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真心無心,有情深情無情(上)
夫妻情合,愛子康健,日子過得順心,轉眼便到了秋來八月,而距阿笙入東宮也已有半年。太子三師三少對阿笙的教導也告一段落,根據曆代東宮教學條規,每半年必對太子進行一場全麵的考核,以檢測太子這半年的學習情況。
阿笙聰穎勤奮,小小年紀便學問過人,有時連青川這個甚是嚴苛的父親在私下也對他讚賞有加,所以這次三師三少共同會考葉寒自是沒什麽擔心的,但明日便是考核之日,葉寒還是簡行低調去了一趟東宮。
並非如前所言葉寒口是心非仍對明日阿笙考核心存擔心,真正讓她放心不下的是阿笙的身子。
前些日阿笙照例每月出宮去軍營曆練,卻正逢幾場瀟瀟秋雨著了寒,回宮後便有些咳嗽,雖吃過藥不礙事,但一日不歇便是半年會考緊隨而來。
事情安排得這麽滿,葉寒這當娘的多少有些擔心阿笙的身子吃不消,所以這才趁著明日會考之前去看下他,安安心。
葉寒帶著秋實在阿笙寢殿處未尋著他,六位伴讀也一並未瞧見,問宮女太監也一概不知。葉寒想著明日是三師三少共同會考,阿笙這時應還在崇文殿溫故複習,於是便領著秋實向平日太子三師三少授課的崇文殿走去。
崇文殿在東宮前庭,殿宇建體莊嚴肅穆,外立勸學勉勵之碑,內設孔孟二聖之位,兩側藏書豐富,中間書案整齊幹淨,內外安靜無一人可擾,頗有學習之氛圍,可惜的是,葉寒仍沒有尋到阿笙的半點蹤跡。
葉寒正納著悶,卻聽見一旁提著食盒的秋實有些驚訝道:“今天這崇文殿可真幹淨。”
秋實未讀過書,不知道如何用華麗豐富的詞藻來形容所見所聞之事,“幹淨”是她看到崇文殿內一切後想到的最直接之言,雖然她之前來過崇文殿已有許多次。
葉寒聽見也不禁轉頭望去,見今日之崇文殿確實如秋實方才所言確實甚是“幹淨 ”,雖然殿內物具擺設與往常並未有多大變化,但卻給人一種更加莊嚴肅穆之感。
“許是這崇文殿是明日會考之地,被特地打掃過吧!”葉寒不甚為意,如此想到。寢殿無人,崇文殿也無人,葉寒瞧著旭日初升的清明天色,越發納悶阿笙這個時間點到底在哪兒。
“娘娘,要不我們就在這裏等太子殿下吧,反正太子殿下總會來崇文殿讀書,我們總能等到他。”秋實小心提著手中的食盒,與葉寒建議道。
葉寒想想沒有拒絕,阿笙做事一向自律有度,明日便是三師三少一同會考之日,他應該會來崇文殿好生複習,自己在這兒等著他便是,總能等到,反正現在她也不知去哪兒尋他。
日頭漸高,秋陽雖不似夏日盛烈,但被照久了還是有些灼人眼,於是秋實便扶著葉寒到了崇文殿內坐下。閑等之際著實無聊,葉寒便翻動著眼前書案上的書籍打發時間,也不知等了有多久,殿外忽傳來一陣腳步嘈雜之聲。
葉寒不由抬頭向殿門口一望,卻見太子三師三少還有終於見到的阿笙以及他們身後的太子伴讀幾人,皆正冠朝服持節笏而來,而看見正坐在上方的她時,臉上紛紛皆起大驚之色。葉寒雖不解其意但心下也忽慌了一瞬,頗是不安,隻覺有禍將至,而阿笙看向她的擔憂眼神已證明了她的猜想。
“老臣賀勁鬆拜見皇後娘娘!”
最年老的太子太師率先出列向葉寒鄭重一拜,葉寒雖麵色鎮定如常,但放在書案上的手卻有些輕顫發抖,好在有寬大的雲袖遮掩,才不被他人所瞧見發現。
“老太師快快請起。”葉寒和顏悅色,從容回道。
賀勁鬆謝恩起身,抬頭見殿上孔孟二聖之牌位高立其中,而前方唯有天子可與之同席而坐的聖位竟被葉寒正坐其上,於是老臉一板,冷目肅然,直言發難問道:“太子半年會考在即,今日東宮眾人在此拜謝至聖先師,不知皇後娘娘今日為何在此,為何又不懼禮法坐在陛下才能坐的龍位之上?”
