丈也是我舊日友人,幾十年未曾相見了,去跟他打個招呼吧。”
忘情老祖如果生在某個尋常機械信息時代的話,絕對是一個超級死宅。除了早些年為了某些珍稀藥材在外奔波過,後來成了名,藥材都有別人送,他就再也沒下過忘情峰,甚至跟從前那些朋友連個書信往來都沒有,堪稱宅的典範。可如今既然到了元佛寺,再不去看看以前的老朋友,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元佛寺這場大會,定的開場時間是午時三刻,而從天蒙蒙亮開始就不斷的有來自四方的武林人士到場。元佛寺的僧侶準備多日,登記、接待、安排座位做的有條不紊,選擇的場地是元佛寺菩提院前方的大佛場。
這片地方,橫有一千七百米,縱向一千二百米有餘,若在念經做大法事的時候,足足可以容納十數萬人,四方有台階,三麵開闊,可以居高臨下,遍覽山景,一麵是人工開鑿過的石壁,直抵向山巔,上上下下,刻了300多篇經文,中間是一個有二十米見方的巨大“佛”字,刷著金漆,曆經不知多少個百年風雨,仍然不見褪色的痕跡。
在這個廣場的正中間,已經搭起了一方高台,四麵圍著香爐。
這個地方,就是專門準備給今天虛懷古申辯黑白的場所。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武林中人大多血氣陽剛,聚在一起的話也非要分出個上下高低來,今天前往元佛寺的,許多門派平時裏就有紛爭,不能直接在這寺院之中動手,就要爭一個座次高低。
所以元佛寺的和尚們往往在同一排安排了許多座椅,保證那些應該大致處於同一個檔次的掌門人,不必費心爭奪前後。
越是靠近高台的座位,坐著的人越是位高權重。
烈火老祖和朱慶元,一開始就給安排了東麵第一排的座位。
北麵的首排座位是給空靈方丈他們準備的。
南麵和西麵的就大多是空出來,為一些不速之客做準備。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絕對是明智的。
誰也想不到會跑來參加東廷武林大會的五色船主,就給安排到了西麵的座位上。
楊廣和忘情老祖他們進來之後,當仁不讓的坐在了南麵的第一排。負責接待的僧人們,雖然不認識他們兩個,但看著坐在他們兩個旁邊的虛懷古,也知道識趣的不上去打擾。
整整半天的時間,眾人陸續入場,這片場地上吵嚷的簡直堪比數萬隻鴨子放風,直到午時三刻到來,戒律院、菩提院、般若堂三大首座鬼仙,連同空靈方丈一起上了台,一聲悠揚鍾響,壓下了場中的嘈雜,眾人逐漸安靜下來。
空靈方丈開口,道:“諸位,老衲空靈,忝為元佛寺方丈,今日先在此處謝過諸位,不遠千裏奔赴元佛寺參與這場大會。”
眾人都鼓噪言道不必。
空靈方丈頷首,再道:“今日召開這一場群雄大會,所為何事?帖子上也都寫的清清楚楚,不必贅言。不過也有一些急公好義的同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雖然沒有收到帖子,也願意來參與這場大會。老衲就簡短的敘述一下原委。”
“不久之前,建陽書院院長,朱慶元老先生,不知從何處收到情報,指認知行書院院長虛君子為南羅國間諜,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虛君子不願束手就擒,離開都城北上。在他逃亡途中,巨靈山莊莊主,天文道道主,牛魔武館館主,縱橫道的羅夫人、房長老,這幾位正道之中的擎天之柱,架海玉梁,紛紛遭了奸人毒手,至於他們門下的眾多青年才俊,有為之士,英年早逝者也不在少數。”
空靈方丈這番話說出來,下麵就又有了一點議論的聲音,有人高聲嚷道。
“這幾件事情在江湖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縱然是深山老林裏的野人也有所耳聞,那害死了多位正道前輩的凶手,不正是虛懷古這南羅狗種嗎?”
說話的人隱藏在人群之中,似乎是用了些手段,聲音飄忽不定的,讓人找不出他的位置。
他這幾句話說出來之後,人群中又有很多人高聲附和。
然而,坐在南邊第一排的虛懷古,八風吹不動,似乎根本就沒有把這些人的言語放在心上。
坐在另一邊的朱慶元也麵不改色,無視了不少人對他這另一當事人的打量。
這個時候,高台上的元佛寺眾人安撫了幾句,讓下方的人再次安靜下來,空靈方丈繼續說道。
“這幾件凶案,實則疑點重重,並不能因為虛君子有了南羅諜子的嫌疑,就把這些凶案全部栽在他身上,這不但會讓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也讓幾位正道中的名宿,在天之靈難以安息。”
“今天這場大會共有兩件事情,一是要辨清虛懷古到底是不是南羅的諜子,第二件事情就是要找出真正的凶手。”
空靈方丈話都說到這裏了,那些圍觀群眾們也都把視線轉向了虛懷古,有輕蔑有嘲諷有忐忑也有信任,等著他上台,為自己做一番申辯。
然而,虛懷古還是沒有動身的意思,在高台上,空靈大師的話也沒有講完。
“第二件事情,老衲暫且不能有什麽定論,至於第一件事情,老衲倒是有話要說。”
空靈大師掃視四周,雙手合十,低宣了一聲佛號,在周圍成千上萬武林人士的疑惑之中,斬釘截鐵的說道,“知行書院院長,虛君子虛懷古,確是南羅王族之人無疑。”
此言一出,現場一片嘩然。場中討論的聲音頓時激烈了數十倍,甚至有不少性急的人已經對虛懷古破口大罵,而另一些人眉頭緊皺,還有一部分人,卻反而在這個時候感覺到了不安。
朱慶元濃眉蹙起,緊緊的盯著高台上的空靈方丈。
“他不但是南羅王族之人,更是當初的雷霆老祖之子。”
空靈方丈自顧自地說著,也不顧下方眾人的反應更加激烈,隻是默默運起了佛門獅子吼的功夫,每一個字都清晰傳到在場所有人的耳中,更如同雷鼓敲響。
“雖則如此,老衲卻也能保證,虛懷古絕非南羅諜子。”
虛懷古絕非南羅諜子!
絕非南羅諜子!!
非南羅諜子!!!
空靈方丈的聲音在場中回蕩,朱慶元豁然轉頭,目光穿過人高台與香爐的縫隙,與虛懷古的一雙眼神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