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夢浮生盡,不念前緣不念今(下)
一夜細雨打芙蓉,聽盡一秋淒苦聲,今朝夢醒,庭中疏木搖空,葉落滿階頭,今寒猶勝昨日重,朔風終壓倒西風,唯徑旁晚菊孤獨綻放、不肯忘秋。
已是立冬時節,葉寒從昏迷中醒來也已有半月,在禦醫的悉心調理下、身子也漸漸恢複,現已能獨自下地、在殿中走上幾圈。
日過半午,從早陰綿的天終於放晴,葉寒瞧著殿外難得的好天氣,便讓常嬤嬤扶著她到庭中走一走,散散心。
秋深入冬,滿庭寂寥,雖疏木枯草一片,但放眼望去,卻比大雪過後的天地、還要空曠,視線之內無一物阻攔,一覽可觀全景,真是空空蕩蕩,空空如也,可置身其中、環顧四周時,又漸漸品出一種開闊無窮之感來,心境莫不舒暢。
常嬤嬤扶著葉寒在庭中走動,行至東牆時,葉寒見宮牆上麵的一處白色新舊明顯,一看就是最近才新刷的牆體。
葉寒四下打量了一下,根據所處的位置大概可確定,此處應是通往後麵芍藥花圃的那一方月洞門,如今卻被填磚刷白,封了。
“這是何時的事?”看著眼前這堵平平整整的宮牆,葉寒神色平靜,好奇問道。
聽見葉寒問話聲傳來,常嬤嬤也不禁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了眼這堵雪白宮牆上、原來的月洞門處,遲疑了一下才回道:“就在娘娘您突染惡疾的第二天。”
葉寒聽後垂了垂著眼,若有所思,又繼續問道:“那後麵的芍藥花圃呢?”
娘娘這話問得緊,一問追著一問,連給她岔開話題的半點可能都沒有,常嬤嬤見躲避不了,無奈之下,隻好都全部如實托盤而脫:
“也是在那一天……被內廷司給封了,裏麵的芍藥都被鏟除幹淨,花圃也被夷為了平地。”
身後有北風吹來,不大,越不過宮牆高聳,又無月洞門穿過,生生撞了一牆硬實被反彈了回來,撲得葉寒猝不及防一臉冰冷、心涼。
以那日在芍藥花圃青川對南之表現出的芥蒂、以及對她的恨意來看,封牆一事都在情理之中,所以對此,她並不感到絲毫意外,隻是她沒想到青川竟會做到如此地步,竟將芍藥花圃裏的一切都毀去、寸縷不留,他就這麽恨她?
可轉念一想,她對此又並不覺得奇怪,畢竟當日他可是拿刀真要殺自己的,若不是秋實突然出現、將他手中的刀撞偏了,說不定自己早去見了閻王,哪還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回憶當初如何,葉寒不禁為自己方才生出的一絲心軟、感到可笑,甚是唾棄不已。
才在院中走了不到一半,葉寒不想為這些事浪費心神,於是又扶著常嬤嬤繞著牆邊,繼續走著。
人可離開,但陷入當日的神思卻一時難以拉回來,漫天瓢潑大雨,揮落而下的長刀,暴雨成災裏、滿地血流成河,還有躺在她身邊、無辜死去的碧梧。
想到這兒,葉寒就忍不住心間一痛,立即問著常嬤嬤,“碧梧的後事是如何處理的?”
