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敲詐嚴玉成
龍鐵軍前腳走,我後腳就知道了這回事。
這就是本衙內為什麼會在快要下班的時候,出現在縣革委主任辦公室的原因。
嚴玉成的秘書肖志雄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他和我熟悉的程度,自然不如江友信,不過也算得很熟。起碼有兩次以上,是嚴玉成親口吩咐他叫我去辦公室的。
嚴玉成看見我,愣了一下。
「小傢伙,有事?」[
我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一腳歪曲,帶著嚴重鄙視的眼神望了過去,就是不說話。
「啊,紅燒肘子!」
嚴玉成邊說邊舉起自己的手在嘴邊比劃了一下。
我忍!
可是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剎那間清脆的笑聲響徹了整個縣革委辦公大樓。
嚴玉成一開始並未意識到,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比劃有問題,終於也忍不住大笑起來。這一陣哄堂大笑,把即將下班的幾位副主任都招了過來,包括老爸在內。眼見得一老一小兩個二百五在主任辦公室笑得人仰馬翻,副主任們面面相覷,不知何謂。
「……海天主任,債主……債主上門討債來了……」
嚴玉成硬撐著,指著我斷斷續續地說道。
「紅燒……紅燒肘子……」
這回嚴玉成學乖了,沒再比劃。
唐海天也笑了:「龍主任前腳走,討債的後腳就到,這債主蠻上心的嘛。」
我忍住笑,扁扁嘴說道:「你們這些大人物,忽悠咱們這些升斗小民,再平常不過了。要不催緊點,到嘴的紅燒肘子也飛了。」
唐海天今天心情大好,一拍巴掌笑道:「批評得好,振聾發聵!今天我請客,一招待所吃紅燒肘子,見者有份。」
辦公樓內一片歡呼。
這麼著,一不小心,縣革委主任會議搬到一招待所的餐桌上開去了。我們那一桌,正副主任九位加上區區在下,正好十人湊一桌。另外辦公室的幹部湊了一桌。雖說是唐主任請客,非正式的,辦公室幹部還是很自覺地坐到了外間。
再說了,跟主任們在一間包廂里吃飯,人家也吃不痛快。
招待所所長王友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中午剛招待了龍主任,還沒歇口氣,縣革委主任們又齊刷刷聚集一團。直慌得屁股尿流帶著巴結的激情滿場子吆喝著,招呼服務員趕緊招待。
不經意間,王友福見我居然堂而皇之與主任們坐在一張桌子上,而且還大大咧咧坐了主賓位,頓時眼睛就直了。心說柳家這小崽子,也太囂張了吧?要命的是,其他副主任不管,嚴玉成不管,連我老爸竟然也不管,就由得我這麼僭越![
我斜乜王友福一眼,不屑地扭過頭去。
王友福尷尬地笑笑,連忙走開了。
然則這廝扭頭走開的瞬間,我以眼睛的餘光分明瞥見他臉上露出一絲陰惻惻的神情,妒忌、怨恨、狠辣兼而有之,不覺心中一凜。
這卑鄙小人,想要做甚?
當初沒直接拿下他,是想要借他穩定向陽縣的幹部隊伍,如今情勢已然不同,非但嚴玉成和老爸的工作得到了上級的認可,連唐海天這個三把手也徹底宣布易幟,魏玉華自然而然也會靠過來。一二三把手擰成一股繩,嚴玉成在向陽縣的權力架構,基本已經搭建成形了。接下來便可開始著手調整縣直機關各局委辦和各區公社的主要班子成員。王友福這個傢伙,還是儘早拿下的好。政府招待所所長的位置,雖然並不顯赫,卻相當重要。可以打探到許多消息,用得好了,對上位者很有幫助。
酒菜上來,嚴玉成端起杯子,鄭重其事地說了幾句祝酒詞。副主任們都舉著酒杯,臉帶微笑。只有本衙內老實不客氣,舉的乃是茶杯。
酒這玩意,特別是刀子般的苞谷酒,我不在行。
嚴玉成套話說完,大家滿飲杯乾,舉箸,我便毫不客氣,站起身來,撈了一大塊紅燒肘子放到了自家碗里。這段時間在店裡,巧兒做飯菜,餐餐不斷肉,結果不但沒將饞肉的毛病治好,反而有變本加厲的傾向。再說了,這本就是我的酬功宴,我幹嘛要裝孫子?不吃白不吃。
掏出那麼好的點子,讓嚴玉成幾個在龍主任面前大大露了一回臉,就撈了個紅燒肘子吃,我還虧了呢我!
