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三清觀
八百裏伏牛山脈,形若臥牛,峰巒疊嶂,林海蒼蒼。
山間一座寺廟中,一老僧正盤坐在院內娑羅樹下閉目打坐。
金色晨光透過茂密的樹葉,印在老僧莊嚴肅穆的臉上,遠遠的看去,猶如一尊金身羅漢。
陡地,正襟危坐的老僧睜開眼睛,緩緩站了起來,望著遠方的群山,眼中精芒閃爍。
“吧嗒”一聲微響,一片娑羅樹的葉子離開了大樹的懷抱,在微風中翻滾著、嬉戲著、打著轉兒,像是好不容易掙脫束縛獲得自由一般,隻顧得撒歡兒,卻渾然不知,自由的代價便是化為春泥。
老僧伸出左手,那娑羅樹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老僧的掌心。
像是照拂嬰兒般,老僧慈愛的用右手輕撫了下葉子,這片葉子的葉脈黃中帶著絲血色,和青綠的樹葉顯得極不相稱。
老僧正望著葉子出神,一小僧慌慌張張的從前院跑了過來,額頭冒著汗珠,也不顧不得擦拭,看到老僧,急忙喊道:“空無大師,不好了,那……那……”
小僧咽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四諦法洞,今日不知怎得,佛吟聲陣陣,還有光芒時不時從裏透出。”
老僧轉過身來,對著小和尚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且去召集寺內僧人到法洞外麵,封寺七日,我們在法洞外做一場水陸法會。”
待小僧遠去,空無大師彎下腰,緩緩將手中的樹葉放到娑羅樹根處,又站起身來,對著娑羅樹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可這樹欲靜風又不止,老僧又如何做得置身事外。”
……
菩提寺西南百餘裏,依然是秦嶺山係,伏牛山支脈,這片茫茫大山裏有一座奇兀的山峰。
這座山峰不高,但陡峭林立,彷佛要刺破蒼穹般,隱在雲霧中。
山峰的正對麵是一口大飛瀑,整日飛流直下,宛若銀匹。
山峰的頂端,像是被鬼斧神劍削過一樣平整,一座道觀就靜靜的矗立在中央的位置。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道觀猶如畫龍點睛般,使得這座山峰仙氣十足,鍾靈毓秀。
通往道觀的路隻有一條,此路陡峭崎嶇,比那蜀道還要難上幾分,尋常人望見,隻能駐足搖頭。
然而,此刻一老道猶如飛簷走壁般,正左突右跳的往上攀爬,一溜煙兒的功夫,就到了山頂。
老道到了山頂,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碎葉,臉不紅氣不喘的,大步邁向那道觀。
走到道觀的門口,老道抬頭望了眼布滿青苔的木門上方那塊黑金石匾額,匾額上刻著“三清觀”三個字。
老道剛推門進去,一個蒼老的聲音飄然而至,“老家夥,你平日裏都縮在你那茅草屋,今日怎麽有空回這三清觀了呢?”
“嘿嘿……”
老道咂咂嘴,猥瑣的幹笑了兩聲,沒有再言語,便進了道觀。
道觀的前院裏,栽著許多的鬆柏,靠近左右院牆的位置,各有一片竹海,一汪清泉圍著竹海緩緩流淌,自成一片小世界。
一道人身穿白色道袍,頭戴五嶽冠,白髯飄飄,仙風道骨,正盤坐在胡桃木做成的方桌前,聚精會神的看著桌上的棋局。
黑子深邃,如長夜蒼茫莫測。
白子耀眼,若恒星亙古不變。
這道人四周雲霧彌漫,仙氣飄飄,清風徐來,若隱若現,猶如神人,和迎麵走來的猥瑣老道一比,那真是雲泥之別。
猥瑣老道倒是不客氣,走上前一屁股就坐在白衣道人對麵,抓起桌上的茶杯,倒滿一杯,“咕咚”一口就咽了下去,連連歎道:“好茶!好茶!”