被賀勁鬆這麽一質問提醒,葉寒這才忽想起自己身後那兩方平日都沒有的孔孟二聖牌位,這才明白今日崇文殿看著為何比往常都要莊嚴肅穆,原是這般,可惜她明白得太晚太遲!
如今她不僅擅自闖入東宮壞了眾人拜師禮,最壞的是,她身為皇後卻誤坐了天子的寶座,還被眾人當場瞧見抓了個正著,而這個賀勁鬆一向又最是循規蹈矩克己複禮的,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不過短短須臾不到,葉寒心中卻起了萬千思緒如沒腦的馬蜂四處亂撞碰撞,根本找不出一個應對之策來,雖麵色平靜如水,看不出半點端倪,但心裏早已是慌亂如麻。
正值葉寒萬分焦急之際,隻見阿笙從人群站了出來,對賀勁鬆拱手略行簡禮,立即回道:“還請太師莫要見怪,此事乃是學生的不是。今日早朝時父皇曾與學生說過因政務繁忙不能親自出席拜聖禮,特讓母後代為行之。一時忘記告知太師,才造成今日之誤會,還請太師莫要生學生的氣。”
賀勁鬆白眉一壓,自是不信。他這個學生是什麽記性他最清楚,過目不忘的本事,又怎會“一時忘記”告訴他此事。
“老身是年紀大了,但並不代表腦子也糊塗了。皇後娘娘代陛下出席拜聖禮既是陛下之意,怎不見陛下的旨意、甚至是連道口諭都沒有?”
賀勁鬆不肯讓步,直言不諱質問道。他早對葉皇後頻繁來往東宮多有不滿,但礙於陛下縱容他也無可奈何,今日好不容易抓到葉皇後的錯處,他自是不肯就這麽輕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定要葉皇後好生明白下什麽叫禮法宮規!
而在場眾人也是左右為難,這位傅老大人是個認死理的人,又是四朝元老,若他要堅持將此事鬧大,別說是他們小小一介臣子,就算是皇後娘娘估計也要受到責罰,然後累及到太子殿下,到時前朝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局麵又會有一番波濤洶湧。
正當眾人犯愁之際,隻聽從殿外忽傳來一聲音色尖細的含笑聲,若一場及時雨解了眾人燃眉之急,“喲,太子殿下和眾位大人站在殿門處怎不進去,可是知曉老奴要來,特在此等候老奴?”
見是陛下身邊的貼身總管陳福到來,在場眾人莫不心裏同時鬆了一口氣,紛紛站列兩邊讓出路來讓陳福通行。
陳福走進殿中,見葉寒高坐主位之上,連忙下跪行拜道:“老奴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金安。”
“拜聖吉時將至陳公公才來,你這步子可比往常慢了許多呀!”
葉寒望著躲在殿外圓柱後大喘著氣的崔家幼子,想著方才他與陳福一同從外跑進東宮的畫麵,心下瞬間明了然後慌亂全無,出言打趣著陳福。
聽後,陳福立即心領神會,連忙賠笑回道:“皇後娘娘教訓得是。是老奴來得太遲,差點誤了今日東宮的拜聖禮,此事著實是老奴的錯,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葉寒看著跪在地上請罪的陳福,笑回道:“陳公公伺候陛下一向盡心盡力,勞苦功高,本宮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因為這麽一丁點小事就責罰你呢?起來吧!”
陳福謝了恩起身來,站在一旁的賀勁鬆這才有機會問道:“陳公公這個時候來此,不知是所為何事?”
