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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厲雪

  冷風從掌燈時分颳起,狂嘯不停。直吹得天色晦暗,雲色涼薄。

  今年頭一場雪,至晚便迫不及待的趕來。沙沙的雪粒子,撲的人滿嘴滿臉,密密麻麻睜不開眼,紫禁城頓時被染成灰狗,匍匐在風窩子里一動不動。

  宮牆夾道里走過的宮人搓著手,籠著肩,急匆匆奔回伺候的殿所,邊走邊眯眼抬頭去瞧越壓越低的黑雲和天邊沉沉的暮靄,嗐嘆著怎麼才剛過十月,天氣便冷成這樣,這個冬天估摸著且是難熬了。

  宮道兒上很快就死寂無人,路面漸漸攢起薄薄一層雪,風趕著雪,捲成旋兒,一路撒歡往遠處奔去。

  寧壽宮。

  宮門上的燈籠在凄風厲雪裡搖曳,昏慘慘透出一點暈黃,從牛皮紙里灑出來,映照在值門太監身上,投下模模糊糊兩道影子。

  從宮門裡麵灰蒙蒙中走出兩個人來,值門太監忙墩身下去。

  地面青磚微微開始上凍,花盆底踩上去,不實,「哧溜」往前滑去,藍溪嬤嬤一手撐著油紙傘,另一隻挑著氣死風燈的手被猛的捏緊,連忙用力托實,

  「主子慢些走,雪才積住,這會子路最滑。」

  恭順皇太妃沒停下來,繼續挪步前行,這回穩當多了。

  離宮門慢慢遠了,四處茫茫的,彷彿此刻偌大一座城,就困住她們兩個。

  她抬眼向北,望著一天的黑沉沉,遲疑著問道,「你說,這天兒,廣祿還能在趕道兒嗎?」

  藍溪嬤嬤瞅瞅漫天飛雪,不敢說實了,「咱們王爺神佑天縱,沒有他趕不了的道兒。反正往喀爾喀去,沿路是御路,驛站多,下了雪,住上幾天也就是了。」

  恭順皇太妃臉上淡淡的,「信上說,塔克哈齊怕就在這幾天了,廣祿要趕上見最後一面兒,旗務接起來才能順溜,若是晚幾天,那個阿敏不是好相與的,怕是要多些磨纏。」

  塔克哈齊是鑲黃旗的旗主,不久前遞消息來,身子不成了。信里提到先帝曾留下手諭,之後要將鑲黃旗留給怡親王廣祿執掌,因此要廣祿趕去喀爾喀見一面,好將旗務交付給他。

  阿敏是塔克哈齊的大兒子,一直擔著旗里副統領,近幾年塔克哈齊身子骨不好,旗務都壓在他身上。廣祿趕上見塔克哈齊,接掌就理所當然,不然,阿敏要起了什麼心,使絆子打馬虎眼,這旗主之職未必能順利到廣祿的手裡。

  藍溪嬤嬤原是恭順皇太妃的精奇嬤嬤,這些年在身邊,早就是心腹:「憑他一個阿敏翻不出天去,他還敢造反不成?」

  恭順皇太妃聽了反倒蹙起了眉,咬咬嘴唇。

  四十多歲的人,面上勾描的十分精緻,如今姿容依舊艷麗,看上去也就三十多。當年能得先帝盛寵,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是不敢,可備不住有人給他撐腰!」恭順皇太妃涼涼的說道。

  嚴格說來,先帝的手諭在兩可之間。當年只說,將來讓六皇子廣祿接鑲黃旗的旗主子。說的原是活話。畢竟時過境遷,當今皇帝若是給阿敏授意,阿敏自己搶先一步接了旗主,廣祿要翻舊賬,論起官司,可就靠當今聖意定奪了。

  自然,當今皇帝不會甘心將鑲黃旗交到怡親王廣祿手裡。

  旁的不論,鑲黃旗手裡掌著喀爾喀的十萬大軍,加上廣祿手裡還接著的兵部差事,實力足夠讓當今忌憚。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就是這會子外面下刀子,廣祿此刻也會頂個大鐵帽子一路奔北去。

  「先帝爺,廣祿這孩子可憐,當年您存的那點子念想,害苦了他了。如今,都成了扎在人家眼裡的毛剌兒。我知道他的心氣兒,退是不能退的,可我這個額涅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苦,總得替他做點什麼。。。您在天上也瞧瞧,就連這天爺也是個偏心眼子,偏在今兒個下起暴雪來,」恭順皇太妃捏著手裡的迦南佛珠,合掌對天道。

  藍溪嬤嬤寬慰的沖著乾清宮撇嘴道,「若是先帝爺再晚一年走,就沒那邊的事了。。。。唉,八字都鋪排好了,就差最後一筆。。。。不過咱們爺命大,手裡拿著兵,再接了鑲黃旗,將來指定有大出息的!」

  寒夜靜謐,漫天飛雪下空無一人,藍溪嬤嬤的話被風一吹,輕飄飄的被裹到暗夜裡去了。

  恭順皇太妃扶著藍溪嬤嬤,邁了一步,穩穩站在雪裡,叮嚀道,「這話,回了宮裡便不要說了。」她知道藍溪謹慎,不過是眼下無人,才冒了幾句。可還是要叮囑到。

  這宮裡耳報神多,一個不留神,要給廣祿招麻煩的。

  「走吧,陪我去跟先帝爺說說話,讓他保佑廣祿這次差事順當。」

  兩道單薄的人影兒偎依著提燈往奉先殿前行,漸次成了一團模糊的光,消失在茫茫天地間的雪珠子里。

  黑雲壓城,連綿不絕的鋪向大夏北境。

  雪珠子一路幻化著,最後變做延綿不絕的鵝毛大雪,灑在河川山樑,樹木枯草,房舍殿宇間,天地鋪陳了一幅水墨暈染不勻的畫,渾渾噩噩的鋪灑,將大夏國疆域渲的斑駁陸離。

  大御道上,遙遙聽到馬蹄聲緊,十餘道影兒從飛雪裡穿出,漸漸明晰。

  道旁躥出一馬,跟上馬隊,遙指前方高聲喊道:「主子,就在前面驛站!」

  為首那人兜帽上厚厚的風毛已經變白,擦身飛過,繼續沿著官道狂奔。

  前面,驛站終於在風雪裡露出黃色的暖光。十餘騎人下馬奪門而入,直奔一間燭火搖曳的房屋而去。

  驛站所在大御道上的位置十分緊要,是去喀爾喀和盛京的必經之道。

  一個侍衛最後進來,跟愕然張口還未反應過來的驛丞亮出宮裡的腰牌,然後沖著一廳的住客揮一揮手。

  驛丞立即抹了嘴,不敢多問,猜度著這位的意思像是要趕人,趕忙戰戰兢兢的指揮著,將廳房裡被風雪堵在驛站,正在打尖閑話吃酒食的住客都請回房去,自己也縮回屋關起門等吩咐。

  宮裡的貴人這個天兒還出來辦差,極少見。如此氣勢,還不讓伺候。得了,不讓巴結自然有不讓巴結的道理。在驛站混久了,見識的也不算少。也都知道,凡是貴人們的事,少知道沒壞處,誰不想留著肩上頂的傢伙式兒多吃幾年乾飯?!

  屋門外,為首者解了兜帽上的系絆,斗篷滑落,後面侍衛跟上前純熟的伸手,接過。

  「弟子廣祿給老師請安,老師腳途好快,險些錯過。」

  為首的長身玉立,去了兜帽,發頂只用一個玉簪綰了髻,站在屋外朗聲道。話音一落,伸手一把推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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