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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幡可作三更雪,雪色可留英靈魂?(下)

  “若兒這病,秦夫人可曾讓大夫好生醫治過?我恰好也認識一解姓神醫,醫術天下少有,不如我請他來給若兒診治一下?”兒女病父母痛,葉寒盡可能地避免觸痛秦夫人的傷處,婉轉與之提議道。


  秦夫人聽後,仍是淡淡一抹無奈苦笑,認命道:“解神醫初到並州時,亡夫便求過王爺讓解神醫為若兒詳細診治過,隻不過若兒這病是臣婦懷她時,適逢後褚戰亂未能養好胎,以致若兒先天不足,生下來便心智殘缺,難以痊愈似常人一般。這麽多年,臣婦與亡夫也已想明白,若兒再怎麽癡傻不全,但畢竟是我們兩人的女兒,是我們做父母的未能將她照顧好,才讓她平白在人世間遭了這麽一番罪,說到底是我們做父母的對不起她。”


  靈堂前秦似道的棺槨安靜停放著,秦夫人淚眼婆娑看著先她一步離去的亡夫,繼續說道:“我與亡夫本已說好,就算耗盡我夫妻二人之力也要護若兒此生安好,可我們也知道有一天我們終會先若兒而去,沒了父母護佑,孤單一人在世,心智殘缺的若兒又該如何自立自保,所以先前我與亡夫想將若兒嫁給杜老太君長孫就是出於此私心。”


  說到這兒,秦夫人抹了抹快溢出眼眶的淚,繼續說道:“武安侯府忠孝傳家,子孫皆是忠厚之人,若兒若是嫁入武安侯府,即便若兒癡傻,他們也必定不會虧待若兒,隻可惜……終是我夫妻倆太過自私,強人所難。如今亡夫已去,隻留下我與若兒相依為命,臣婦有時真怕,若哪一天臣婦也突然撒手人寰再也醒不過來,那若兒,該怎麽辦呀?若是有人欺她辱她打她,不把她當人看,臣婦與亡夫即便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生。每每想到於此,臣婦就悲傷難抑,有時就想……一杯毒酒帶著若兒隨亡夫一同而去算了,省得留下若兒孤苦一人在這世上受罪。”


  孩子無論長多大,在父母眼裏依舊是需要他們保護的孩子,“不放心”三個字道盡天下父母心聲,尤其像若兒這般癡傻毫無自保自立能力的孩子,離了父母庇佑保護,一人存活在這世間,說遭罪都是輕的了,也難怪秦夫人還有秦似道這般放心不下。


  “秦夫人莫要有此想法,秦將軍雖去,但他在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與若兒,你得與若兒好生活著,這樣秦將軍在九泉之下才會安心。我方才說過,若秦府有難你隨時可到端王府找我,秦將軍是為並州城和全城數十萬百姓而死,以後秦府之事便是我端王府之事。待王爺歸來之後,我會再與王爺商議,讓王爺認若兒為義妹,若兒有了北齊端王為兄長,我看這天下誰敢欺負若兒。”


  葉寒這一突如其來的比天承諾,著實出乎秦夫人的意料,狂然驚喜一下跪拜在地,對葉寒真心感激涕零。


  她比誰都明白葉寒這一承諾的重大意義:端王此次東征長安誰人不知是去爭這天下至尊之位,若端王勝出,依端王對端王妃的寵愛定不會拒絕端王妃此提議。如若真成,那若兒日後便是北齊皇帝的義妹,雖不能如皇室公主般位榮高貴,但有這層身份在,這世間還有何人敢膽大到欺負皇帝的義妹,即便她有一日真猝然離世,也能安心赴黃泉去見似道了。如此重諾解她一生心病,讓她怎能對葉寒不感激涕零。


  “娘親,你怎麽跪在地上呀?地上這麽冷會凍壞腳的。咦?娘親,你怎麽哭了?”若兒吃完甜食糕點便回了靈堂,卻見娘親跪在地上,一邊哭著一邊與王妃娘娘說著話。


  若兒癡傻不知前因後果,見自己娘親在葉寒麵前哭個不停,以為是葉寒欺負了自己娘親,於是立刻跑了過來護著秦夫人,小臉生氣對葉寒說道:“王妃娘娘,你是不是趁著若兒不在,欺負若兒娘親了?壞蛋!若兒還以為你是個大好人,沒想到你竟然會欺負若兒娘親!若兒不喜歡你了!”


