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明升暗降
幹部大會有驚險,嚴玉成三個人卻都悶悶不樂。
王本清可不是那種心胸開闊氣度恢弘的領導,絕不會就此罷休。只是沒想到動作如此迅速,就在幹部大會召開三天之後,嚴玉成和張木林被召到縣革委組織部談話。
縣革委排名第二位的副主任鄭興雲與組織部長親自找嚴玉成談話。大意是縣裡要加強台山區的領導班子力量,決定嚴玉成升任台山區革命委員會副主任,主管農業工作。
嚴玉成一聽,別提有多鬱悶了。
能夠官升一級,當然是好事。只是這個主管農業工作的內部分工,卻讓嚴玉成有些抓狂。台山區原本就是農業為主,轄境內壓根就找不到像樣點的工廠。也就是說區革委會的正副主任,大大小小的頭頭們,渾身上下的勁頭都只能往農業上使。他一個才上任的副主任,基本上什麼主意都拿不了,等於靠邊站了。手中實權同紅旗公社一把手比起來,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明升暗降!典型的明升暗降!
可是身為一個黨員,服從組織安排是最基本的條件。嚴玉成可以為別人的事情挺身而出,據理力爭,輪到自家頭上,卻是全然可奈何。假如因為自己的工作安排與組織上講條件,完全不符合當時的官場套路,討不到半點便宜。
一九七七年不比後來,幹部的「表揚與自我表揚」成為一種時尚,不惜一切代價,拼了老命往自己臉上貼金。那會子講究的是「批評與自我批評」。
關於嚴玉成這個任命,縣革委內部也有過激烈的鬥爭。
鄭興雲與王本清尿不到一個壺裡,這在向陽縣是公開的秘密。因此上那些與王本清不對付的幹部,自然而然將自己劃歸「鄭派」。鄭興雲也虛懷若谷,凡是願意投靠的,一律接納,慢慢再甑別良莠。真心投靠又有一定實力的,就千方百計予以重用。資質平庸的,也盡量予以保全。只有那些搖擺不定的才最後捨棄。
嚴玉成在全縣的公社主任裡面,都是數一數二的角色。這次公然與王本清唱對台戲,鄭興雲自然要想方設法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因此當崔秀禾在縣革委主任會議上滿懷嫉恨地提出要將嚴玉成調任縣氣象站站長時,鄭興雲立即明確表示反對,並且毫不客氣地指出:這樣使用一個有能力的幹部是很不符合組織原則的。
大多數副主任都點頭附和。
這也很正常,崔秀禾這個提議可說是犯了眾怒。能夠做到縣革委副主任,多多少少有自己的一派實力,假設自己的親信哪天一不小心得罪了崔秀禾,他也照此辦理的話,可就虧大發了。這個姓崔的,仗著是王本清的親信,還當真什麼話都敢說。
見副主任中排名第一,又是分管組織人事的鄭興雲挑頭反對,大家自也樂得附議。
幾經角力,就有了這個台山區革委會副主任的任命。
鄭興雲雖然還是不滿意,總歸拗不過王本清這個一把手。再說嚴玉成儘管被架空,面子上還是升了半級,也說得過去,料必嚴玉成會領自己這個人情。
既然是組織決定,嚴玉成也知道多說益。只是問了一下,由誰來接任紅旗公社革委會主任一職。
「張木林。」
鄭興雲回答他道。
嚴玉成話可說。將張木林與他一道叫來縣裡談話,已經擺明了就是這麼個部署。張木林本就是紅旗公社的二把手,他走了之後,順序接班,理所當然。看來王本清在排除異己打擊政敵方面,頗有心得,沒有急於將自己的嫡系親信派過來搶班奪權。一則嚴玉成在紅旗公社威望卓著,剛剛離任,其影響力遠未消除,二則紅旗公社畢竟歸台山區管轄,嚴玉成這個台山區的副主任,還是可以名正言順插手紅旗公社事務的。這個時候急匆匆將自己的親信派過去,說不定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家擠了回來。偷雞不成蝕把米。由張木林順序接班,鬥爭意味就要淡得多了,充其量不過一個普通的幹部調整而已,誰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