“按照宮規,死去的宮女會在城外安樂堂停靈七日、然後火化。不過因當時娘娘您在昏迷之中,下不了旨,老奴便擅自作主、讓人請了寺中高僧為碧梧超度,另尋了一處風水好的墳地,將她好生安葬了。”
當日帝後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因來得太晚、不是很清楚,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碧梧應是被無故牽連其中、才會慘遭喪命,委實可憐,而這樣的可憐人在這座深宮之中、不知還有多少,既然遇見了、能幫就幫一下,所以她才會違反宮規,私自將碧梧安葬了。
葉寒聽後,心裏莫不感到一絲慰藉,握著常嬤嬤的手衷心謝道:“碧梧的後事有勞你了,想必為了這事你上下打點定費了不少銀子,待與你交代完這件事後,稍後我再一並還給你。”
常嬤嬤哪敢受得起葉寒的感謝和銀子,連忙想要推拒,但還來不及開口、就聽見葉寒與她說道:
“我聽碧梧說過,她在家鄉還有一位老母,如今碧梧去了,無人替她養老送終,我想著拿再多的銀錢補償她,都遠比及跟前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要好。
所以我想你去尋一個心善老實之人、去投奔碧梧母親,就說碧梧在宮裏當差、深受本宮信任,不放她出宮回家,所以碧梧才會找了這麽一個人代替她、回來照顧她。
但是記住,碧梧不在人世的消息,切不可讓她母親知曉,就讓她以為碧梧還活著,隻是一直在皇宮裏、回不來而已,我想碧梧若是地下有知,也會同意這麽做的。”
有時候,常嬤嬤真不知她這位皇後主子是怎樣一個人。
若說她為人良善,可遇見宮人犯了事,絕對賞罰分明、不會手軟,任誰求情也沒有;若說她心腸狠毒,卻能對碧梧這麽一個身份卑賤的小宮女、真心待之,連她母親的後半輩子都能想到,更別說平日裏對她們這些貼身侍從、和顏相待,從未拿他們當過奴婢看過。
說實話,有這樣一位主子是他們做奴婢的幸運,可她心裏也深深明白,好人在這吃人的皇宮裏是活不長久的,當年的瑾妃娘娘是如此,如今的皇後娘娘亦是如此。
常嬤嬤心裏不由哀歎一聲,認真點了點頭,應下了葉寒的這一囑托,不敢有負。
這時,初冬溫柔的暖陽終於鑽破冬日重重沉雲、落向人間,庭院、殿宇無不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華,和煦且明朗,就連地上枯敗的草、牆邊光禿的樹,都變得順眼了許多,唯獨斜前方、那片依舊開得茂盛的薔薇花牆,讓葉寒方雀躍起來的心又沉落了回去。
並州薔薇耐寒,花期長,即便長安此時已然立冬,朔風日添寒,卻依舊葳葳蕤蕤、花重滿枝頭。
若是以前,她定會摘下洗淨,然後和糖做成蜜餡、保存到寒冬做薔薇元子,可如今,葉寒看著自己袖中、那無力輕晃著的左手,早沒有了往日的心情,無論它花開花盛、還是花落花敗,與她都是無幹。
葉寒不想再看這片薔薇花牆一眼,於是扶著常嬤嬤的手臂、加快步子向前走著,可還未走上幾步,就聽見阿笙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葉寒連忙抬頭順聲望去,就見阿笙出現在宮門前,滿臉興奮向她跑來。
“母後!”
許久未見到母後,阿笙就像倦鳥歸巢般、迫不及待就撲到葉寒懷中,雙手緊緊抱著她,然後怎麽也不肯放開,就好像一放開、她就飛走了一般。
母子許久未見,葉寒低著頭、看著又長高了不少的阿笙,心裏自也是說不出的激動高興,她死裏逃生一場,昏迷數月才醒,如今能活著再看見阿笙,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這感覺好不真實,恍若隔世。
“母後,你瘦了好多。”
阿笙仰著頭、看著母後下巴瘦得尖尖的臉,有些擔心。
母後看著氣色雖然還好,但畢竟是大病初愈,人真的瘦了好多,即便身上穿著禦寒的厚重裘衣和披風,可他雙手一抱、全都能將她抱住,而且還綽綽有餘,可見母後有多瘦,自也不難想象、她這次受的傷又有多嚴重。
見阿笙一臉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葉寒笑了笑安撫著他,自我調侃道:“躺在床上這麽久,一口飯都沒吃,能不瘦嗎?”
其實她現在這副模樣、比剛醒來時已經好了很多,而且知道阿笙今天會回來,她還特地抹了胭脂、補了補血色,不至於讓臉看起來太過蒼白,但外麵這層皮塗抹得再好,也掩飾不了身子的單薄,畢竟躺在床上了這麽久、滴水未進,怎可能在短短半個月內就能補回來。
母子倆好不容易相見,葉寒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兒上,當然也怕阿笙太過擔心自己、傷神傷心,於是抬起完好的右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轉移著話題:
“不過我怎麽瞧著、你這小臉也瘦了不少,是不是這段時間因為擔心母後,沒好好吃飯?”
