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璿璣宮中
璿璣宮雖地處偏僻,但修建得頗為寬敞大氣,比之風神府勝出了不止一籌,宮內的景致很是清幽,各處殿宇亦頗為雅致,四周雲霧繚繞,很是符合凡間話本中對於仙境的暢想。
隻不過讓靜沅不解的是,偌大的璿璣宮竟沒有一個守衛,甚至別說是守衛了,連個仙侍都看不見,她和鄺露竟然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名為“七政殿”的主殿外!這殿門前還立著兩頭魘獸模樣的金色雕像,可惜失真不少,完全沒有魘獸那副可愛的樣子。
就算仙神都會法術,大多時候不需要旁人伺候,但多少該有個通稟傳話的人吧?清寂如風神府上還有十幾個仙侍呢,潤玉這裏竟然一個都沒有,這是怎麽回事?
靜沅正思索間,深吸了一口氣的鄺露已經邁進了七政殿,徑直走向了正在案前坐著,手持書冊看得入神的潤玉。靜沅見此,也跟著走了進去。
鄺露走到潤玉的書案近前,拱手道:“天兵鄺露,向夜神報到!”
潤玉抬眸一看,發現一身鎧甲的鄺露身邊還站著靜沅,下意識地露出了笑容,旋即放下書冊起身道:“靜沅今日怎麽有空下顧我這陋室?”
靜沅“撲哧”一笑,道:“說笑了,你這裏若是陋室,恐怕這世上便沒有華宅了!我的事稍後再說,你別耽擱了正事,這位小將可是要來投入你夜神麾下的,還不快考校一番!”說著,便往一旁走了走。
潤玉聞言,眼神卻是一變,審視地看向了鄺露,語氣有些銳利:“你要投入我的麾下?”
鄺露點點頭,道:“嗯,是。”
潤玉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淡淡地開口道:“我璿璣宮征兵一向隻是走個過場,你在我這裏並無用武之地。你若想立戰功,還是去火神那邊試試吧。”
“鄺露隻想跟隨夜神殿下。”鄺露立刻回道,“您讓我做什麽都行!”
“跟著我無仗可打。”
“好呀,反正我也不擅長打仗!”
……
靜沅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著兩人一來一回,眼見潤玉越說越離譜,鄺露卻接得穩穩當當,不由地露出了笑意。潤玉一個男子沒看出鄺露的心意,她卻看得清清楚楚,這般的少女心事,她自是沒有經曆過,但也見識過不少,潤玉這三言兩語定然不可能讓鄺露退卻。
果然,哪怕潤玉用自己“平日裏鑽研奇門禁術,有時會走火入魔,甚至打傷人”的這種話也沒有嚇到鄺露,甚至她還來了一句:“殿下可否教教我呢?”
這話不但讓潤玉無法了,也讓靜沅忍不住笑了起來,心中對鄺露多了些許好感。
這邊潤玉見嚇不走鄺露,隻好暫時答應讓她留下來,同時打發她到一旁的偏殿住下。鄺露滿心歡喜地朝潤玉一抱拳,然後才退了下去。
靜沅見她轉身之後腳步都輕快了不少,不複先前的緊張,失笑著搖了搖頭。轉頭卻看到了潤玉麵上的沉鬱,頓時微微一怔,隨後忽然反應過來,方才潤玉根本就沒有考校鄺露的意思,而是一心想要她走,心下有些不解,“潤玉可是有什麽疑慮?”
潤玉起身走到靜沅身邊,語調清冷地開口道:“我這璿璣宮素來無人問津,他如此處心積慮地想要留下,恐怕是別有用心。”
“潤玉是懷疑她是旁人安插的眼線……?”靜沅知道潤玉是想岔了,一時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鄺露真正的心思。可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到底這是旁人的隱私,似乎不該由她來多嘴,於是便隻說道:“我覺得潤玉你多慮了,她看著心思單純,不似心懷否測之人,而且我看得出來,她的確是一心想要追隨你,一路上別提有多緊張了!”
見靜沅為鄺露說好話,潤玉更多了幾分疑惑:“靜沅怎會同他一道過來?”
