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雨祭
,后坤
這場雨酣暢淋漓,無聲無息一直下到了後半晌。
翠微因為大早上跟去地宮,在裡面轉悠了一圈才渾渾噩噩出來,最後雖沒被主子下令殉主,還能囫圇個兒的回來揀回一條命,可腿肚子一直轉筋,之後便鬧起頭疼。
郭公公沒法子,雖說萬歲爺沒給她名分,可好歹已經開了臉,他手底下都忙著收拾,沒人可打發,只好吩咐松齡去伺候。松齡是個熱心的,倒也肯盡心伺候,但翠微在床上哼哼唧唧了一會兒,才醒過味兒來,自己跟松齡都在這裡,晚上就只剩素格在御前了。
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局面,別這會兒再讓素格一攪合,沒自己什麼事兒了。趁現在皇帝顧念她,鞏固地位要緊,何況皇帝到現在還沒給她封號。
她摸不透皇帝究竟怎麼想的,心底總是不踏實。
素格拿粉仔細敷面,臉上不痛不癢了,可麵皮兒還是高低不平,自己瞧著也過不去。到了御前,再嚇著皇帝。她手裡的撲子剛放下,松齡回來了。
「怎麼著,咱們小主兒不用你伺候啦?」素格訝然。不是翠微病了,吩咐她今晚當值的?
松齡打了巾櫛,狠狠擦臉,「你可是不知道,還沒封主子娘娘,已經學會拿喬了,一會子要喝茶,還要上御茶房去要玉泉山的水泡茶,一會子腰又疼了腿又疼了,要我捏捏,你說說,還沒當上貴人呢,毛病一大堆。那玉泉山水出宮來攏共就趕了兩馬車,只供給萬歲爺的,她非要,我腆了臉去要,被懟了回來,聽了多少難聽話!」
素格噗嗤笑出聲,「你也是,真去要水了?」
松齡擦了臉鬆快下來,扭身將一盆水全潑到外面,回來道,「還不是瞧她可憐。還沒怎麼著的,就給帶到了地宮,她跟我說,可嚇壞了,生怕主子爺發話要她陪先皇后,拿根弓弦往她脖子上一勒,她這輩子就交待在那兒了。我見她興許是真嚇著了,渾身打哆嗦。」
說著噯了聲,「也不知主子爺怎麼想的。說是送先皇後到下面是體面,可一個大活人進那裡面,能好受嘛。」
素格聽了也發矇,萬歲爺這嗜好也是普天下第一了。帶著新寵清明節里到地宮謁拜鬼妻,圖什麼啊。
可皇帝的想法不容她們瞎猜,也不能私下議論,就道,「即回來了你就歇著吧,這幾日又是伺候我又是伺候她,別累壞了。我這就上值去。」
松齡一把攔著她,壞笑道,「咱倆再偷回懶。我一提起兩個人來回病,就剩下你伺候主子安置了,她一會兒功夫就好起來了,腿也不疼了,腰也挺直了,還說了,讓我接著回來照看你,她不打緊。我這不就回來了!」
素格嘴巴翕合一下,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知道翠微現在防賊似的防她,寧肯自己辛苦些,也不想她出現在御前,可沒想她這麼忌憚自己!
即這樣,那就別往跟前湊了唄。便道,「這什麼事啊,他們倆好就好吧,合著我須得病著不能露面?那可不成,前幾日趕路,今兒個又在屋裡窩一天了,我得出去透透氣去。」
一頭邀松齡出去走走。松齡抱了個枕頭趴在床上道,「我累的狠了,你瞧著外面還落雨呢,這裡是陵寢,你也不知道怕!」
素格道聲不怕,打了油紙傘就出門,外面天光漸漸暗淡,雨如牛毛一般,沒有半分要歇的樣子,「我沿著廊子往後面走走,一會兒就回來。」
跟著跑了四五天路,到了現在景陵什麼樣兒都沒見著,明兒又要回宮去,趁這會兒人都忙了一天,貓房裡歇著,自己出來溜達溜達,也見識一下帝王陵寢到底何等雄偉。
都說帝王陵寢陰森,其實真到了這裡,除了松柏高大,殿宇深廣外,其實沒多少恐怖之感。她打著傘,傘面珠紅,跟四周漸暗的山色漸漸融為一體。山濤陣陣,一片一片送來雨霧,再墜下來,將青石路面潤透了,微微有些打滑。
一條神道向山腳延伸,兩邊石像生矗立,微雨中,四野空曠,雨沙沙落在傘面上,在這個時候,有說不出的悲涼。
帝王將相,一世功業,名垂青史或臭名昭彰,最後也都是黃土隴中安身。
祭典結束了,現世掌權的這些王公貴胄又要回俗世紅塵去,繼續他們明裡暗裡的爭奪。素格孤身走在神道上,竟生出一種遺世獨立的況味。
一個一個的石像生,拱手作揖,面相安詳,據說都是有模子的,是依照前世的功臣相貌刻在這裡的,好讓他們死後依舊拱衛他們的主子。素格仰頭慢慢打量,石像生又高又壯,往生的世界也許就是這個樣子?
帝陵有兩處,世祖皇帝在正中,面北朝南,旁邊是先帝的陵寢,各自有配殿和享廟。素格猶疑了一下,朝先帝那個低矮的寶頂走去。
柏樹森森,靜謐的似入無人之境。
這會兒她有點汗毛乍立了。今兒是清明,百鬼出行的時候。
勉強到了寶城跟前,一個大香爐里還有燒剩的煙霧,被山風裹著,搖搖晃晃的就消散了。
她息了傘,在香爐前的跪墊上跪了下來,打算拜了先帝就回去。
先帝也算得明君,祖先打下的江山,需守成之君才能守得住。將大夏從民生凋敝時接手,在手中讓人口繁衍生息,慢慢重建城池,擴大耕地,很是得費一番心力。
所以第二代君主壽命都不長久。
她嗑完頭起身,準備拿傘走,後面一道幽幽的身影肅立著,擋住了她的視線。
天色近乎全黑,只能瞧見黑黢黢的影子,她嚇得腿發軟。別是真有鬼魂出來尋親人,找著她了。
涼涼的聲音響起,「你在這裡幹嘛?」
她剛唬得差點沒喊出聲,這時聽了聲兒喘著粗氣,「主子嚇奴才一跳。早晚奴才被您嚇死。」
這幾日都沒見著她,可皇帝身邊發生的事都報到耳朵里。他心底很想能瞧上一眼,可就算出了宮,到底宮規在那裡,況且他也從來不得空,身邊總是一大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