張木林那人,沒啥大能耐,好糊弄。讓他過渡一段日子,時機成熟再換上自己人不遲。
……
深夜,嚴玉成辦公室兼單身宿舍里依舊亮著燈。
當時公社一級政權的辦公條件非常湊乎,像嚴玉成這樣愛人孩子都在縣城的「半邊戶」,往往是將辦公室和宿舍合併在一起。當然嚴玉成作為一把手,單獨擁有一間辦公室和一間宿舍,還是沒啥問題的。是嚴玉成自己要求只佔一間房。也算是以身作則吧。反正自己不開伙做飯,吃食堂,辦公住宿合一,倒也方便省事。[
面子上看,嚴玉成是陞官了,因此上很有一些人前來道賀。都是些樸實的普通幹部以及公社附近與嚴玉成相熟的社員,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嚴玉成再鬱悶,也不能向這些樸實的下屬和群眾擺臉子,還得破費些錢財,買些瓜子花生之類招待上門的客人。
眼瞅嚴玉成強顏歡笑的模樣,柳俊就暗暗好笑。
牛人啊牛人,料不到你也有吃癟的時候,呵呵!
自然,柳俊絕不是幸災樂禍。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他對嚴玉成的敬重與日俱增。只不過柳俊知道他數年後將要出任向陽縣的縣太爺,眼下這點小小的挫折,自也不在話下。假使柳俊沒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怕也要和自家老子一樣愁腸百結了。
可是……且慢,假如沒有自己這個穿越者出現,歷史不會出現偏差,柳晉才依舊會在縣裡做他的修理技師,何來擔任紅旗公社副主任之說。嚴玉成做公社一把手也罷,做台山區七把手也罷,都與他爺倆不搭界。反過來說,由於柳俊的意外介入,歷史軌跡已發生細微的改變,那麼嚴玉成能不能如前世那般擔任縣委書記,也就成了一個未知數。
我的乖乖,假設因此連累嚴玉成,那可罪莫大焉。
這事不能多想,想多了腦仁痛。
好不容易應付到最後一撥賀客走人,總也在十點以後了,嚴玉成朝周先生與柳晉才一陣苦笑,昏頭脹腦的拿了掃帚要打掃滿屋子的瓜果殼,柳俊一把接了過來,替他打掃。
「木林同志是個老實人,晉才你不必太擔心。」
嚴玉成坐下,遞了一支煙給柳晉才,自己也叼上一支,安慰道。
柳晉才就賭氣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還回去干修理就是了。」
嚴玉成一怔,隨即正色道:「晉才,你這種態度要不得。哪能一遇到挫折就打退堂鼓呢?」
柳晉才苦笑道:「不是我打退堂鼓,瞧這樣子,張木林肯定是頂不住崔秀禾的,更別說縣裡又已經開過大會。我一個人,獨木難支啊!」
「不管怎麼樣,還得堅持真理。」
周先生犟脾氣上來了。
這三個人都是犟脾氣,但如果要論等級的話,周先生毫疑問是頭等,嚴玉成與柳晉才難分高下。好在他們都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並非不講技巧,一味蠻幹的主。
周先生接下來分析道:「別看現在這個理論方針很吃香,假以時日,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許多被打倒的老幹部,遲早會出來工作的……」
嗯嗯,先生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站得高看得遠,這番分析卻是入情入理。
柳俊邊掃地邊點頭不已。
誰知這麼一個小動作,居然巧不巧就被嚴玉成看到了。
「小俊,你又點什麼頭?莫非這個你也懂得?」[
柳俊豈止懂得,連今後數十年政局走勢都了如指掌。只是這也太巧了些,他不過點了下頭,又被人家逮住了。看來今後一定要加倍小心,不但要臉異色,更不能有異樣的小動作。
「我是周伯伯的學生,先生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就算聽不懂,也該隨聲附和。」
「哈哈,拍馬屁都拍得爐火純青了。晉才,你這個兒子了不得,長大了如果從政的話,鐵定比你有出息。」