主任們在一起,席間談的自然還是工作。
聽了半天,敢情他們就打算搞兩百個大棚,我不覺撇撇嘴,很是不屑。
嚴玉成和別人說著話,眼睛的餘光一直在瞟我。他如今越來越把我當盤菜了。這小子,關鍵時刻總能掏出點鬼主意來。
「小俊,扁什麼嘴巴啊?」
「菜的味道很一般。」
我敷衍道。
「哼!」
嚴玉成根本不信。
「兩百個大棚,供應向陽鎮的冬季蔬菜勉強可以。到時候看你們拿什麼去討好寶州市的地區領導!要不,讓向陽鎮的小民百姓乾瞪眼流口水,優先保證寶州市的供應再說?」
我仗著年紀小,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哎呀,這個問題倒是沒考慮周到。」
唐海天一拍腦門,眼瞅嚴玉成說道。
嚴玉成極有決斷,一揮手:「擴大種植面積。各區都搞一點,明天就召集他們來縣裡開會,海天主任你主持,我和晉才都參加。」[
老爸插話道:「我看,銷售環節也要把握好,供銷社內部要成立一個專門的部門來統籌這個事情。」
這是吸取了「稻田養魚」銷售混亂挨處分的教訓。
「嗯,這個事情很重要,明天的會議,供銷社的人也要參加。我看縣裡專門成立一個領導小組吧,產供銷一條龍管理,就由海天主任牽頭負責好了。」
唐海天點頭應諾,責旁貸。
觥斛交錯間,一件大事就定了下來。看來後世官員們在酒桌上解決重要問題,也是源來有自。
接下來,又聊起了建水泥廠的事情。魏玉華腦門子放光,大顆的汗珠順著油亮的胖臉滴落下來,講到興奮處,當真是手舞足蹈。
其他副主任,也都知道唐海天和魏玉華今天得了大彩頭。唐海天還則罷了,原本就是三把手,能力擺在那裡呢,不必嫉妒。這個死胖子老魏,竟然也抖起來了。人人嘴裡喝著酒,說著恭喜的客套話,心裡頭卻一個個翻江倒海的。憑啥?還不就是憑著投靠得快,在嚴玉成和柳晉才那裡得到了指點么?要不憑他老魏那德行,整個一等著退休的傢伙。
細論起來,還是嚴玉成和柳晉才這兩個傢伙有能耐。原先大家對嚴柳二人,特別是柳晉才憑著幾篇文章驟然大貴都心懷不忿,現在看來真是走了眼啦。
如此一來,大夥望著嚴玉成和老爸的眼神,不但帶著敬畏,還加了幾分欽佩和諂媚之意。
嚴玉成是洞庭湖的麻雀,見過風浪的,對這些人的脈把得准得很。見了這種情形,如何能不加以利用?喝了一口酒,說道:「建水泥廠的事,玉華主任要抓緊。爭取一個月內立項,年底之前能選址開工。」
魏玉華連連點頭。
「水泥廠可能建得慢些,石灰廠要立即上馬,就由山北區區公所牽頭好了,縣財政給予支持。地址選好之後,修路的事情也要馬上落實。馬主任,這就要麻煩你多費心了。」
分管道路交通的副主任馬智寬立即站起身來,有些激動地表態:「嚴主任放心,修路的事包在我老馬身上了,絕不拖後腿。」
嚴玉成微笑點頭:「好,有這股子幹勁就好啊。」
老爸淡淡道:「修路是大事,也是挺費錢的事情,我建議還是要召開一個專門的會議,交通局、公路段、財稅局的負責人都一起參加,專題討論,定下章程來。」
「晉才的建議非常好,就是這麼辦。」
「是的是的,柳主任的指示非常重要,我明天就去安排落實。」
馬智寬朝嚴玉成和老爸分別點點頭,這才重新落座,臉上沒有絲毫不愉之色。畢竟老爸是第一副主任,能力和名份擺在那裡,人家唐海天都服了,他馬智寬憑啥不服?
