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廊賞雨心不靜，刀槍劍鳴隔牆來（上）
金殿禦審之日，為保太子，太子太師賀勁鬆、當庭撞柱身亡，而年邁多病的太子太保袁修齊，當日回到家後、就大病不起，許是不忍心看到太子處斬，在行刑的前一天就撒手人寰了，作為唯一僅剩還活著的太子太傅、朱啟明情況也不樂觀，為救太子，冒著大雨在成德殿外、連跪了三天，還沒走出宮門就暈倒在地。
太子三師短短幾日不到就沒了兩個，還剩下的一個也重病在床、性命難保，許是顧及帝王的顏麵與名聲，在太子行刑的前一刻宮裏，還是傳來了開恩的旨意，饒了太子的死罪，但卻被廢黜貶為懷王，逐出京城。
對於這一結果，有人笑，有人哭，當然也有人兩者皆不是的，就比如公孫釋，在聽見太子被赦沒有死成時，那張似玉佛般的慈悲容顏上，失望多過於可惜。
聽完後，公孫釋揮了下手讓昆山出去，然後把注意力又重新放在、眼前這一正在對弈的棋局上，對麵、辛平白子已落，該輪到自己下了。
漆黑的棋子在公孫釋指尖碾磨慢轉，遲遲不落，好似這是一塊上好的墨玉般、舍不得放手，得好生把玩一番。
見公孫釋猶豫不決、執子難下，辛平既不吱聲、也不催促，隻煮茶品茗、閑賞幽庭，安靜等著，等著他自己主動傾訴、心中困擾之事。
“還記得幾天前金殿禦審時，無論太子三師、鎮北侯夫婦、還有滿朝文武怎麽向陛下求情饒恕太子，可陛下仍然還是一意孤行、要治太子的死罪，可就在陛下要下令定太子的罪名之際，卻突然向我詢問了一下意見，你說，陛下此舉……究竟是何用意？”
猶豫多時的黑子終於落下，與被白子團團包圍住的一排黑色棄子、隔空相望，隻需再落下一顆黑子，就可將內外各自孤立的黑子相連，到時，就若一把淩厲的尖刀、直插入白子的中心地帶，白子必死無疑。
但是辛平又怎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必死無疑”，執起一粒白子、搶先落在黑子隔空相望之處，若一把利斧直接將黑子相連的可能性、斬斷得一幹二淨，就像他此時邊說出口的話，將公孫釋幾乎快落定的懷疑、打碎得四分五裂。
“聖心如淵，豈是你我之輩能琢磨得透的？陛下當日那麽一說，也許是別有用心、有意為之，也可能就是隨口一問、無心而為，誰知道呢？說不定是丞相您在朝堂上侵淫久了，想多了也不無可能。”
一招不慎滿盤皆輸，身居朝堂多年，他早養成了遇事草木皆兵的謹慎性子，所以聽辛平這麽一說，公孫釋也覺得不無道理。
隻不過終究是小心慣了，他還是難做到全然放心，畢竟賀老太師臨死前、罵自己的那一句“庸相誤國”，已讓自己在朝堂上名聲有損，已有不少老臣重吏對他生了不滿、淡了關係。
不知為何，他心裏一下湧上漫天的懼意來，就連當年設計離間帝後時、他也沒曾如此害怕過，公孫釋自己難以排解掉、心裏這份讓他深感不安的害怕，於是把這感覺說給了辛平聽。
辛平聽後，一言點明解釋道：“你我之所以能成功離間帝後，不是因你我計謀有多完美，也不是手段有多高明，更不是陛下有多輕敵，而是你我……幸運，找到了天子的軟肋而已。
如今葉皇後已去，帝王的軟肋被你我親手拔除，那高坐在龍椅上的帝王、也就徹底變成了毫無弱點的神，無堅不摧，冷血無情，你我於他不過是樹下蚍蜉、腳下螻蟻，殺之易如反掌，毫無憐憫之心。而麵對這樣的帝王，誰心裏又不害怕、恐懼？”
聽後，公孫釋陷入了沉默，他不禁想起金殿禦審那日，陛下看向廢太子時、那冰冷得毫無一點溫度的眼神，那可是他最愛的女人給他生的孩子，他也能狠得下心來、說殺就殺，毫無半點猶豫，那自己這個臣子於他、豈不是更可有可無？
第一次，公孫釋有了悔意，後悔當初為何要費盡心機、離間帝後，後悔為何當初要對葉皇後連下狠手、窮追不舍，更後悔當初為何要一時衝動、答應與辛平共謀，以致於現在深陷泥潭，再難抽身。
隻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有很多事就像離弦的箭，一步走錯，就隻能步步錯下去，如今的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葉皇後雖然已死，但太子還在，即便被廢黜貶為懷王，可威脅仍在。
當初陛下下令要殺廢太子時，他沒去求情，除了想確定葉皇後是否真死外，也是存有私心、想借陛下的手除掉廢太子。
畢竟這廢太子是葉皇後的親生孩子，若日後他繼承大統，查出葉皇後所遭受的不幸、皆由自己一手造成，以廢太子的孝順、定不會放過他。
可惜的是差了臨門一腳，陛下還是沒殺廢太子，隻是將其貶謫逐出京城，看來陛下對葉皇後還是餘情未了，終還是下不了手、殺了葉皇後唯一的血脈；
若是日後陛下念起葉皇後的好、又重新恢複廢太子太子之位，就算廢太子一輩子不知曉、當年葉皇後被害的真相，但對他這個做賊心虛的始作俑者來說，終究是一個隨時可炸的危險隱患。
所以，與其放虎歸山、日後對他造成威脅，還不如趁其落難、無勢之際，一舉鏟除，永絕後患。
辛平的白子早落，又該輪到他下了，公孫釋看著眼前後路已無、前路茫茫的棋局，手中的黑子搖擺不定一會兒後，終於還是在一處緩緩落下。
辛平棋藝不精，他現在這點皮毛也是入了宮後、跟著義父辛山學的，但公孫釋落下的這招棋，他卻識得。
因為這招在圍棋中、有一個極其響亮的術語，叫做“絕殺”，顧名思義就是趕盡殺絕，既殺盡對方敵手，也徹底絕了自己的後路，若非逼進絕境、無路可走，是萬不會行這種玉石俱焚之事。
毫無疑問，這局公孫釋贏了，贏得異常慘烈，殺盡白子，但自己這一方也沒活下幾個來，雖勝猶敗。
勝負已定，辛平見狀，還棋回籠，拱手認輸，反應平淡如常，並未像公孫釋一樣、過多執著於棋上輸贏。
添杯續茶、臨廊賞雨，閑扣杯盞、和雨奏曲，辛平甚是悠然自得，隻不過偶然想起、方才公孫釋最後那一招“絕殺”時，扣指忽頓，心思微動，似有所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