“嗯!”聽後,阿笙果然被岔開了思緒,看著葉寒認真點了點頭,擔憂暫落,臉上頓時又滿是委屈,還有想念。
自母後出事後,長寧宮就禁了嚴,除了禦醫和長寧宮宮人可進出外,其他閑雜人等一律不準入內,就連他這個太子想去看望母後,也被父皇明令禁止了。
雖然每日宋宇都會去長寧宮外、打探母後的近況回來告訴他,可聽見再多母後安好的消息,終不如自己親自去看上一眼來得安心,為此,他特意去拿了件小太監的衣服,想打扮成送藥的內侍、混進長寧宮,就像當初母後打扮成宮女、到東宮看自己一樣。
可太師和太傅知曉後立即製止了他的行動,因為太冒險了!
父皇這段時間日夜都守在母後身邊,他們擔心自己若偷偷溜回長寧宮,先不說違抗聖令之罪,他們更怕自己見到身受重傷的母後後,一氣之下沒能控製住自己,與父皇起了爭執、惹怒了父皇。
這帶來的後果誰能承受得了,畢竟母後就是活生生、擺在眼前的例子,所以小心為上,太傅和太師一直輪流看著他,不許回長寧宮,直至母後蘇醒。
他也知道太傅和太師這麽做、都是為了他好,可他就是放心不下母後,每天在東宮坐立不安、度日如年,現在好了,雖然母後看著瘦了好多,但精神頭卻一直不錯,能笑能調侃,應是恢複不錯,他這心也終於踏實了。
沉雲漸攏,暖陽隱沒,消停了半晌的北風、又重新在空曠蕭條的庭院中刮起,由小到大,從輕變重,寒意一陣勝過一陣。
葉寒瞧著這天色有些發陰,便與阿笙說道:“外麵風冷,我們回殿裏說話。知道你今天要回來,秋實特地做了好多你喜歡吃的菜,等會兒多吃點。”
“好!”
好久都沒跟母後一起吃飯了,阿笙聽後自是連連點頭答應,於是伸手去牽著葉寒的手一起回殿,可當手剛握住母後的手時,他就被猝不及防的寒涼給冰到了,本能鬆開手來,然後抬起頭、好奇問道:“母後,你這手怎麽這麽涼?”
他記得母後剛才捏他臉頰時,手雖然不是很暖、但也不是很冷,現在卻涼得刺骨,就像是握著一坨冰渣子一樣。
見阿笙低著頭、盯著她的左手看,葉寒不敢亂動,笑著回道:“許是在外待久了,又沒帶手爐,所以這手才會有些發冷,等回到殿中烤下火就好了。”
阿笙想想也是。母後一向怕冷,如今又大病初愈,還在外麵站了這麽久,手會被凍得這麽冷也是正常,所以聽後並沒再多做懷疑,隻是悄悄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想將它捂暖和。
她這次受傷,左肩經脈受損嚴重,除無知無覺外,通往左手的血氣也受阻不暢,所以這左手總會比右手要涼上一些。
雖然方才阿笙問起時,她及時找了個說服力十足的理由、搪塞了過去,可若等會兒、阿笙一直牽著她的左手走回去,葉寒真怕會被他再察覺點什麽來,於是伸出右手來、去牽他的另一隻手,用身子、將殘廢了的左手與阿笙隔開。
“走吧,我們回殿裏去。”
由於左手無力,不能獨立從阿笙手裏抽出來,葉寒隻能不動聲色、微微側轉著身子,借助著身子的移動、拉開相連的左手。
葉寒做得很小心,因為這個動作、她曾在私下練習過無數次,就連方才那個問題、她都是提前想到準備好了答案,所以才會回答得那般及時自然,因此,她很有信心阿笙不會瞧出、她左手殘廢了的事來。
但葉寒不知道的是,在寬大的雲袖遮掩之下,阿笙早已重新將她的左手握住,而且握得更緊,所以,當她牽住阿笙另一隻手、想轉過身來站在在他另一邊時,突然覺得這身子被什麽拉扯著、站不過去,
然後忍不住轉過頭來一看,這才驚訝發現……阿笙竟然還握著自己的左手,且雙眼發深、正一動不動盯著她,疑惑十足。
“母後,你這手怎麽了?”