主任們只管籌劃大計,我便專心致志對付紅燒肘子。待得主任們的討論告一段落,思緒重新回到餐桌上,卻發現裝紅燒肘子的大盤裡,只剩下一點紅油湯汁罷了。
這麼肥膩膩的整隻紅燒肘子,也並非全都進了我一個人肚內,吳秋陽也吃了不少。他是新近提拔的副主任,管的又是組織人事,生產建設上的事情和他不大搭界,便同我一道,大飽口福。
我拍打著微微凸起的肚子,意猶未盡,叫嚷起來。
「服務員,服務員,通知廚房,再做一份紅燒肘子,我要打包帶走!」
王友福親自跑過來,點頭哈腰。
「小俊小朋友,你還要一份紅燒肘子嗎?」
「對,做好后給我打包,我要帶回家去。就記在嚴主任賬上。」
嚴玉成苦笑,心道這小子果真錙銖必較。老爸、唐海天和魏玉華是知曉內情的,不莞爾。只可憐了王友福,愣是沒聽懂「打包」這個詞語。
好在「帶回家去」這幾個字,卻是明白的,聽不懂「打包」也不要緊。
這份打包的紅燒肘子,份量做得加倍紮實。倒也並非我家獨享,老媽吆喝著請了解英和嚴菲過來,兩家人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
縣裡的生產大計井井有條地展了開來,我的「發財小計」也沒閑著。沒等到第二個月的紅磚款子入賬,我就已經弄出了第二台制磚機。
這一回整的比上回的要大,相當於400型,日產磚坯一萬塊。張力上回得了二百元的加工費,多少有些擔驚受怕,後來見風平浪靜的一點事都沒有,與老婆偷著樂了好一陣。看來只要有技術,這個錢也蠻好賺的。我找上門去才一張口,張力二話不說就接過了設計圖紙。
這台大型制磚機將我的家當又折騰了個底朝天,存摺上剩下十幾塊錢。好在利民維修部每日都有進項,倒不至於弄得囊中羞澀,一文不名。
機器我依舊交給了柳兆玉。
見到這台大傢伙,柳兆玉激動不已。我不覺有些奇怪,加一台制磚機,等於是他的工作量增加了,工資卻沒水漲船高,他激動個啥?
「自從大隊的制磚廠開工,請了七八個人做事,其他沒輪上的眼紅的不得了。可是只有這麼個產量,請多了人也用不上啊。都是熟人熟臉的,日日纏著我講好話,搞得我頭都大了。現在好了,這台大的拉回去,請的人至少翻上一番,我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原來如此。
我笑道:「這麼一來,你和七伯就辛苦多了。這樣吧,你的工資每月再加二十塊,七伯的工錢加到兩塊錢一天……嗯,我會跟那個朋友去說,沒事的。」
「那敢情好。到底是自家兄弟呢……」
柳兆玉是靈泛人,嘴巴子上頭來得,對我這個年幼的堂弟也不吝拍上一記。倒也不怪他勢利,誰能給他錢誰就是老大。
「兆玉哥,不要搞得太辛苦,該休息還是要休息,錢賺不完的。」
臨走,我又招呼了一句。
「曉得了。」
柳兆玉頭也不回,登上嘎斯車走了。
這台嘎斯車,卻是火電廠老戴那裡派來的。向陽縣機動車少得可憐,運輸紅磚的車輛大部分要靠火電廠解決,當然得算運費給人家。柳家山大隊自家,也弄了兩台畜力車,用的是兩匹三歲的大青騾子。嘎斯車拉剩下的,就得依靠這兩匹騾子了。
到得十一月底,結了帳,我存摺上的存款激增到八千多元,就快上五位數了。如果算上兩台機器的成本價,本衙內已經成為向陽縣第一個不折不扣的「萬元戶」。
正當我沉浸在大發橫財的美好心緒之中,一封舉報信飛到了地革委。舉報信指名道姓,說柳家山大隊在向陽縣革委會副主任柳晉才的指使下,大搞資本主義,以集體辦制磚廠的名義,實則是個人把持,大肆中飽私囊,是典型的走資本主義路線和貪污犯罪行為。
舉報信言之鑿鑿,立即掀起了一股狂風巨浪。本衙內一不小心,就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