邊說著時,賀勁鬆不由特意看了看坐在上方主位雲淡風輕的葉寒,心裏頗有大勢已去之意。
“皇後娘娘難道沒有告知眾位嗎?”陳福有些“吃驚”看著賀勁鬆和眾人,然後也特地看了看高坐在正位上的葉寒,說道:“今日東宮拜聖禮,陛下因政務繁忙來不了,特讓皇後娘娘代為出席,昨日將旨意交給了老奴為之傳達。但是,想必眾位多少也知道,近日由於各地洪災泛濫,陛下頻繁召集各司各部在成德殿商議救災事宜。
老奴也跟著陛下身邊伺候裏裏外外打理,直到忙到巳時末才得了點時間趕來東宮傳旨,沒曾想皇後娘娘卻比老奴先到了一步,向太子殿下和眾位大人傳達了陛下旨意,這才沒誤了拜聖吉時,實乃萬幸。若真因老奴耽誤了今日東宮的拜聖禮,就算讓老奴死個萬次也不足為惜。”
好不容易逮到葉皇後的錯處卻沒曾想是一場誤會,賀勁鬆自是不甘心,向陳福問道:“皇後娘娘來此既是陛下之意,可否請陳公公將陛下旨意拿出來於老臣和眾位大人一觀,以謝聖恩。”
陳福眼睛不大,一笑立刻就眯成了一條縫來,再和著這一臉堆得快溢出來的笑,根本讓人瞧不出絲毫情緒,“這幾日送往成德殿的受災奏折多得都批不完,陛下哪還有時間寫聖旨,都是口訴與老奴。”
聽後,賀勁鬆白眉一揚,然後轉頭看向坐在上方主位的葉寒,意味深長回道:“想必陛下傳達給皇後娘娘的旨意也同樣是口訴吧!”
敗勢逆轉,勝券在握,聽見賀勁鬆諷刺質問而來葉寒自是不慌,本想開口回之卻被陳福先搶了個先,“老太師對陛下忠心耿耿,有此顧慮自在情理之中,老奴都明白,但老奴就是個身份卑微的奴才,縱使有幸在陛下身邊服侍,也不敢膽大妄為行假傳聖旨之事。老太師若不信,待拜聖禮結束之後,自可前往成德殿麵聖謝恩。對了,老奴來時,陛下還說老太師當年在豐州治理水患頗有建樹,還想請您有空去成德殿坐坐向你請教下治水之道呢!”
陳福仍是笑嗬嗬說著,賀勁鬆聽著卻是不由怒氣直來,明知陳福話裏話外是在為葉皇後脫罪,可他就是拿不出半點證據反駁,而最有力的證據–––陛下–––又是最護葉皇後的,陳福有此舉動不難推斷極有可能是陛下之意。
此局,敗局已定,賀勁鬆認輸,但心裏多少有些不甘難平,於是正臉回道:“陛下旨意老臣自是不敢不從,隻是今日這拜聖禮乃是弟子叩謝孔孟先師之儀式,想必皇後娘娘一介婦人在此恐怕多有不便吧!”
“老太師年紀越大,怎這記性也越發不濟了。這宣帝時曾患重病無法出席中宗的拜聖禮,不也讓太後代為行之;中宗時因戰事吃緊無暇顧及仁宗的拜聖禮幾乎都被忘記,最後還是由慧寧長公主親自督辦而成。今日陛下因災情無暇分身出席,讓皇後娘娘出席太子殿下的拜聖禮,自也是沒什麽不可的。”朱老夫子婉轉說道。
東宮太子三師同為從一品大臣,身份尊貴不分上下,今朱啟明出言維護葉皇後,而太子太保錢敬昂又一向是中立態度,賀勁鬆被懟得無話可說,有些下不來台,好在拜聖禮吉時已至,及時拉了他一把以致於沒使顏麵全無。
拜聖禮如期進行,葉寒也名正言順端坐在上配合行之,待儀式一結束,便恩準眾人可早行回去休息以備明日正式會考之事。
東宮寢殿內,阿笙低頭淺嚐了一口葉寒從食盒端出來的湯藥,一張眉眼甚好看的小臉瞬間便皺成了小老頭子,“母後,好苦!”
