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塵埃落定
丹朱的頹然,殿中眾仙都看在眼中,但幾乎都覺得是他咎由自取,是以也都作壁上觀,一言不發,唯有旭鳳到底被丹朱疼愛多年,與他頗有感情,忍不住出言喝道——
“靜沅真人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叔父不過無心之言,你竟如此心狠手辣,出手無情!哪有一點我輩仙家的氣度?!”
又來了!
旭鳳就不能換個說辭嗎?每次翻來覆去就這麽幾句話,他說著不嫌膩,可她卻聽得夠了!
“所以,火神是也想受一記言靈咒嗎?”
靜沅出言打斷旭鳳的質問,語氣雖然平淡,但話中的意味卻讓頭腦發熱的旭鳳不由自主地冷靜了下來,丹朱的前車之鑒猶在,他也不敢去賭靜沅對他還剩多少耐心,可他若就此退縮,豈不招人恥笑?!
正當他進退兩難之際,他的好母神一馬當先地跳了出來,“你敢?”
靜沅沒有回天後一句“你看我敢不敢”,而是淡淡一笑,眼神裏透出了銳利之色,周身的氣勢漸漸高漲起來。
眼見氣氛又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天帝忽然看似老好人地開口了,“靜沅真人息怒,旭鳳這孩子不懂事,真人不要和他計較,真人此舉實是在對丹朱小懲大誡,丹朱應當感懷在心才是。來人,將丹朱帶下去!”
隨後他又對天後說道:“天後也收斂些,今日壽宴,何必動這麽大的氣!還有旭鳳,也太過不識輕重,再要胡言,本座定不輕饒。”
天帝這寥寥幾語,給足了靜沅麵子,又維護了天後和旭鳳,讓雙方都有了台階可下,將一場硝煙消弭於無形,可謂是深諳轉圜之道。
拋開旁的不論,這位天帝的城府和忍功,靜沅還是很佩服的。
不過仔細想想,這似乎也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事,還是算了吧。
靜沅很快又收回了自己那點敬佩之意,但也沒再去搭理天後母子。
嗬,人家天帝都做足了姿態,給了她這麽大的麵子,她若不應,豈不顯得她這人太過驕狂?
隻是,天帝若是以為可以就此相安無事,那就太天真了些!
左右今日已經鬧成了這樣,那她幹脆現在就把此行最重要的事一並了結了,也免得再耽擱下去又牽扯出一大堆事來。
她算是確定了,她跟這個天界實在是氣場不合,日後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一念及此,靜沅便將目光轉向了風神。
風神與她相處多年,當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略微想了想,也覺得時機正合適,於是先給水神傳音說了一下這個決定。
這一來一回,自然耽擱了片刻,見靜沅還站在原地不動,天帝難免心生疑慮,便又道:“靜沅真人怎麽還不落座?可是還有什麽不妥?”
靜沅正欲開口,風神和水神卻先後起身也走到了禦座正前方,風神一抬手,道:“天帝容稟,臨秀與洛霖已於百年前決意和離,今日在此伏請天帝消去當年為我二人賜婚時所立婚書上的名字,恩準我二人和離。”
頓時,殿中一片嘩然。
雖說今日這場壽宴從頭到尾就沒消停過,但眾仙怎麽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等大事!哪怕早知道水神同風神之間關係疏離,但竟然真的會走到和離這一步嗎?
況且,這樁婚事可是當年天帝欽賜,如今提和離不是在打天帝的臉嗎?他們這位天帝可不是什麽大度的君主,水、風兩位上神此舉實在是不智啊!
果不其然,天帝麵露不悅,沉聲道:“風神慎言!你與水神締結婚盟四千餘年,一直相敬如賓,堪為天界楷模,豈能輕言和離?!
況且,上神之婚盟,實乃天命使然,若是輕易背棄,恐會招來不詳!
水神,此事你怎麽說?”
天帝心中不甚在意風神的意願,是以冷冷地說完這兩句話之後,便問起了水神的意思。
水神看了雖然沉默不語但神色堅定的風神一眼,輕歎一聲,道:“陛下,此事確是我與臨秀商議過後決定的,我已誤了她那麽多年,不該再繼續下去了。洛霖知道,此舉有負當年陛下賜婚的美意,若有任何後果,洛霖願意一力承擔,還望陛下允我二人所請!”