一直小心遮掩的事、被阿笙一下戳破,葉寒就像是上課開小差、被老師逮到的學生,內心頓時慌亂如麻,但仍強裝著鎮定,笑著回道:
“什麽怎麽了?不就是在外待久了,手被凍僵,有些發冷而已。”
阿笙哪是這麽好糊弄的。
自入朝參政這一兩年裏,他每天與形形色色的官吏打交道,察言觀色早已練得爐火純青,朝中再狡猾的老狐狸、也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更別說母後這麽明顯心虛的神色了。
直覺告訴著他,母後這左手肯定有問題,但母後又不與他說實話,他又不好強迫她,隻好立即握緊、她想要抽回的左手,自己來找。
這時,阿笙腦中忽然想起宋宇之前、從禦醫院打探回來的、關於母後傷勢的消息——據病案上所記,母後左肩中有刀傷,傷口深至肌理,猶見白骨!
不知為何,阿笙心下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他立即抬起頭來看著母後,卻見她臉色慌張、來不及掩,眼睛隻好東躲西藏,不敢看著自己,進一步證實了他心裏的猜想。
阿笙看著好好站在自己麵前的葉寒,怎麽也不願相信、自己心裏那個不好的猜想,於是他把葉寒冰冷的左手、緩緩舉起貼在自己的臉上時,他多希望母後能像往常那般摸摸自己的臉、捏捏自己臉頰,可……沒有!
一次也沒有,就這樣安靜貼在自己臉上一動不動,而當自己的雙手微微一鬆,然後就見母後的左手立即從他的臉上滑落,就像他滾落眼眶的淚,一瞬也未曾多停留。
“……怎麽會是這樣?”看著母後似鍾擺、無力晃動的左手,阿笙眼眶通紅,淚湧而出,難以置信,“禦醫不是說您已經痊愈了嗎,怎麽這手還會是這樣?”
麵對阿笙悲憤難掩的質問,葉寒低垂下眼,不知如何回答,心裏頗是無奈。
其實關於她左手殘廢了的這件事,她最開始並沒有打算瞞著阿笙,因為瞞不住,阿笙知道是早晚的事,但一想到今天阿笙回來,母子倆隔了這麽久、第一次見麵,她實在不忍心這麽早就把這件事告訴他,怕他傷心,也怕他接受不了。
本想著等在這之後,再抽個好的時機慢慢告訴他,沒曾想還是沒能瞞住他,還平白惹得他落了一場淚。
葉寒揮了揮手、讓常嬤嬤還有周圍的宮人都下去,然後抱著在她懷裏哭泣不止的阿笙,就像他小時候那般、輕輕拍著他的背,邊哄道:
“好了,都這麽大了,怎麽還哭鼻子?若是讓你那群小伴讀瞧見了,還不得笑話你?”
阿笙現在才沒心思管這些。
他原以為母後蘇醒了過來、身子就應已無大礙,但他怎麽也沒想到的是……母後是活了過來,這手卻徹底廢了!父皇他可真狠得下心來,竟傷她這麽深這麽重,母後當時可得有多疼、多傷心呀!
一想到這兒,阿笙更加心疼母後,緊緊抱著她、低泣不止。
看著阿笙這樣,葉寒也甚是拿他沒發。
阿笙孝順,平日裏聽見她咳嗽一下,都會上前噓寒問暖一番,很是緊張她這個當娘的,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如今她出了這麽大事,他會有如此反應也是正常,她也不好製止他,隻能好言勸道:
“母後這左手真的沒事,就是使不上力而已,可能以後再也不能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白糖糕了。你可不要怪母後。”
阿笙哭夠了,終於肯抬起頭來,搖著頭回道:“我不要吃白糖糕,我隻想母後好好的。”
說著說著,阿笙剛止住的淚又從眼眶中流了下來,葉寒看著哭得滿臉是淚的阿笙,這心也忍不住酸澀一片,邊替他擦著淚、邊輕聲說道:
“別傷心了,母後這隻左手雖然沒什麽用了,但是這隻右手還是能抱抱你、給你擦眼淚。沒事,別哭了,都過去了。”
阿笙不想母後擔心,努力控製住眼淚,雙眼堅定看著她,很是認真說道:“母後你放心,阿笙以後一定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就算是父皇也不行!”
“噓!”