  “若兒,不許對王妃娘娘無禮。”秦夫人連忙出聲喝止著若兒,然後拉過她又哭又笑對她說道:“若兒,快跪下給王妃娘娘磕頭,謝謝王妃娘娘。”


  “……”,若兒心智隻是個六七歲的孩童,根本理解不了自己娘親為什麽要讓她去感謝一個欺負她的人,就連娘親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都弄不清楚,但最後若兒還是聽話做了,因為她能感覺到娘親應該是真的很開心,自從爹爹睡著之後娘就沒這麽開心過,她不想讓娘親不再開心。


  這世間從來不缺可憐人,她何嚐不是其中之一,隻不過與秦府這對孤兒寡母相比,她至少還有青川,家滿人圓。


  夜滿天欲白,一陣輕風起,雪安無塵,想必在人世這最後一程秦似道應是走得安心,心願已了,而她也該告辭回去了,“秦夫人,今夜之諾,葉寒絕不食言,也請你與令愛好生保重,今後餘生路還很長,終有苦盡甘來的一天。”


  秦夫人低頭真心謝過,葉寒又轉頭對一旁若兒微微一笑說道,“若兒,以後沒事就來端王府玩好不好?大姐姐到時給你備下好多好多你最喜歡吃的肉煎餅,絕對讓你吃個夠,對了,大姐姐還有一個很調皮很調皮的小娃娃,最愛玩了,長得也很是可愛,你如果見到了絕對會喜歡跟他一起玩的。”


  “真的嗎?什麽時候?”若兒本就是小孩心性,不記仇,方才還生你的氣,現在又立馬笑臉以對了。


  葉寒看了眼不住向若兒使著眼色示意她莫要再多說的秦夫人,低頭淺淺一笑對若兒說道:“等若兒乖了的時候,你娘自然會帶你來大姐姐家玩。”說完,葉寒便對秦夫人辭行道:“我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秦夫人還請留步,莫要多送,就在靈堂陪秦將軍走完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程吧!”


  離了靈堂,葉寒雖麵色平淡如常,但常嬤嬤能感受得到她此時的心情低落,便自作主張謝絕了秦府仆人相送,然後陪著葉寒主仆二人邊向秦府大門走著,邊與她說著話。


  “夫人可是還在想秦家母女?”


  葉寒突感腳下沉重,手由常嬤嬤扶著才勉強跨過台階,然後一聲輕歎落下頗有幾許後悔之意,“我若之前知曉秦家是這麽個狀況,說什麽也不會派秦似道去冒這個險。”


  “所以夫人出於愧疚,便對秦家母女許了重諾?”常嬤嬤斂眼幽沉,思忖一瞬便順勢回問道。


  “……”,聽後葉寒並沒有立即回應,而是轉過頭來意味深長看了一旁低頭不語的常嬤嬤一眼,主動問道:“你可是察覺到什麽不妥之處?”要知道常嬤嬤說話做事最講規矩,方才那番“放肆犯上”之言,若無特殊情況,她絕不會這麽說的。


  常嬤嬤立即如實回道:“老奴出身宮廷見過太多精妙計謀,方才秦家小姐突然醒來老奴便覺得有些偶然,隨後老奴陪秦家小姐去取糕點時,不經意間瞧見秦家小姐手臂上有被人掐出的紅痕,色跡清晰鮮豔未褪,不像是很久之前掐的。”


  若她猜想無錯,秦家小姐的突然醒來應是秦夫人精心謀劃之舉,借著夫人親自前來吊唁秦將軍之際,故意讓夫人瞧見癡傻可憐的秦家小姐,以此增加夫人的愧疚和憐憫,然後悄無聲息“逼迫”夫人許下重諾,以此達成她的目的。