“今日不是天界三十年一次的征兵大會嗎,我就去九霄雲殿看了個熱鬧,結束時正巧碰到鄺露到你璿璣宮的征兵處報到,便跟著她一道來了,否則光憑我自己可不一定找得到這裏。”靜沅解釋道。
潤玉神色一黯,道:“璿璣宮地處偏僻,確實不易尋。”
靜沅搖了搖頭,道:“偏僻倒是其次,主要還是因為這天界太大了,到處都是重重殿宇、層層樓閣,而且還雲煙霧繞的,連道路都看不清,我之前又沒怎麽出過風神府,今日若不是有人領著,我必定會迷路。”
“靜沅先前不是說,未免給風神仙上添麻煩,白日裏並不外出的嗎?今日怎會去看征兵大會?”這就是潤玉最初的疑惑了。
靜沅聞言,頓時抑製不住滿心的喜悅,語調輕快地言道:“潤玉平日裏頗能見微知著,不妨猜一猜這其中的緣故?”
看著靜沅的笑靨,潤玉暗暗在心底思索了起來,他知道此間唯一能讓靜沅如此喜笑顏開之人便是風神,而與風神有關之事,她最掛心的似乎就隻有……
“莫非是風神仙上同水神仙上和離了?”
靜沅笑著點了點頭,“不錯,隻等天後壽宴之時稟明天帝,他們便會昭告六界了!所以臨秀姨也不用顧忌我這陌生人出入天界會引人懷疑啦,而且還替我在南天門登記了身份。”
得知此事果然如他所料,潤玉心中一時百味雜陳,風神和水神竟然真的和離了……
如此一來,原以為會束縛他一生的婚約也有了解除的契機……
他的人生確實可以有新的風景了……
想到這裏,潤玉不禁微笑起來,這時卻聽靜沅又道:“對了,明日我和臨秀姨就要回人界了,今日我帶了琴來,就在此為你彈奏一曲吧,也算是臨別前的贈禮。”
“靜沅要走?為何如此著急?”潤玉心下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
靜沅回道:“也不算著急啊,我已經在天界待了好一段時日了,若非為了陪臨秀姨,我一早就回人界了。剛好現在和離之事已定,臨秀姨也想走了,我自然樂意至極。”
潤玉心中失望,卻也找不到勸靜沅再多留些時日的理由,隻好問道:“那靜沅何時會再來天界呢?”
靜沅想了想,道:“天後壽宴之時吧,我應該會陪臨秀姨一道前來。”
潤玉這下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麽了,微不可察地輕歎了一聲,麵上滿是掩飾不住的落寞。
靜沅還真沒見過潤玉這副神情,本來她並不覺得離開天界有什麽不對,可見潤玉如此,才忽然意識到,她是瀟灑慣了,也習慣了離別,但對潤玉來說,這大約是第一次與朋友分別吧……
憶及當初送走師尊時的感受,靜沅頓時對潤玉的心情更多了幾分理解,於是便溫聲道:“我父親曾言,士之相知,溫不增華,寒不改葉,能四時而不衰,曆險夷而益固。我覺得我們之間也當是如此,當然,曆險夷就不必了,四時不衰即可,就算不常見麵,也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情誼,對不對?”
“不錯,靜沅所言有理。”潤玉的那點失落和不舍被靜沅這兩句話輕而易舉地便撫平了,同時也對靜沅的父親更加欽佩了幾分,從這簡單地一句話中就不難看出他是何等光風霽月之人,若是有幸與之結識該有多好。
靜沅接著又拿出了幾張符籙,逐一指著對潤玉言道:“潤玉,這是我自己煉製的傳訊符,你若是有事想找我,可以用它傳訊,無事時也可以用它與我閑談;這兩張是感應符,一子一母,你在上麵各留一縷神識,就可以通過母符感應到持子符之人的位置,這樣你要想來下界找我隨時都能找到。
再者,這天界長日無事,若你不介意的話,不妨就常到下界走走。屆時我可以帶你去看看人間紛繁的景致,雖不比這九重天的仙境盛景,卻勝在多種多樣,還有那紅塵中的煙火氣也很值得親身感受一番,而且我在人界風神府裏做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到時候可以送你一些。”
“好,那潤玉就先在此謝過靜沅了!”潤玉歡喜靜沅的提議,更歡喜於靜沅這番心意,笑盈盈地拱手道。
接著在收好靜沅給他的符籙後,又淺笑道:“靜沅方才不是說要彈奏一曲嗎?潤玉洗耳恭聽。”
