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賒刀人續
劉平兩股顫顫,結結巴巴說不上話來,過了老半天哭天搶地地喊出一聲:“我的老娘啊……”便淚如泉湧。過了半晌,劉平想起來自己的兒子現在不知情況如何,趕緊衝出房間要去看看劉一陽。
陳鬆青見劉平從房間出來,滿臉淚痕,便大概知曉了情況。他呆立在當場,自言自語道:“怎麽可能?自出道以來從未失手,怎會在這個賒刀人手裏翻了船?”
“黃河水天上來,隻賒刀不售賣。若問我何時取,讖語應自到來。”屋外傳來有人歌唱的聲音,眾人皆轉過頭循聲望去。劉平聽到此聲,全身打個激靈,箭一樣衝了出去。
隻見門外站著一個黢黑的粗糙漢子,挑著一個竹編籮筐,微微帶著笑容看向屋內。劉平撲通一聲跪在那人麵前,哭著說道:“神仙,神仙,救救我兒子,我給您磕頭了。”說著納頭便磕,一聲一聲砸在地上,陣陣發響。那位賒刀人放下籮筐,趕緊上前扶起劉平,說道:“我可消受不起這等叩拜,我隻是個賒刀人,讖語應驗便來收錢,不是來受禮的。”屋內眾人聽了,急忙喊道:“拿錢,趕緊拿錢,老二媳婦兒,快!”
老二媳婦急急忙忙取了錢出來,顫抖著雙手塞到賒刀人手中。賒刀人接過錢數了一下,說道:“一把菜刀十五元,多了我無福消受。”說著把多出來的錢又退了回去。老二媳婦不敢接,硬是把錢往回塞。賒刀人馬上變了臉,把錢往地上一扔,挑起籮筐便要往外走。劉平趕緊一把手抱住賒刀人的胳膊,哭著叫到:“神仙,我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救救我的兒子吧,是我自作主張,要罰就罰我,就罰我。”說著又要下跪。
賒刀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歎口氣道:“我隻是賒售菜刀的,並未告知你們如果做,錯從何來?”一番話說得劉平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是好。賒刀人說罷,複又放下擔子,又取出一把菜刀,交到劉平手上,說道:“此刀你且留下,十五日後你兒蘇醒,我再來取錢。”說完便又挑著籮筐走了。
眾人看著賒刀人的背影,麵麵相覷,屋內鴉雀無聲。“大夫來了,大夫來了。”村民領著一個白發老頭急衝衝地走近院內。劉平趕緊上前迎接,眾人閃開一條道,白發老頭目不斜視,直直地朝房間走來。
房內,劉一陽緊閉雙眼躺在床上,臉色煞白,時不時抽搐一兩下。白發老頭翻開劉一陽的雙眼,湊上前仔細查看半晌,又把了把脈,沒有說話。隻見他從隨身帶著的泛黃布袋包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小心翼翼打開來,取出紙包中的一個藥丸,撬開劉一陽的嘴,喂他服下。然後轉過頭來對劉平說:“你去挖些泥土來,配上我這一包草藥粉和勻,然後裝在盆中端過來。”說著便又取出一個小紙包交給劉平。
劉平不敢怠慢,趕緊招呼兄弟幾個去屋外挖土,按照白發老頭所說的做了。老頭從床邊站起來,麵色平靜,自己走到房外,倒杯水喝了。不一會兒,劉平端著一盆和好的泥土著急忙慌地送過來。老頭示意他端進房間。進房後,白發老頭掏出一個小刷子,蘸著泥土塗在劉一陽臉上,然後坐在一旁靜靜觀察。
約莫半個時辰,劉一陽突然重重地咳嗽起來,閉著雙眼,口中喊道:“渴,渴……”劉平趕緊讓媳婦端來一杯白開水,扶著劉一陽起身灌入口中。一杯水下肚,劉一陽又沒了動靜,但是臉色明顯好轉很多,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一般。
白發老頭嗬嗬一笑,站起身來,擺擺手道:“無大礙,無大礙。此兒受到衝撞,體內陽氣散失過多,我以茯苓、黃芪所製藥丸喂下,先補其氣,再調以泥土固其元。泥土本是萬物之母,後土娘娘元神所在,此物最能固本培元,”說著招呼劉平過來,對他說道:“以後每日更換新土塗之於臉,我再給你留些草藥,每日以微火煎熬,喂食此兒服下,反複如此,直至蘇醒,當無大礙。”說著背起布袋包,就往門外走去。劉平一路千恩萬謝送老頭出門。