阿笙話音剛落,幾乎同時間,葉寒的右手就捂住了、他還未來得及合攏的嘴,一臉慌張,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是警惕性十足、快速打量著周圍空無一人的庭院,再三確定無人在此、才放下警惕,小聲與阿笙提醒道:
“母後知道你是心疼我、想要保護我,你有這份孝心母後真的很高興,但是以後這話,可不許再說了!你要時刻記著這裏是皇宮,即便你貴為太子也得謹言慎行!切不可禍從口出,讓人逮住你的把柄,知道嗎?”
深宮詭譎,聖心多變,她已經吃過一次虧了,絕不能讓阿笙也步上她的後塵。
“母後放心,我都知道。”聽後,阿笙認真向葉寒點了點頭,向她保證道。
朝上曆練兩年,他早已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孩,方才有此一言也是愛母心切、有感而發,一時忘了分寸,下次絕不會了,也絕不對再讓母後為他擔心。
阿笙雖還年幼,但行事穩重老道,他既然這麽說,葉寒自也就放下心來,鬆開捂住他嘴的手說道:
“你放心,母後也不會有事。母後答應你,以後都會好好的,絕不會讓你再擔心。母後還要看著你長大成人,成親生子,母後還等著當祖母呢!”
這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她會傾盡所有、保護好他,一生平平安安。
“母後……”
突然聽見母後說起這些有的沒的來,阿笙頗是有些難為情,眼睛低垂著,可眼角卻忍不住往上翹,小臉更是莫名飛上一抹紅霞來,生著羞意。
葉寒知道阿笙已情竇初開、心裏有人,所以看見,也隻是笑笑不說破,怕傷到他比紙還要薄的小麵子、和敏感的自尊心,於是拉起他的手說道:
“太陽都快落山了,我們也快回去吧,估計秋實已經把飯做好了,就等著我們呢!你看你這小臉都瘦成什麽樣了,記得等會多吃點補補。”
“母後等會也多吃點,長胖點。”阿笙握著葉寒隻剩下一層皮的手,認真要求道。
“好,母後等會也多吃點,我們一起長胖。”
“……”
“……”
落日臨西山,餘暉微弱卻延遲了蒼穹墜落入夜,晚霞映染天際,也給衰敗枯寂的庭院、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橘黃,尤其是照在庭中那一對邊說邊笑、往主殿走去的母子二人,這一畫麵溫暖極了;
而就在一牆之隔,青川獨自一人、站在已變成一片荒地的芍藥花圃中,安靜聽著牆後葉寒母子二人的對話,在聽見那溫聲細語的女聲時、神情是那般的溫柔又貪婪,可整個人看上去卻又是那般的可憐且可悲,任龍袍再金黃耀眼,餘暉再淺黃溫暖,照在他身上、也抵消不了那無限的孤獨寂寥。
日從暗到黑,天由暮入夜,牆後說話的人早已遠去不再,聽不見絲毫的隻言片語,可青川卻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未走,好像這樣固執地等下去、她就會回來一般。
陳福在苑外瞧著這天黑了、陛下還未出來,有些不放心,便提了燈籠進了苑中,然後就看見陛下孤零零站在那堵新封好的牆後、舍不得離去的畫麵。
陳福心下莫名一酸,雖明知這一切苦果、都是由陛下自己造成的,可陳福看見後,心下還是莫名一酸,上前走近說道:“陛下,天黑了,我們該回去了。”
聽聞陳福的話在耳邊響起,青川何嚐不知已經入夜天黑,可回到明燭熠熠的成德殿、與待在這漆黑一片的廢苑,又有何區別,不都隻是他一人,孤家寡人一個,還不如留在這兒,至少……離姐姐近些。
但最後,青川還是離開了。
無論這座芍藥花圃被鏟平地、如何麵目全非,可曾在這發生的一切、卻怎麽也鏟除不了。這是隔在他與姐姐之間的一道鴻溝,小卻深不可測,他站在這邊、想跨過去找她,卻怎麽也跨不出第一步,而站在鴻溝另一邊的她,卻已轉過身去、離他越來越遠,毫無半點猶豫和留戀。
回不去了……
他和姐姐回不去了……
他和姐姐……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嗎?
青川望著眼前荒蕪空蕩的廢苑,黑暗似天地空曠、無邊無際,可為何他卻好像看見遠方、有那麽一處微弱的燭光還亮著,雖寒風凜冽、卻頑強掙紮著不曾熄滅,不願熄滅,自始至終也沒有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