靜沅收起感應符的子符,四下看了看,發現竟沒有多餘的案幾,便揮手變出了自己常用的琴案和一個蒲團,接著盤坐在蒲團上,擺好自己的琴,微閉雙眼調息了片刻,接著才撥動起了琴弦。
這次靜沅彈得是《高山流水》,從最初似身在高山之巔觀天地遼闊的鬆沉曠遠,到見瀑布飛流、江水翻騰的綿延激蕩,再到由急轉緩,由重轉輕,似滂湃的江水漸漸轉為平靜,偶見餘波激石,輕快婉轉……
她的琴音似將這一幕幕場景展現在了潤玉眼前,讓他有種身臨其境之感,心緒也從剛開始的為之牽動,至完全沉浸其中,聽罷隻覺胸中開闊,心曠神怡。
伴隨著琴曲的餘音,靜沅輕吐了一口氣,看向了坐在對麵的潤玉。
“靜沅此曲,唯有‘天籟’二字可以形容!曲中之景靜沅想必都親眼見過吧?”潤玉不無感慨地言道。
靜沅單手抵著下顎,語帶懷念地開口道:“是啊,少時師尊每年都會帶我外出遊曆一段時日,看不同的景與物,我見過大海的廣袤無垠、山林的鬱鬱蔥蔥、昆侖的皚皚白雪、大漠的黃沙漫漫……
可世上之景就是這般神奇,時時不同、處處不同,無論看多少次都讓人百看不厭。所以後來我又時常同好友結伴踏遍山川,來到此界之後,也是拉著臨秀姨到處遊曆。”
說到這裏,靜沅輕笑了一下,“很多時候,徜徉於山水之間當真能令人忘憂,麵對著浩渺的天地,身處其間的凡人不過如同塵埃芥子一般,轉瞬即逝,在這種時候再多的煩憂似乎都不值一提了,隻覺心胸開闊。若是一直囿於一隅,所見皆眼前,不識天地之廣、乾坤之大,自然容易消磨心智,坐困愁城,我可不願如此!”
所見皆眼前……不識天地之廣、乾坤之大……
自己不就是如此嗎?困守於這天界泥沼之中,所思皆不可言,所想皆不能為,莫說四海遨遊,便是在天界都不能來去自如,唯恐行差踏錯……
數千年來皆是如此度日,滿以為自己早已習慣,卻原來心底還是有所不甘,還是想要真正領略一番靜沅所說的浩渺天地,不是書中看來的,亦不是旁人口耳相傳的,而是親眼所見的……
不過,此事急不得,還需好生籌謀,不能給天後留下把柄和口實。
想到這裏,潤玉起身走到靜沅身前,道:“承蒙靜沅以此曲相贈,可惜潤玉身無長物,無禮回贈,不若今夜我帶靜沅去天界的一處美景一觀,聊表謝意,可好?”
“美景?好啊!”靜沅眼神一亮,立刻答應了下來,想了想又道:“看這會兒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就先不回風神府了,直接在你這裏待到入夜吧。”
“也好,那就煩請靜沅在此等潤玉上值回來了。”潤玉笑道。
靜沅起身收起自己的一眾物事,側首對潤玉說道:“趁眼下有暇,不若潤玉你帶我在璿璣宮中四處走走吧,你這裏看著與風神府倒很是不同呢。”
潤玉自然不會拒絕,一邊引著靜沅往七政殿外走,一邊向她介紹起了璿璣宮中的各處宮殿。
在將璿璣宮逛了一圈之後,兩人來到前庭中的石桌旁坐下。
這石桌上還擺放著一副殘局,靜沅盯著棋局看了一會兒,心裏有些癢癢的,想把這棋局繼續下下去,但算算時辰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開口道:“潤玉,你這璿璣宮建得倒是巍峨華麗,可也著實冷清了些,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就覺得奇怪,這麽大的璿璣宮居然連個仙侍都不見,平日裏你宮中的雜務都由誰打理呀?”
潤玉神情幽遠地回道:“我素來喜靜,並不需要太多仙侍隨侍,況且璿璣宮中也無甚要務,偶有些許瑣事我自己便可料理。”
潤玉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想到方才他對鄺露的態度,靜沅心裏便有些明了了,大約是不想身邊有別人的眼線,幹脆就一個仙侍都不留。
靜沅覺得,雖然潤玉這麽做無可厚非,可如果是她的話,她是不介意身邊有眼線的,反正那些眼線也就隻能傳遞個消息,根本不能對她做什麽,而她行事也沒什麽需要秘而不宣的,不懼為人所知。反倒是有了這些人在身邊,既能安了那些上位者的猜忌之心,又有了伺候的人,何樂而不為呢?