“良藥苦口利於病,喝了你的病才會好得快。你若再不喝,等藥涼了會更苦!”葉寒看著阿笙甚是抗拒的可憐表情,不由笑出了聲來。
見苦肉計對母後無效,阿笙甚是苦大仇深看著碗中散發著苦澀衝人的褐色湯汁,但又逃避不得,於是索性心下一橫,然後雙眼一閉如刑場赴死般,仰頭一飲而盡,待飲盡碗落,阿笙已苦得都無法說出話來。
食盒裏白瓷小碟中早備著用槐蜜醃製的蜜棗,阿笙藥碗剛落葉寒就及時從食盒中拿了一顆蜜棗塞進了他的嘴裏,給他散苦。這孩子真隨了他爹,嗜甜,不喜苦味,平日讓他吃點苦瓜蓮子都一幅苦大仇深的樣子,今日若不是自己在這兒親自坐鎮,這個小滑頭哪會乖乖聽話喝藥。
“母後,我嘴裏還是苦得要命。”一顆蜜棗稍稍壓製住滿嘴無孔不在的苦澀,可一咽下苦澀又立即卷土重來,而且比剛才剛喝完藥還要苦不堪言,阿笙那叫一個難受。
葉寒這當娘的自是見不得自己孩子受“苦”,於是又連忙撿了一顆蜜棗塞進阿笙嘴裏,怕他不夠,也一並將整碟蜜棗從食盒裏端了出來,可被阿笙這個小吃貨一瞧見,就連忙從她手裏搶了過去,那急不可耐的吃相,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樣,葉寒看著不住搖頭歎氣,哭笑不得。
食盒三層,最上層放的是藥湯和蜜棗,中格放的小火熬了一夜的雞湯,兩者中間用鏤空的木格隔開,可讓湯藥保溫,防止藥涼了藥性變差。
過了這麽久盛著雞湯的碗壁還摸著燙手,葉寒將雞湯端出放在一旁,用蓋子蓋好,邊與阿笙說道:“這雞湯你等會喝時記得先將浮油撇去,這樣喝著才會清爽味鮮不油膩。你現在剛喝過藥,等過了一兩個時辰再喝,知道嗎?”
“嗯嗯嗯。”阿笙咀嚼著口裏的蜜棗,連連點頭應道。
“我聽東宮的侍從說你這幾日咳嗽有些加重,夜裏也常聽見你大咳不斷,應是你這傷寒還未完全痊愈的,以後這藥還是要老老實實按時吃,不許再偷偷把藥倒掉,知道沒?還有晚上睡覺時記得讓侍從把門窗關嚴實,這秋來雨水漸多,冷熱多變,最易病情反複惡化,你自己也得當心。”
邊說著,葉寒邊從食盒底層中拿出兩包東西,用油紙仔細包得嚴嚴實實,放在案上與阿笙叮囑道:“這是烘製好的梨片,已經用潤嗓的藥汁和著甘草一同泡過,再加上梨片本身的清甜,放心,不苦。你若嗓子癢了,就含一片在嘴裏,潤嗓又護喉。”
阿笙慢慢咀嚼著嘴裏的蜜棗,邊聽著母後輕輕柔柔的絮叨聲,再看著眼前案上逐漸擺滿的東西,心裏暖暖的卻也酸澀得不行,“母後,您今日來東宮,就是為了給我送這些東西?”
葉寒摸了摸阿笙微垂著的頭,溫柔說道:“母後知道你在東宮自是什麽都不缺,也知你會考在即無意打擾你,可一想到你一人在東宮,還生著病,母後這心裏著實有些放不下,便給你準備了這些東西給你帶來,順便也來看看你病好得怎麽樣了,沒曾想卻遇到今日這事,差點闖下大禍。是母後給你添亂了。”
“不是您的錯,是阿笙的不對!如果不是我在軍營裏貪玩,冒著雨跟人比摔跤非要定出個勝負來,也不會感染上風寒,讓您擔心,今日之事也許就不會發生。”阿笙很是自責道。
葉寒手指提了提阿笙垂得可掛油瓶的嘴角,安慰道:“今日這事是母後顧慮不周,我隻是知道明日是三師少三共同會考之日,卻不知今日會有拜聖禮一事。對了,這拜聖禮是怎麽回事,你跟母後說道說道,如何?”葉寒不想阿笙自責下去,於是轉移著主意力道。
阿笙點頭回道:“這拜聖禮本也不是什麽重要儀式,北齊曆代太子也甚少重視,隻不過明日會考是我入住東宮後的第一場當庭考核,為表鄭重,太子三師三少特向父皇請奏複行拜聖禮。對了母後,這件事父皇沒提前跟您說嗎?”