這話說得端的是大義凜然且頗有擔當,眾仙聽罷不由地在心底暗暗頷首,心中對水神的敬重又深了幾分。
就連靜沅一時之間都看不出水神此言到底是惺惺作態還是真心實意,若是後者,那隻能證明是自己以往對他心存偏見,誤解了他,可從他這些年的行事來看,真的不像一個這麽有擔當的人。
罷了,不管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不適合為人夫君是肯定的,左右臨秀姨與他和離之局已定,沒必要再去深究他的品性究竟如何。
聽水神這麽說,天帝神色不明,他在思索其中利弊。
當初讓水神和風神成婚的兩個目的都沒有達成——梓芬殞身,水神和風神到如今都沒有生個女兒來與潤玉聯姻,以後恐怕也不會有。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不打算讓潤玉與水神之女聯姻,讓他有機會接手水族的勢力了,那麽,他們二人和離與否其實無甚要緊,答應下來也無妨。
不過,既然水神說了願意承擔後果,那他倒是不妨順水推舟,就看水神能在這件事上付出多少吧。
打定主意之後,再開口時,天帝的語氣便有些變了:“洛霖,並非本座不近人情,隻是,你也知道,這上神婚盟是經過天道見證的,若想作廢,著實不易啊!
況且,這還牽涉到我兒潤玉與你二人長子、長女的金蘭之約和婚約……這幾重誓約加起來的反噬之力,更是難以應對啊……”
天帝之言雖不乏幾分道理,但卻難掩其中的誇大其詞。
風神和水神解除婚盟可能是會有些影響,但潤玉身上的兩個誓約卻是完全沒影的事,隻要風神和水神和離,誓約的前提不存在了,誓約本身自然也就隨之消失了,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反噬之力!
天帝現在這麽說,無非是想從此事中得到更大的好處,這是他一貫的嘴臉和手段。
想到此處,水神皺了皺眉,他已不問世事多年,水族勢力也早已被天帝蠶食大半,不想天帝還不知足!雖然他不甚在意權利,可為了這等小事就交出水族餘下的勢力,實在是不值得……
說來,都怪這個不知是何來曆的靜沅真人!
臨秀原本是何等性情溫和、善解人意的女子,對他深情如許,從來不會對他的決定提出任何異議,遑論提起和離!
結果,自從結識了這個靜沅真人,性情漸改不說,竟然還起了這等心思,且無比堅決,讓他也不好不應,甚至於現下還要他來為此事付出代價!
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放任臨秀和這等心思詭譎、巧舌如簧,擅於蠱惑人心的女子相交!
可他方才已經把由他承擔所有後果的話都說出去了,總不能反口……
不過,若是臨秀願意退一步,暫且將此事擱置,倒也未嚐不可……
正當水神思索如何勸風神回心轉意時,等這一天等了許久的潤玉站了出來,他早知風神和水神要在今日正式和離,也早就做好了會被父帝拿出來說事的準備。
眼看水神真的因此有了退縮之意,他自然不能再坐視不管,他決不可能讓自己成為此中變數,無論如何,今日必要促成此事!
否則,他與靜沅絕無半分可能,身負婚約的他如何有資格說喜歡……
“父帝容稟——”潤玉朗聲道:“當年潤玉有幸蒙父帝和水神仙上為潤玉和水神、風神兩位仙上之長子、長女定下金蘭之約和婚約,一直感懷在心,隻惜始終未能得見二人臨世。”
“潤玉雖深以為憾,但既然如今水神、風神兩位仙上夫妻緣盡,潤玉亦不敢再做奢求,也請父帝和水神、風神仙上勿以潤玉身上的誓約為念,依憑心意行事即可。
至於潤玉之誓約,無論有任何反噬之力,潤玉亦願如同水神仙上一般一力承擔,就當是全了潤玉與兩位仙上的一場因緣,隻盼兩位仙上今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潤玉心知自己這話說得有些逾矩,但是,非如此,如何能逼極重顏麵的父帝騎虎難下,無法再找借口推脫,以圖從中謀取更多的利益?
他已將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即便父帝此刻心中再惱恨,表麵也無法指摘他什麽。至於過後,恢複冷靜的父帝為了他的平衡之道,頂多也隻會是訓斥他一番。
他早已明白,隻要天後和旭鳳尚在,父帝就永遠不會放棄自己這顆棋子,這正是他可以加以利用的地方!