可說一千道一萬,她和潤玉終歸是不同的人,她不能替潤玉決定如何行事。
隻是,潤玉身邊一個親信都沒有,也著實太危險了些。畢竟他與自己這樣無牽無掛的散修不同,身處權力漩渦之中,往往很難獨善其身,何況他本就一直備受猜疑。哪怕他始終這般隱忍退讓,也未必能換來一世清泰無虞,反倒可能讓旁人對他出手時毫無顧忌……
念及此,靜沅取出一枚玉簡,用神識印上了先前在征兵大會上記住的那些人的訊息,接著遞給了潤玉:“我今日在征兵大會上發現了不少才略過人之輩,可惜因語言不通都被火神錯過了,聽臨秀姨說,潤玉你也掌管了三方天兵,若是潤玉有心,不妨考慮將他們招攬至麾下效力。”
潤玉聞言,卻是神色一肅,沉聲道:“靜沅這是何意?我並無與旭鳳爭權之心!”若非已經足夠了解靜沅,潤玉此時定然會以為她是天後派來試探自己之人。
靜沅對潤玉的敏銳並不意外,若連這點看穿她用意的洞察力和心計都沒有,那他就不是潤玉了,也不值得那位天後如此忌憚和防範了。
靜沅輕笑了一聲,不讚同地搖了搖頭,道:“我相信潤玉你並無爭權奪利之心,可不爭是一回事,自保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在我看來,無論你有無勢力,某些人的猜忌之心都不會因此消失,有些問題既然已經存在,那就不是你一味退避就能解決的了,早晚都要麵對。與其等到有朝一日屠刀加頸時毫無還手之力,不如早作準備。我可不想哪天閉關了幾年,出來就聽不到你的消息了。”
單看潤玉如今的境況,就不難知道天後有多嫉恨他這個天帝長子,隻不過或許是礙於天帝,這麽多年才沒對潤玉下手,可這不代表她以後也不會動手。而潤玉雖說名義上掌管著三方天兵,可他為了避嫌,想必也不會在軍中培植親信,如此可以說是孑然一身。
若是哪日天後真想除掉他,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
就算潤玉本身修為不低,可天後也未必弱於他,而且她還有鳥族和火神做後盾,黨羽眾多,又在身份上天然壓製他,不是憑他一己之力便可以抗衡的。至於天帝,肯定也是指望不上的,否則以他堂堂天帝之尊,隻要稍稍看顧一二,潤玉何至於此!
再者,這世上讓一個人無聲無息消失的辦法實在太多了,那個號稱天界戰神的火神,前段時間不也遇襲失蹤多時嗎?火神失蹤,不止天帝天後發出敕令、派出手下尋找,他自己麾下那一眾兵將也在上天入地的找他。可如果失蹤的是活得像個隱形人似的潤玉,靜沅懷疑根本就不會有人用心去找,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
是以,潤玉的當務之急是培植一股屬於自己的勢力,如此,才能在這與人間宮廷一般勾心鬥角、烏煙瘴氣的天界保有一席之地,讓天後不能隨意對他出手。而也隻有在有了足夠的自保之力後,他才能夠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被迫活成這般謹小慎微的模樣。
“對我來說,我要做什麽,必得是我自己願意做的,旁人無論是誰都不能左右我!我的人生,隻能由我自己決定!”靜沅眼含深意地看著潤玉,“我看得出來,潤玉你其實也想像我這樣主宰自己的人生,既然如此,何不從現在開始試試呢?自己選擇去過閑雲野鶴的生活,和被逼著閑雲野鶴,總歸是不同的……”
何況,你也得有命去閑雲野鶴啊!
潤玉歎息道:“靜沅,你總是寥寥幾語便能一針見血……”說中我心底最隱秘的念想……
原來,我真的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甘於平淡……或許,天後對我的猜忌是對的……潤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不過,潤玉也不是猶豫不決之人,既然心中已然意動,便不再推拒,將桌上的玉簡伸手取了過來,略微掃了一眼之後,收入了袖中。接著,他又對靜沅道:“靜沅拳拳之心,潤玉在此謝過,必不負你這一片好意!”
靜沅笑道:“潤玉客氣啦!說起來這對我也有好處啊,萬一以後我遇到應付不來的事,你不就可以派出人手幫我了嘛!”比如像之前那樣尋找鑄劍材料的事,要是有人手的話,她自然就不用自己去了!
潤玉正色道:“這是自然,靜沅若有所需,潤玉定會全力相助!”
“嘻嘻,那說好了!”
“嗯,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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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寫完之後做了一個月的鹹魚,本來想答辯一結束就恢複更新的,結果拖到了現在。然後這兩天又想一定要在六月的最後一天更一章,結果緊趕慢趕地,寫完還是過了十二點……看來真是不能想了,想什麽什麽不成!
不過,從今天開始,我算是正式恢複更新了,但更新的速度肯定不會很快,大家慢慢養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