阿笙忽想起問道,若他沒記錯,這事父皇三日前便準了。
葉寒搖了搖頭,平靜回道:“今年秋雨頻繁,很多地方都遭受了洪澇災害,災情嚴重,你父皇為賑災之事已好幾日不曾合眼,許是忘了。”
聽後,阿笙想想也是,父皇對他的事一向不上心,因忙於賑災之事而忘記今日有拜聖禮也是正常,但不知為何,阿笙心裏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這事不像是他看見的那般正常隻是個偶然。
父皇會忘記他的拜聖禮是正常,但忘記將此事告訴母後就不正常了。隻要與母後有關,無論多微不足道細枝末節,父皇從來都是記得清清楚楚,從不曾忘記過,那為何今日東宮有拜聖禮一事又怎會忘記告訴母後,難道真是因賑災一事太忙忘了?
除此之外,阿笙心裏還有一種不該有卻控製不住的胡思亂想:他的父皇是走一步能料到後麵百步之人,今日之事……會不會是他有意放縱為之?若是,目的又是為何,甚至不惜設計陷害母後?
可這個驚人的念頭一瞬不到就被阿笙自己給否決了。這絕不會是父皇會做之事,以父皇對母後的情深,他就算是殺了他自己,也不會傷到母後半分,他又怎會做設計陷害母後之事?
所以他想不通,今日之事確實拿不出強有力的證據可以證明與父皇有關,若強行將罪名口在他頭上也太過牽強冤枉人,可他就是控製不住心裏這些虛虛緲緲不該有的胡思亂想,總覺得父皇的手並不如他看見的這般幹淨,會不會有一天父皇真會傷害母後……
阿笙頓時渾身一噤,不由被自己這一想法給嚇到,臨近葉寒瞧見,以為他是風寒未愈在打擺子,連忙伸出手來探了探阿笙果然有些發涼的額頭,擔心說道:“你剛吃完藥,還是先好生睡會兒,養養精神,不用太擔心明日會考之事。”
阿笙知道母後是誤會了,可他又不好開口解釋,也不想拒絕她的關心,於是依言上了床乖乖躺好睡覺,但一時半會兒又睡不著,便拉著葉寒不許她走,像小的時候那般趴在她雙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母後,扇扇。”許方才喝的湯藥有發汗的療效,阿笙有些發熱,撒著嬌要葉寒扇風。
葉寒自是不許,“你這病還沒好,若又加重了病情,可怎麽辦?”話裏雖如此說著,但見阿笙小臉微紅露著難受,葉寒還是拿起一旁的涼扇輕輕地搖了起來。
徐徐微風送來清涼,阿笙微紅的小臉漸漸趨於平常,甚是舒服地賴在葉寒懷裏,本想抬頭與她說話,卻見葉寒有些心不在焉透著些許擔憂,阿笙聰慧一想便知,“母後可是在擔心賀老太師到父皇那裏告您的狀?”
“沒有……”,葉寒不知阿笙為何無緣問起此事,不過聽他提及到,還是又點了點頭承認道,“……是有一點。”
“母後別擔心,父皇這麽維護您,賀老太師在他那兒是討不到什麽好的!”
葉寒瞧著阿笙那一臉跟青川甚是相似的狡黠笑容,笑道:“你這小機靈鬼!我才沒擔心這個呢!”然後抱著阿笙繼續說道:“這賀老太師雖說有些古板固執,但他為官做事一心為公,從不藏私心,尤其是在對你的教育上更是盡心盡責,他向你父皇回稟今日之事也是他的職責範圍之內,我不怪他,畢竟今日確實是我做的不對。”
“那您在擔心什麽?”阿笙不解問道。
“母後是在擔心你父皇。”葉寒看著阿笙酷似青川的小臉,想了想回道,“你不知道,這段時日你父皇為了國事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我不能幫你父皇分憂解難就算了,今日還闖出這樣的禍事來給他添亂,讓他煩心。你說,賀老太師會不會把你父皇氣著?”