  葉寒聽後隻是微微一愣,並未有被欺騙後的震驚怒意,仰頭望著一穹深邃雪夜,輕吐一聲無奈歎息,才緩緩說道:“當日秦似道被殺之後李袍曾與我詳細匯報過此事經過。據李袍所述,當時衛沉雖率敵軍在後窮追猛打欲致秦似道於死地,但畢竟隻有數十之人,而並州城門之後卻布有上千守門之兵,秦似道從城中而來不可能不知道城內兵力部署,即便敵軍隨他追進城來也根本不足為懼,完全可以將之擊殺殆盡,可……秦似道最後還是選擇了避城門而不入,舍身殉了城。”


  雪路已出幾重院,葉寒回頭一望,幽冷森森的靈堂還有那對孤苦無依的秦氏母女早已望不見,雪夜安靜得就好像是飄蕩在世間的孤魂野鬼,一朝心願已了終於安心離去。


  葉寒回過頭來,邊走邊接著之前的話繼續說道:“當時李袍便與我說過他的疑惑,還曾大膽猜想過秦似道這是有意赴死以死明誌,我未親眼目睹此事所以對此種說法半信半疑,畢竟秦似道在我的印象裏不是這麽一個不畏生死舍身取義之人。直到今夜,秦夫人自明身份,尤其是當我見到他們癡傻似幼兒的女兒時,我才突然明白,秦似道這是在用他的一條命來向我和青川換他女兒一世無憂,而秦夫人今夜精心設計並向我自訴痛處,也是出於與秦似道相同的目的。”


  “秦家女兒這般,也難怪秦氏夫婦會如此費盡心機,哪怕是舍了命也要為秦家小姐謀個好的歸處。這也許就是世人常說的‘可憐天下父母心’吧!”看透世事無常,常嬤嬤心早已硬冷如石頭,可偶爾遇見此般人世溫情,她這心間難免還是會軟一下。


  “何必呢?”葉寒感歎道,“就算他愛女心切,就憑他多年立在的汗馬功勞,我與青川也會善待他的女兒,他又何必……”


  葉寒哽咽不語,其實她也明白,像秦似道這種躲在暗處收集情報的探子,無論立下多大的功勞都不及戰場將士浴血奮戰來得功高。他恐怕最初之時也沒有此種偏執念頭,隻不過當時情勢緊急衝動之下才決定一意孤行,用自己一命為並州城、也為自己癡傻的女兒壓個豪天巨賭,當然,最後結果是他賭贏了。


  葉寒抬頭看著旁邊白幡高掛的秦府大門,看著兩側幡布隨風無力飄動著,欲去又舍不得去,心下不禁想問秦似道一句,即便一切如他所願,她許了他女兒一個無憂未來,但從此留下秦氏母女在這世間相依為命活著,他就真的能走得安心嗎?


  黎明將來,晨風漸重,魂魄也將離開人世間的秦似道無法給她一個回答,隻有秦府大門兩側垂結的白幡隨風無力東搖西晃著。


  走出秦府,等候在門外的馬車在已在外準備妥當,而在秦府府外斜對麵的那顆大樹下,也有一輛馬車安靜停放著,見它馬車頂蓋上那一層不深也不淺的積雪,可以推斷,此馬車在外也已等候良久。


  車夫瞧見葉寒出來,輕敲馬車三下,然後就見朱老夫子從馬車中走了下來,葉寒見到來人也有些詫異,連忙向他走去。


  “夫子可也是來送秦將軍最後一程的,為何卻停在府外不進去?”葉寒簡單行了一下禮,然後問道。


  朱老夫子回道:“老夫比王妃先到一步,早已憑吊過秦將軍,方才見王妃恰巧也至,便提前離開了秦府在外麵等候。”


  葉寒垂眼想想,淡笑問道:“夫子是何時知道的?”葉寒拿不出證據也說不出個為何,但見到也深夜前來吊唁的朱老夫子心裏有種強烈直覺,這秦氏夫婦的真實身份朱老夫子是知曉的。


  朱老夫子沒有隱瞞,回道:“老夫知曉此事並不比王妃有多早,也是在前幾日秦似道離城之前表明身份告之與老夫,說這是青川之意,讓老夫知曉後以後多幫襯王妃行事,為您分憂。”如若他回不來的話,這最後一句朱老夫子想到秦家那對孤兒寡母,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青川,又是青川,他還有多少個留下的□□在默默守護自己!