潤玉搶著出來做擋箭牌的舉動太過顯眼,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隻是卻也都猜不透他為何會如此幫著與他素無往來的水神。
至於水神,則完全不覺得潤玉是在幫他,隻覺這是他們天家父子之間的齷齪,他自恃清高,才不肯出聲多言,去插手這等事,於是便一副事不關己地樣子,看著潤玉對上天帝。
風神倒是想開口幫襯潤玉,但卻被看出潤玉用意的靜沅阻止了,風神雖不解其意,但她相信靜沅,於是也閉口不言了起來。
靜沅這會兒不同於方才剛得知潤玉婚約的對象竟然是不可能出現的風神和水神之女時的驚訝和恍然大悟,反而多了幾分慶幸,由潤玉這個當事人之一出麵斷了天帝的後路,好過最後不得不由她這個外人用上強硬手段來達成目的。
若是早知道潤玉會出麵,她可能就不會來這一趟了,以潤玉之智,何慮此事不成呢!
眼下這局麵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看來這次還真要好好謝謝潤玉了!嗯……正好,剛製成的符靈魁召威力還算不錯,回頭贈給他好了,替他看守庭院,也免得什麽阿貓阿狗都敢在他宮中窺伺!
想到上次在璿璣宮附近察覺的隱晦氣息,靜沅不禁皺了皺眉。當時潤玉顯然亦有察覺,卻毫無所為,大約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另一邊,被潤玉之言置於進退兩難境地的天帝,等了這麽一會兒都不見有誰開口替潤玉說話,水神一臉冷然,風神麵色平靜,天後麵上幹脆就是毫不遮掩的喜色和惡意,就連一直看著與他私交甚好的靜沅都一言不發!
天帝心中一時又是惱恨,又是安心。惱恨的自然是潤玉的不識眼色,亂了他的計劃,安心的則是潤玉勢單力孤,這種時候竟然都沒有任何人出麵相幫……
看來之前是本座高看這個兒子了,他沒有那麽大的能耐……
不過,這樣也好……
這樣一想,天帝的心緒好轉了一些,努力擺出一副慈和的表情,還擠出了一抹笑容:“潤玉我兒有心了,想不到你竟如此通達知事!你有如此擔當,本座和水神都不勝欣慰,想來若是水神能有愛女降世,你二人定會成為一對彼此相得的好翁婿,如今真是可惜了!”
言罷,天帝又對水神說道:“洛霖啊,既然你和潤玉都這麽說了,本座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你和臨秀和離之事,本座允了,就當是成全你和潤玉之間未竟的翁婿之誼吧!”
“翁婿之誼”四個字,天帝說得滿含深意,再加上他前麵那些話,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水神在心底暗歎一聲,暗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開口道:“洛霖多謝陛下成全,也多謝夜神所言,願以淮水一域相贈,聊表心意。”
乍一聽水神之言,眾仙紛紛大驚,隻覺水神付出的代價太大,但天帝聽了,卻不甚滿意。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淮水一域雖大,可因其毗鄰東南水係,頗有地利之便,這些年早已被他漸漸收攏在手裏了,隻是名義上還歸水神統轄,水神拿已經在他掌控之中的淮水做人情,實在達不到他的預期!
可眼下他也無法再開口索要更多,畢竟,恐怕在不明就裏的眾仙眼中,水神是誠意十足,而他也已經得利不小,再要遷延下去,定會顯得他這個天帝貪得無厭!
獻出淮水,不但於水神己身無損,還讓他的名聲更上一層,若非知道水神素來淡泊名利,不會有如此心機,他定然會心中生疑。
但方才一瞬間的疑心過後,他便想到水神已經幾千年未曾過問水族中事,想來也同眾仙一樣不知道此中關節才會如此為之,心中疑慮這才漸消。
罷了,水神迂腐,不知變通,也難怪想不到那麽多,暫且就先這樣吧……
而且,倒也不算全無收獲,如此一來,之前在淮水各水係安插的人手也算是名正言順,可以過明路了……
隻不過,話雖如此,但這一連串超出天帝預計之外的變故終究是讓他心裏有些發堵,怎麽都做不到就這麽輕易鬆口。
這時,他的好幫手天後娘娘又跳出來替他出這口氣了,隻聽天後不懷好意地說道:“陛下寬仁,應允了水神、夜神所請,但你二人口說無憑,不如立個上神之誓,如何?”
天帝心中一動,但麵上卻是一臉不悅地斥道:“天後何出此言!本座相信水神和潤玉,何須立什麽上神之誓?!”
天後不慌不忙,意有所指地說道:“陛下,違背上神誓約的代價可大可小,雖然水神和夜神都說由他們自己承擔,可這也不是他們這一句輕飄飄的話便能定的,除非同樣立一個上神之誓!