白衣道人像是對他有所不滿似的,陰沉著臉說道:“老家夥,你那好徒弟最近有點失常啊,到底是怎麽辦的事兒,屢次失手,讓我們盡失先機啊。”
猥瑣老道咂咂嘴,笑著道:“道兄此言差矣,我那徒弟自幾年前被我派下山,跟著崔老兒,行事縝密,辦理利落,幫那崔老兒不少忙呢,頗有我年輕時候的風采啊。”
白衣老道把手中的黑子丟入棋罐,歎了一口氣,說道:“你也知道,那神玉對我們的重要性。”
頓了一下,白衣道人輕輕撫了下身邊的流雲,繼續說道:“自上古紀元末,天地靈力盡失,三清、四禦、五老、六司、七元、八極、九曜、十都,連同三百六十五路眾神皆灰飛煙滅,隻剩下我們這僅存的神族後裔,如今已和凡人沒什麽兩樣,僅有百年壽元,苟延殘喘,一代弱於一代。”
“難道你就不想重複當年神界之榮光嗎?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神,受這凡人頂禮膜拜,可掌萬物生死。”
白衣道人越說越激動,臉色有點漲紅,仙風道骨的模樣渾然不在。
“額,道兄莫激動,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你又何必再提,你不說我還真的想不起來了呢!”猥瑣道人右手敲著木桌,漫不經心的說道,不知道是安穩還是火上澆油。
“你……”
白衣道人瞠目結舌,感覺像是在對牛彈琴,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猥瑣道人想了半晌,說道:“當年我先祖尹喜受太上老君所傳真經時,便立下誓約,相助太昊後人守護這盤古大陸,這才是你我當前之責啊,我想你的先祖勾陳大帝也有類似的遺訓吧。”
白衣道人點了點頭說:“先祖勾陳天帝被其母鬥姆元君所生時,確曾立下此等誓約,然而滄海桑田,如今太昊後人同樣亦是肉體凡胎,與我等有何不同?難道我等還要守此誓約嗎?”
看尹道人沒有言語,白衣道人繼續說道:“再說,我先祖之母鬥姆元君乃元始天尊先天陰炁所化,你先祖乃太上老君親傳弟子,與那三清尊神同氣連枝。同為昊天血脈後裔,憑什麽要聽他人使喚?我們可是曾經掌管天界的神族後裔啊……”
尹道人無乃的搖了搖頭,麵色變得嚴肅起來,身上的猥瑣勁蕩然無存,流雲遮在他的身前,此刻看起來仙氣比那白衣道人還要濃上幾分。
“苟昊道兄,你莫要太執著於此才是,而今靈氣已失,三界獨剩人界,你我也是這芸芸眾生的一員,人道渺渺,仙道莽莽,何必還想著那上古往事。”
邊說著,尹道人素手一揮,拂開繚繞在身側的白雲,拿起茶壺又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接著說:“都幾千年了,神玉的力量我們也未能弄明白,《河圖》和《洛書》更是杳無蹤跡。宇宙浩瀚,造化周演,我們怎能逆天而行,做那不可能之事。”
白衣道人沉默不語,像是在克製自己的怒火,過了許久,平靜的望著尹道人:“那依道兄所言,該當如何?”
尹道人嗬嗬一笑,答道:“依我來看,我們應該順應天命,做那順水推舟之人。我們都老了,何必再動紅塵執念?冥冥之中,所有造化,皆有定數啊。”
像是回憶一樣,尹道人又繼續說:“若我沒有記錯,太古紀元時,三界未分之前,也沒有所謂的人和神,所以如今是神是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當年大地之母女媧精元血脈化為人類,人和神除了相貌形狀不同,其它並無太大區別。
若不是後來天地靈力稀缺,人族甘願犧牲自我,被種下三屍,成為食五穀的凡人,哪有高高在上的神族?”
“哼!簡直是一派胡言,你這是哪裏聽來的?”
白衣道人聞言怒不可遏,“謔”地站起來,質問道:“我請你來,是想和你商量尋找神物之事,豈是讓你來妖言惑眾,胡說八道?”
尹道人聽言,嘿嘿一笑,忙著安穩道:“道兄莫生氣,這些上古秘辛,也就你我之間說說而已,何必動怒。至於尋找神物,老道我推演過無數次了,我那徒兒,還有河陽他們一行,自會有結果的。”
白衣道人苟昊忍不住笑罵道:“你這老家夥。你的推演之術,何時準過?”
尹道人並不生氣,緩緩起身,哈哈大笑了幾聲,自吹自擂道:“道兄此言差矣,我這推演之術,古往今來,除了太公薑尚,又有幾人可比,當然,偶爾會有點失靈,嘿嘿。”
說完便轉身離開,人已遠去,卻有聲音飄入院內:“道兄還是不要再想那鏡中花水中月之事了,這天地將有異變,時間又快到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