阿笙聽話甚是輕鬆對葉寒回道:“母後您就放心吧!這賀老太師除了年齡比父皇大、鹽吃得比父皇多,其它方麵根本不是父皇的對手。”
“沒禮貌!怎麽能這麽說自己的老師!”葉寒拿著涼扇輕輕拍了拍下阿笙的屁股,佯裝生氣道。
“本來就是嘛!”阿笙扭了扭被打了的小屁股,小聲反駁了一聲。就父皇那防不勝防的手段,他更同情那可憐的賀老太師。
東窗明亮,窗下落影逐漸縮小已貼近於牆,快至午時了,葉寒輕輕拍著阿笙的背哄著他睡覺,“快睡吧,等午睡後再起來溫習看會書。明日三師三少同時考你一人,若明日考核結果不佳,你在你父皇那兒定少不了一頓訓斥。”
阿笙雙眼透著得意,胸有成竹道:“我這麽聰明,才不會被考倒呢!”就這半年學的東西,他都不知道為何要用上半年時間,明明一月不到就可學會,即使這期間三師三少已將授課內容加快加重了多次。
“人不大口氣卻不小,小心明日未考好被你父皇訓斥時,可別向我求救。”
阿笙聰慧遠勝常人,葉寒自是不擔心他明日會考不過,隻是不想他小小年紀便太過驕傲飄浮,所以還是不時會出言提醒他一下。
“母後最疼阿笙了,才不會!”
見著阿笙耍著小無賴的樣子,葉寒真是拿他沒法,“你呀……快睡吧,休息好了病才好得快。”葉寒輕拍著阿笙背溫柔說道。
阿笙聽話點了點頭,然後在葉寒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眼睡覺,可沒過多久又開口對葉寒說道:“母後,我想吃你做的白糖糕,然後沾槐花蜜吃。”
“不行,甜食吃多了對牙齒不好。”
“那糖醋肉、棗香水晶肘子呢……”
“也不行,你病還未愈,不宜吃大油大膩的東西。”
“……阿笙要吃……母後不疼,阿笙了……”
從懷裏傳來的撒嬌聲漸生起瞌睡的蒙蒙意,葉寒低頭看見阿笙不住打著哈欠的小臉,輕聲哄道:“母後給你做點其它的,好不好?母後最近跟著秋實學了幾道地道的長安菜,等你回長寧宮時母後做給你吃?”
“……嗯……”,阿笙打著哈欠點了點頭,雖然母後沒有答應給他做他想吃的,但隻要是母後做的,他都喜歡吃。
“母後,別走……再陪會兒阿笙……”
阿笙雖困得不行,眼皮不住打著架卻硬撐著不肯睡去,拉著她的手甚是依賴,葉寒看著心軟得不行,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哄著,“母後不走,母後就在這裏陪著你,等你睡著後再走。”
“……”
這次阿笙沒再回話,小臉趴著葉寒腿上睡得很是香甜,而葉寒就這樣安靜看著阿笙熟睡的小臉,看著他漸漸長開的眉眼間已尋不到幼時的半分稚氣,再想到他方才對自己的撒嬌,不由想到上一次阿笙這般向她撒嬌是何時的事,好似是在他遷入東宮之前,又好似是在來長安之前,連她這當娘的也記不清了。
猶記得在並州時,阿笙就整一個小潑猴,一天到晚上躥下跳到處闖禍,每每都將自己氣得不輕想要訓他,可每當見自己臉色一變,這小機靈鬼就立馬撒嬌賣萌低頭認錯,真是讓她訓也不是氣也不是。
可自打來了長安成了太子後,這三年裏,她竟記不得阿笙何時向她撒嬌過,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她隻記得這三年裏阿笙漸漸長高長大,但也漸漸不愛闖禍不愛笑了,明明不過是一半大點的孩子卻規規矩矩活得像個小大人般,她每每瞧見心裏都是說不出的心疼。若不是這次生病了,估計阿笙也不會放縱自己向自己撒嬌。
葉寒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太子,是北齊的儲君未來的天子,她也明白他肩上的責任與重擔,她這個當母親的再心疼,但也不會用小情小愛去束縛他的家國天下。但若是可以,她希望在他累了病了的時候,在她這母親麵前懷裏,可以卸下一切什麽都不用想,隻做自己,哪怕一天、一時、一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