接下來的時間,劉平一家找了當地的一位風水先生,選了一處地段,安排老太太下葬,然後一家人安心照顧劉一陽的病症。陳鬆青把這一切看在眼裏,長籲短歎,心灰意冷。想自己出道以來,一路如眾星捧月,鮮花錦簇,不僅經濟生活越來越好,江湖地位也越發高漲,但是眼下如同又打回了原點,心中感慨萬千。陳家向來以精通玄學五術傲立一方,自己的父親陳振華更是將此道發揮到爐火純青,可自己卻親手砸了招牌。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醫道本也是自家之所長,但是親眼見到白發老頭的醫學妙手,竟然絲毫不明其所為,這自不必說,現在連家傳絕學也輸給了一個早已成為傳說的賒刀人。每每想到此處,陳鬆青心頭生疼。他想就此無聲地別過,但是又頗為不甘,想親眼見見那位什麽賒刀人的下一個讖語是否為應驗。
陳鬆青留在劉平家中,束手束腳。劉平倒是沒有任何見怪之處,仍然把他當成座上賓,客氣招待,這更讓陳鬆青手足無措。
一轉眼,十五日過去。劉一陽似乎沒有蘇醒跡象,門外亦未聽到賒刀人的聲音。陳鬆青心中略有些竊喜,但轉念想到人命關天,又不希望劉一陽有個三長兩短,心中頗為矛盾。
“黃河水天上來,隻賒刀不售賣。若問我何時取,讖語應自到來。”隨著熟悉的歌謠聲傳來,陳鬆青心頭一緊,轉臉看向屋外。劉平一家慌忙衝了出去。門外站著的還是那位熟悉的賒刀人,挑著同樣的籮筐,露著同樣神秘的笑容。劉平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滿臉虔誠地要迎賒刀人進來。這位賒刀人立在院中,不肯進屋,隻笑著說:“我來取十五日前的賒刀錢,十五元。”劉平連連點頭,口中答道:“應該應該。”劉平媳婦兒已經拿了錢過來。賒刀人剛要伸手去接,陳鬆青沒忍住打斷道:“且慢!”眾人轉頭看向他,臉上茫然。陳鬆青接著說道:“十五日期限雖至,可一陽並未轉醒……”話沒說完,房內傳來咳嗽聲,緊接著便聽到有人在喊:“媽,媽。一陽醒了。”劉平媳婦兒興奮異常,一邊答應著“哎”,一邊小跑進去兒子房間。
陳鬆青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尷尬地立在當場無話可說。賒刀人數了數錢,算得數目沒錯,便挑起籮筐轉頭出門。陳鬆青回過神來,一拍腦門,趕緊追了出去。
“這位道兄,請稍待。”賒刀人聽到背後有人叫他,便回過頭來。看到陳鬆青追了上來,便放下擔子,笑盈盈地等在原地。陳鬆青跑到麵前,拱手做了個禮,說道:“道兄,我姓陳,名鬆青。相門一派弟子,實不相瞞,今日見到道兄讖語這般靈驗,方知賒刀一門名不虛傳。慚愧!”賒刀人還了一禮,用濃重的四川口音回道:“陳兄客氣,我叫楊青山,你我名中都一個“青”字,有緣有緣。”
陳鬆青迫不及待詢問著賒刀人的過往來去。雖是有些唐突,但這位叫楊青山的賒刀人似乎並不反感,耐心地回道:“賒刀一門源自於鬼穀大仙所傳。鬼穀大仙乃是千古奇人,通曉縱橫捭闔、軍法戰略等眾多學派之術。門下有蘇秦、張儀、孫臏、龐涓等不世人才,獨具通天之智。我等賒刀一派僅得傳其占卜一術,不敢妄受尊稱。”說完嗬嗬一笑。
二人你來我往,聊得頗為投機,漸漸忘記了時間。陳鬆青在談話中得知,這賒刀門派因為僅習得占卜一術,故而行事低調,一不拋頭露麵,二不誆取錢財,隻是在山林之間行走,默默堅守著賒刀人的使命。陳鬆雲恍然大悟,自己也是獨學相法一術,但是似乎快要忘乎所以了,一路受人追捧,替人看相收費更是水漲船高,自己心性已然被混沌蒙蔽,早已失去這洞明之慧眼,還談何看相卜命?
陳鬆青想起來當日在劉平家中看到劉一陽黑氣升騰,便是元氣散失的表現,但是自己心性汙濁,心氣不純,故而忽明忽暗。但是陳鬆青仍是不明,為何這劉一陽的婚事恰恰好就趕上了老太太過世?難道僅僅是巧合?他將此疑問說與楊青山,隻見楊青山嗬嗬一笑,反問道:“劉家兒子結婚之日是屬何日?你可曾算過?”陳鬆青想了半天,沒有明白其中緣由。楊青山解釋道:“劉家結婚之日乃是太虛日,本是個良辰吉日,但是因家中有老人性命垂危,會借由喜日吸收陽人元氣,然老太太命數至此,吸了陽氣反會轉衝太虛,性命不保,而被吸收之人則會因陽氣散失而力不能支。”
陳鬆青這才明白一切緣由。自己所學狹隘,不懂洞察全盤,再加上心性受汙,自身已經心氣不純,如何能為他人看得準確?
方占水聽了這個故事,略有所思,不住點頭。然後他抬頭看向陳鬆雲,像是明白了什麽。陳鬆雲又喝了一口酒說道:“所以我走遍四海山川,遍訪名人高士,隻求得能夠盡學玄門之術,不局限於相術一門,免走父親老路。昨晚水雲道長之言,一語道破,震懾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