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狗一樣的人生
夜色昏沉,路邊的街燈以及錯綜複雜的違建里透出的燈光,將雷公嶺渲染成一個千瘡百孔的蜂窩球,看不清那些街邊牆角影影綽綽的人,走在路上隨時都能聽到從巷子里傳出來叫罵聲和冷不丁就爆發出來的哭喊聲。
就這種環境,用一個字概括,亂。
當然,雷公嶺就是以亂出的名,地盤挺大,藏污納垢的能力非常出眾,是南都最亂的地方。每天都有各路混混欺行霸市,很敬業地上演著「看老子打不死你」的戲碼。
路口立著的牌子上醒目的幾個大字「嚴管區」,除了向路人警示這地方危險之外沒起到什麼別的作用。
孟小貝送石頭回秋叔那裡。
秋叔在雷公嶺有十來棟自建樓房和多處鋪面,其中不乏有許多違建。
沿著一段長長的斜坡一直往上,秋叔的「老巢」就在斜坡的盡頭,那一片連著的幾棟房子都是他的固有財產。
距離斜坡盡頭還有七八米遠,旁邊一棟樓房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接著是一個男人的吼聲:「滾你媽的!」
沒等孟小貝反應過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門洞里飛了出來,重重地摔在了石頭的腳邊。
被摔在地上的女孩叫小花,是大鎚老婆的女兒。
大鎚的老婆從外地過來的時候,她說小花是他的孩子,但是大鎚壓根兒就不認。
十三歲的小姑娘,瘦得跟紙片人似的,孟小貝總擔心她走在路上要是刮來一陣大風,用根繩子拴著她能像風箏一樣飛起來。
這裡的路面都坑坑窪窪高低不平,小花摔在地上胳膊肘和膝蓋應該是被磨破了,她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掙扎著站了起來。
石頭往屋裡看了一眼,猶豫了幾秒鐘,伸手扶了她一把。
小花有些緊張地回頭看了看,推開了石頭,低著頭往牆根那裡蹲著了。
「哎喲,」屋裡頭傳來了大鎚的聲音,「石頭又愛心泛濫了啊。」
被大鎚的聲音嚇了一跳,「沒…沒泛濫,錘哥,我今天……」石頭趕緊伸著脖子先一步跨進了大門。
孟小貝皺了皺眉,也往大門走去,陰暗的牆腳下,只聽見小花顫顫巍巍發出蚊子一般的聲音:「小貝姐姐,救救我。」
孟小貝頓住了:「.……」
屋裡人挺多,秋叔沒什麼正經事兒,閑下來的時間要麼搓麻將,要麼喝茶嗑瓜子。
秋叔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幫派或團伙,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眼前這些個人,都是團伙里的骨幹力量。
石頭先一步進屋,低著頭沒敢看眾人,悄悄貼著牆邊往後面的院子里走去。
後面院子里有一排違建,石頭就住在其中一間。
「往哪兒去呢?」大鎚站在後門邊堵著他。
他伸手往石頭身上摸了摸,然後破口大罵:「個廢物點心,膽兒真是越來越肥了啊,空著手都敢往回跑了。」
屋子裡的人搓著麻將,沒一個人抬頭看他倆一眼。
直到孟小貝一腳踏了進來,秋叔才抬起頭把麻將扔在了一邊,「小貝,怎麼現在才來,吃過飯沒?」
「沒,胃不大舒服。」孟小貝皺著眉在沙發邊坐下。
「猴子,廚房煲了點粥,你去給小貝盛一碗過來。」
猴子很自然的應了一聲就去了廚房。
大鎚依舊站在門口審問石頭。
秋叔連眼角的餘光都沒給他倆就坐到茶几前面開始泡茶,一邊用開水燙著茶具一邊感嘆:「又胃疼,你才多大,老這樣可不行。」
秋叔說話永遠慢條斯理和和氣氣。
老實說,秋叔對她和外公還算不錯。
但孟小貝知道,這一切都因為她有本事。
猴子端過來一碗粥遞給了孟小貝,孟小貝接過白粥,捏著勺子喝了一口。
她不喜歡白粥寡淡的味道,但是這粥她必須得喝,因為秋叔讓她喝。
她並不害怕秋叔,甚至對他的某些行為頗為反感。
她若是想走的話,秋叔根本攔不住她,她之所以願意留下來,都只因為秋叔對外公照顧有加,而外公也願意接受他的幫助。
秋叔喝了口茶,往沙發上一靠,「小貝,過兩天你就要去親媽那裡了,到時候可別忘了這裡的一幫兄弟啊。」