否則,荼姚擔心,若是一朝反噬,傷及了陛下可如何是好?實在不可不慎啊!”
說著,天後又看向潤玉,“相信夜神和水神也不想因你們思慮不周而將陛下置於險境吧?”
潤玉和水神沒了關係,她自然高興,但若是他們能再生受一番誓約的反噬之力,她更高興!何況,她說的也沒錯,沒什麽比上神之誓更有說服力的憑證了,相信他們這位陛下心裏肯定也想多這麽一重保障!
果然,天帝沉默了起來。
天後見狀,再接再厲地說道:“陛下可能覺得荼姚小人之心,可荼姚卻是真心實意在為陛下安危著想啊!”
“水神、潤玉,你們覺得呢?”天帝終於還是開口了。
潤玉平靜地說了一句“兒臣願意”,接著便伸出一掌,指天而誓,承諾願獨自承擔身上兩重誓約的反噬之力。
在潤玉立誓的時候,靜沅凝神感受了一下此間天道的氣息,發現其毫無動靜,明白這兩重誓約果然沒有如她所推測的一樣,並無反噬之力,便放心了下來。
不過,天帝天後這一要求,真是出乎靜沅的意料。
天後也就罷了,素來就針對潤玉,沒什麽好說的,可對於天帝把兒子當敵人防備的心態,靜沅實在是厭惡到了極致!
若是那麽擔心自己的兒子坐大,與他爭權,那幹脆從一開始就清心寡欲,不與旁人發生肌膚之親,自然也就不會有子嗣誕生,那還有什麽可擔憂的!何須弄成如今這樣父不父、子不子的!
說到底,這位天帝陛下就是欲|望太盛,權欲、情|欲全都放不下,想要兩者兼得,也不怕到頭來兩者皆空!
這邊潤玉立完誓,輪到水神了,風神卻搶先一步開口立下由她承擔解除婚盟的反噬之力的上神之誓。
風神想得很簡單,和離是她和師兄兩個人的事,不能由師兄一個人擔著,師兄已經讓出了淮水一域作為代價,那剩下的就該由她來。
風神於水族之事分毫不知,自然猜不到水神在此事上並無損失,反而還得了名聲上的好處,還覺得自己如此為之才算公平。
可風神純善,無甚心機,靜沅卻能隱約看出其中的機鋒,若是先前水神真的吃了虧,天帝得了好處,那天帝怎麽還會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甚至眼中還透出些許不甘心?
當然,這隻是她的猜測,毫無憑據,自然不可能以此為由來阻止風神立誓,但她卻不能坐視這個結果!
且不論水神付出的代價是真是假,但臨秀姨和水神會締結這場不該有的婚姻,其中最大的主使是天帝,他們兩個隻能算附從,憑什麽最後隻有她和水神付出代價,天帝卻能置身事外?
上神之誓而已,未必沒有應對之法!
上神之誓的約束之力來自於天道,而她恰巧就有一個最擅長和天道打交道的師尊,而且那位忘川的老者還說過她身上有天道氣息,所以,溝通天道這事,對她來說也不難。
於是,靜沅在風神立誓之後,悄悄溝通了此方世界的天道,付出了一些功德,來換取天道公正處置此事,不因風神的上神之誓而有所偏頗。
果然,交易達成後,在己身天道氣息的加持下,靜沅清晰地看到原本朝著風神湧來的一大股反噬之力分成了三股,其中最大的那股纏繞在了天帝身上,其餘兩股自然是落在了風神和水神身上。
成了!
靜沅心下一安,接著又細看了一眼風神身上的反噬之力,相比之下,自然是他們三人中最少的,構成不了太大的威脅,大約隻是會讓她接下來一段時間裏運勢低迷,還好……
不像天帝,恐怕要觸不小的黴頭了……
嗯,說實話,她還蠻期待的~
到時候,她無論如何也要來看場好戲!
當事雙方的上神之誓立完,天帝終於沒了再拖下去的借口,隻得指尖金光一閃,在水神取出的婚書上拂去了僅剩的“太微”之名。
接著,婚書便無火自燃,徹底湮滅無蹤。
至此,風神和水神和離之事終於塵埃落定。
※※※※※※※※※※※※※※※※※※※※
拖了這麽久,終於和離成功了!
接下來,水神愛怎麽認女就怎麽認女,直接娶了花神的牌位都行!反正都與風神無關了!免得堂堂一個原配嫡妻混得跟個繼室一樣!當然,也與潤玉無關了!
抱走劇中唯二真正善良的角色,我們不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