  一想到遠在千裏的那個人,葉寒站在風雪四下無物阻擋嚴寒的大街上卻心暖不已,可也莫不自責,“青川遠在長安前線作戰,而我在西境連個家都替他守不住,還要他時時刻刻為我分心擔憂,是我沒用,拖他後腿了。”


  黎明越黑風雪越盛,漫天開始彌漫的風雪猝不及防吹得葉寒眼睛生疼,瞬間便紅了眼酸澀難忍,葉寒別過頭去盡量睜大眼專門與寒風對峙,借著此間嚴寒凜冽凍得眼睛更紅更疼,但也很好凍結住她眼中快要湧落下的洶洶水意,讓她能夠一切如常,故做堅強下去。


  葉寒這些時日的幸苦與不易朱老夫子都看在眼裏,說真的,若換成是他也不一定能做到更好,開口勸慰道:“王妃又何必如此自責。這至尊之位天下之爭,本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九死一生,出現魏達反叛歸來也是誰也不想之事,而且您已經做得很好了,您打退了城外敵軍,守住了並州城和城內數十萬百姓的性命,若是青川知道,他必定會為你高興,也能安下心來作戰。”


  葉寒釋然笑笑,“夫子好言,葉寒心領,但葉寒有自知之明,也明白自己的能力非能堪大任之材,即便如此我也會竭盡所能守住並州城,一如夫子剛才最後所說,隻有守住了並州城,整個西境才不會大亂;隻有後方無憂,青川才能在前方安心作戰。”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平安無事,才能一家三□□著團聚。


  “駕……駕……”


  葉寒與朱老夫子在秦府門前正說著話,從長街遠處逐漸傳來一聲又一聲拉長且著急的騎馬聲,葉寒與朱老夫子不約而同向長街前方望去,很快,一身穿軍服的士兵快馬行至秦府門前,長籲一聲馳馬還未完全停下便一個鷂子翻身落馬下地,幾步向葉寒跑來,著急說道:“王妃,城外敵軍黎明之時忽生動亂,突襲再來,李將軍讓屬下特地前來稟報王妃此事,請您定奪。”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該來的還是來了,葉寒對著風雪開始肆意的空曠長街重重舒了一口氣,然後眉色一凝立刻問道:“現下情況如何,敵軍攻勢怎樣?”


  “敵軍攻勢雖猛,但不及之前第一次攻城的攻勢,李將軍已及時整攏兵力,將敵軍勢頭壓下,未讓敵軍有絲毫得逞。”令兵立馬回道。


  “我知道了,我會即刻趕往城牆,你現在立刻回去替我向李將軍傳話,讓他按照我們之前討論好的方案作戰,堅守不出以逸待勞,節省兵力守好並州城。”葉寒冷靜吩咐道。


  “是!”


  士兵得了令,一刻不敢耽誤立刻翻身上馬直奔城牆而去,漫天狂風雪霧中,葉寒轉頭望向不遠處的秦府大門,一動不動看著那黑底燙金匾額上大大印著的“秦府”二字在風雪之中一點點變得模糊不清,最終不見,然後不禁大笑一聲,輕歎道:“敵軍再來恰逢頭七,看來這秦將軍還有之前死去的一眾將士英靈皆護著並州城。”


  “蒼天有眼,邪,終不會勝正!”朱老夫子一聽立即明了,也直麵風雪暢然一笑,唯站在兩人一旁的常嬤嬤半知半解聽不全懂,就像眼前這風雪彌漫的空曠長街。


  冬季,並州晨時暴雪總會準時而至,漫天狂風暴雪卷得天地黑白不分一片模糊,就是趁著這麽一個絕佳之際,秦似道偷襲了魏達軍營炸毀了他們的□□庫,讓他們損失慘重還失了先機,落得慘敗。如今,也是趁著這麽一個同樣的時機,敵軍卷土重來意,其目的顯而易見–––複仇!攻進並州城,殺盡並州人,一雪前恥。


  隻可惜,葉寒隻能笑著對他們說一句抱歉了,她的網已經全部布下,現在隻待拉網收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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