柳晉才笑了一下,隨即又苦起臉。
這也難怪,堅持真理,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可不是那麼回事。縣裡又是下文件又是開大會,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這一把手再不給自己撐腰,頂不頂得住大是問題。
嚴玉成與周先生顯然知道柳晉才擔心什麼,只是一時之間,也苦善策。
唉,前世的老爸,雖然一輩子不曾出人頭地,卻是快樂的,開心的。這輩子莫名其妙做了個芝麻綠豆大的未入流小吏,卻煩惱不斷,也不知是禍是福。
事已至此,做兒子的,總得為父分憂。
柳俊一邊趴下身子去掃桌子底下的瓜子殼,一邊故作煩惱地說道:「你躲你躲,看你躲到什麼時候……」
「小俊,說什麼呢?」
嚴玉成笑著問。
「伯伯,這些瓜子殼躲在桌子底下,掃不到呢。」
「掃不到就掃不到吧,讓它躲一輩子好了。」
柳俊笑道:「也是,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嚴玉成眼睛驀地一亮,哈哈大笑:「晉才,你兒子要不是天才,我剁下腦袋給你當凳子坐。」
柳晉才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你明天就去找張木林,叫他調整副主任的分工。你不管宣傳這一塊的工作就是了。別人怎麼鬧,都與你關。」
周先生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果然是妙策,只是未免有些偷奸耍滑,呵呵……」
「大勢所趨,先避其鋒銳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
柳晉才為理論方針頭痛,張木林也一樣。自然,他頭痛的不是該不該宣傳中央理論方針,而是怎樣說服柳晉才服從縣裡的決定。
儘管他已經名正言順成為紅旗公社的一把手,威望卻不如柳晉才。剛一上任就以權壓人,怕是不大好。縣裡開了大會,柳晉才還被王本清點名批評,繼續硬抗照說是不敢的。張木林最擔心的是柳晉才陽奉陰違,出工不出力。
他好不容易熬成正職,頗想做出點像樣的成績給上頭留個好印象。眼下工作的頭等大事就是宣傳中央理論方針,這件事要干砸了,恐怕自己這個主任的位置坐不長。
因此柳晉才主動和他提出調整分工,他心頭那個高興就甭提了。
這剛想睡覺,就有人又是鋪被子又是遞枕頭,多美的事情啊?當下顧不得客套,一口應承下來,生怕柳晉才再又反悔。
張木林處理此事前所未有的快速高效,當即就召開會議,指定另一位排名最靠後的副主任鐘山負責宣傳工作,老爸則調整為分管財稅工作與公糧徵購。至於排名,原先老爸就是排在張木林之後,張木林一扶正,他也水漲船高,成為紅旗公社排名第一的副主任。
只是在一般人看來,這個柳副主任端開罪王主任和崔主任,今後仕途上只怕也就到此為止了,想要再進一步,難上加難。
誰知柳晉才雖然主動提出不再主管宣傳工作,崔秀禾卻仍然不肯放過。這人睚眥必報,對「紅旗公社吃癟事件」耿耿於懷,叫人帶話給張木林,說柳晉才是被王主任在全縣幹部大會上點名批評的人,不可重用,紅旗公社因何還要將其列為排名第一的副主任?
張木林生性膽小,不敢得罪崔秀禾,思前想後,不得已,只得來找柳晉才商量。
儘管同是副主任,這個排名先後也是挺有講究的。柳晉才聽張木林拐彎抹角提出此事,心中不喜,臉色自然也就不大好看。
張木林好說歹說,柳晉才見他急得滿頭大汗,不覺有些同情,撂下一句「張主任你看著辦吧」,轉身揚長而去。
張木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也長長吁了口氣。論如何,這個難題總算是解決了,對崔主任也有個交代。於是紅旗公社的副主任排名,柳晉才就由第一位降到了最末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