「叔,哪能呢?」孟小貝聽懂了秋叔的弦外之音。
他不高興孟小貝離開,但是又沒有辦法強留下她。
孟小貝的母親趙敏芝是南都赫赫有名的人物徐錫麟的妻子。
孟小貝的親爸失蹤之後,趙敏芝對孟小貝一直都是不聞不問,若不是為了醫治外公,孟小貝壓根沒打算認這個親媽。
秋叔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留不住孟小貝,與其雞飛蛋打強行干涉,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攀一攀徐家這根高枝。
孟小貝喝完了粥,剛把碗放下,就聽到屋外傳來一聲慘叫,她抬眼望去,石頭被大鎚打到了後院。
秋叔依舊捏著杯子喝茶,一臉享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孟小貝擰了擰眉,她厭惡大鎚那種恃強凌弱的狗樣,二把手做的像個免費打手。
「阿黃呢?你們把…把阿黃弄哪去了?」石頭倒在地上抱住大鎚的腿。
阿黃是石頭撿來的流浪狗。
石頭在街上遛達的時候,見一頭瘦不拉幾的狗子在翻垃圾桶,便好心的餵了它點吃的,結果這狗就一路跟著他回了家。
「阿黃…到底哪去了?」石頭又執著地問了一遍。
孟小貝瞅了眼秋叔,從對方眼神里似乎覺察出一絲異樣,但不敢確定。
屋子裡有人冷笑了一聲,聲音里透著莫名其妙的幸災樂禍。
「滾你媽的,」大概被石頭鍥而不捨的追問惹惱了,大鎚用力抽出腿,在石頭身上踹了一腳,「那破狗被我吃了,燉了一鍋,怎麼著?」
孟小貝一口茶水差點沒噴出來,猛地轉過頭瞪著大鎚。
「你說什麼?」石頭驚得眼珠子快蹦出來,無比利索的吼了一聲,「誰讓你吃我狗的!」爬起來就對著大鎚後背一拳砸了過去。
石頭知道自己這一拳比拿雞蛋碰秤砣還任性,大鎚的拳頭真的就跟鐵鎚錘一樣,每次他一捏攏五指,石頭都覺得自己隨時有可能化作一攤肉餅。
然而,他已經撲上去了,下一秒石頭果不其然被飛出了兩米之外。
身體撞擊地面帶來的劇烈疼痛都沒來的及認真體會,大鎚又走過來,不解氣的往他腿上一腳跺了上去。
嘴裡罵罵咧咧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全都是他媽吃閑飯的,養著有什麼屁用!」
孟小貝實在看不下去了,騰地站起來,三步並作一步攔在了正要往石頭腹部踹過去的大鎚面前。
她一點也不怕大鎚,她跟著秋叔收租的時候,大鎚還不知在哪裡混著呢。
秋叔看中大鎚多數是因為他那威猛有餘的體格,往隊伍中一站,不用動手就能唬住不少人。
大鎚看孟小貝卻哪哪都不順眼,一個女孩子成天端著一張臉,秋叔還拿她當寶一樣供著。
「你特么少管老子閑事,」說著他伸出手欲推開孟小貝。
孟小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捏。
大鎚立即感覺到骨頭幾欲碎裂,「擦,」他揮起另一隻拳頭正欲砸向孟小貝。
秋叔咳了一聲從屋裡走了出來,他看了秋叔一眼,手停在了半空中。
「怎麼回事呢?」秋叔手裡端著茶壺,眼睛斜著大鎚不緊不慢地說著,「這兒是什麼地方還知道不?當是你家了是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有你這樣打自家孩子的嗎?出息!」
這話說完,秋叔沖猴子抬了抬下巴:「扶他進去。」
猴子趕緊過去想把石頭拉起來,石頭腳剛一抬起就感覺一陣鑽心的痛,頓時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
「折了啊?」猴子輕飄飄的語氣就像在說「吃了嗎?」一樣稀鬆平常。
石頭咬著牙攀著猴子艱難地往回挪動腳步,
孟小貝轉頭對秋叔輕輕說了一句:「叔,他這腿……得去醫院看看。」
秋叔「嗯」了一聲,喝了口茶,「嘚,這可好了,一個子兒都見不到還得往外倒貼。」
孟小貝擰了擰眉沒有說話,她只知道,假如她不為石頭多這一句嘴,秋叔沒有要送他去醫院的打算,石頭那條腿只能仰仗街邊的土郎中救治,多半會成為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